經線、緯線開始編織起來的時候,每一根線都不知道自己最終和哪些同類厮守一生。它們怯怯的,又張皇又期待的,最終,在機器咔嚓咔嚓的聲音中,線圈們交織着,竟然就被編織到一起了。
到了後來,所有的衣裳擺在商場的玻璃櫥窗裡。衣裳們好像默認自己變成衣裳的事實,沾沾自喜的是,自己是擺在昂貴櫥窗裡頭的衣裳。可是之于人,那隻是一件好看的,但是陌生的衣裳。或許會有噴薄的喜悅,但是布料硬,挺括,看起來好看,隻是穿起來,還有點拘謹。
沒辦法,要把一件新衣裳穿成自己的衣裳,不是那麼簡單的一件事。要經過體溫的熨燙,要被醬油汁兒濺到,要在洗衣粉或洗衣液之間被揉捏,要在洗衣機的甩幹桶中被擠壓。自然,格外昂貴的衣裳,還要用手洗,手洗使它像新的一樣,這種衣裳,是永遠穿不熟的衣裳,隻有出門見人時穿那麼一小會兒,回家後,依舊會被珍惜地熨燙之後挂在衣櫥裡,這是門面。
隻有一件經曆時光和洗滌的衣服,才會慢慢變成自己的衣裳。它已經毫無争議地變成了自己的一部分,那庸俗的豔麗大花兒或者清純的小花兒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會随着你的身體呼吸。這時,變成了我們住在衣裳裡,衣裳就成了我們面對這個世界的最後一道防線,它是柔軟的,那麼世界就是柔軟的,它是堅韌的,那麼我的世界就刀槍不入。
可遺憾的是,多少人終其一生,都沒有穿熟過一件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