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僑批故事

時間:2024-10-20 10:54:40

“每當我打開一封僑批,就感覺像是有位老華僑正坐在對面向我傾訴衷腸,句句都是真情,很動人”

汕頭僑批文物館館藏的僑批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前,廣東省汕頭僑批文物館館長林慶熙剛剛送走了一撥來自海外的訪客。

“這次前來參觀的是由20多名華僑組成的海外僑團,其中既有80多歲的老華僑,也有年輕的朋友。看到館裡的僑批後,他們都很激動,有一位老撾華僑還特意記下了我的聯系方式,要把他父親當年經營僑批局時留存的支票照片通過郵件發給我。”林慶熙告訴本刊記者。

僑批,又被稱作“番批”“銀信”,專指海外華僑通過海内外民間機構彙寄至國内的彙款暨家書,是一種信、彙合一的特殊郵傳載體,廣泛分布于廣東、福建、海南等地。

一百多年前,在海内外郵政、金融機構尚未完全建立時,僑批成為海外華人華僑向故鄉親人寄送錢物、傳遞消息的主要方式。

20世紀70年代以來,随着僑批業統一歸口銀行,民營僑批業也完成了曆史使命,但作為承載着親情、鄉情、國情的珍貴文獻遺産,僑批在當今時代依然具有重要的文化作用。一張張泛黃的僑批中,埋藏着一個個隽永的故事。

“每一封信都囑咐子女努力讀書”

僑批文物館于2004年4月在汕頭開館,是國内首家以僑批為主題的文物館。

2013年6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批準“僑批檔案”列入《世界記憶名錄》,同年7月,僑批文物館新館正式面向公衆開放。

據林慶熙介紹,僑批文物館現存僑批約12.5萬封,其中僑批原件的數量為3.6萬封左右,全部僑批已進行數字化處理,并彙編為三輯共108冊《潮汕僑批集成》。

在所有館藏僑批中,最早的一封寫于1881年,最晚的則寫于20世紀90年代,二者的時間跨度長達一百多年,而濃厚的家族色彩卻貫穿于不同的曆史時期,這也是僑批的一大特點。

“僑批大多都是以家庭為單位集體收來的,比如我們館裡曾收過四個兄弟在幾十年裡奉養母親的僑批共800多封,還有三個兄弟從清末到辛亥革命期間的100多封僑批,都是各自的家族後人保存下來的。”林慶熙說。

2017年,僑眷謝昭璧向僑批文物館捐贈了自家留存多年的368封僑批,其中囊括了1949~1990年這40年間一個家族“下南洋”的獨特故事。值得一提的是,作為僑批後人,謝昭璧從事過30多年的僑務工作,熱心為家鄉僑眷和海外僑胞提供服務。

潮汕曆史文化研究中心僑批研究會副會長張美生從20世紀80年代末開始收集僑批,在他看來,僑批真實記錄了海外華人華僑對故鄉親人的感情。

“那時,‘下南洋’的華僑都是以血淚為代價,才換來了一點點錢。除了自己吃用所需,剩下的錢都要寄回家鄉贍養老小,這是非常艱辛的。因此,每當我打開一封僑批,就感覺像是有位老華僑正坐在對面向我傾訴衷腸,句句都是真情,很動人。”張美生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背井離鄉到海外謀生的華人華僑,大多為生活所迫放棄了學業,隻能從事割橡膠、開礦等繁重的體力工作。切身的現實壓力,讓他們對家鄉子女的教育情況尤為重視。

“我收集到幾十封由新加坡華僑李僑生寄回的僑批,在每一封僑批中,他都會囑咐妻子一定要讓子女努力讀書,甚至還專門給子女寫信,要他們聽母親的話,兄妹之間要和氣相處,不能在學校偷懶。他寫得很平實,但是令人印象深刻。”廣東省集郵協會學術委員鄧德勤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而對于有餘力的華人華僑而言,在家鄉捐資助學、興辦實業,也是回饋鄉裡的題中應有之義。

例如,泰國僑商陳慈黉創建的陳黉利行曾每年為家鄉成德學校提供辦學經費,他還在故鄉的家中開設中藥房,為民衆免費提供藥品。而陳立梅、陳守明等陳氏後人也曾捐款贊助潮州福音醫院、澄海便生醫院等醫療公益機構。

與陳黉利行有關的僑批内信(僑批中的書信部分)并不常見。而據僑批收藏愛好者李松德向《瞭望東方周刊》透露,在他的收藏品中便恰巧有一批由陳守明的文書所寫的僑批,信中内容涉及陳黉利行的經營情況,以及陳守智、陳守明等陳氏家族成員的相關信息,是研究陳氏家族的難得史料。

身處海外的華人華僑,在僑批中融入了難以割舍的故土情懷和對子女成才的殷切期待。時至今日,僑批中的内容,依然能讓讀者感同身受,激蕩起他們對故鄉、對家庭的深厚感情。

以“僑”為橋,尋根故鄉

多年以前,僑批曾為海外華人華僑搭建了與故鄉親人聯系的橋梁,也見證了衆多家族綿延發展的過程。

多年之後,當生活在東南亞各地的華人後代回鄉尋找親人時,僑批也起到了至為關鍵的作用。

馬中國際文化經貿促進會副會長蔡文泰是馬來西亞第三代潮籍華僑,他的祖父祖母在1924年帶着一對子女遠赴馬來西亞謀生,卻因種種原因,漸漸與故鄉的親人失去了聯系。

蔡文泰的父親蔡逢清出生在馬來西亞,一生并未回到故鄉。但從蔡文泰兒時起,蔡逢清便時常向他講起家鄉。

“小時候,父親經常對我說,我祖父的家鄉在‘廣東省,潮安縣,登隆塘東鄉’,祖母家則在‘廣東省,潮安縣,溪東上莊鄉’,他要我以後一定要回祖國去尋找失散的親人。”蔡文泰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父親講述的家族故事,讓蔡文泰和其他兄弟姐妹自小便對潮汕家鄉充滿向往之情,而潮汕文化也在潛移默化中影響着蔡文泰,直至今日,蔡文泰的子女還能在家中說出一口流利的潮語。

2006年,作為馬來西亞代表,蔡文泰出席在深圳舉行的第四屆國際潮青聯誼年會,期間有機會第一次踏上了潮汕故土。

“第一次回潮州,我的心情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實在是太高興、太激動了。”蔡文泰說。

這一次故鄉之行,讓蔡文泰決定采取具體的行動來推動尋親的進程。

2008年5月,在潮州市僑聯領導的幫助下,蔡文泰憑借從小牢記的地名,找到了祖母家鄉的親人。

在蔡文泰看來,由故鄉親人保存多年的100多封僑批,為尋親成功提供了關鍵性的線索。

“實際上,當時我們已經來到了表叔家,基本能确定彼此是親戚了。這時表叔從盒子裡取出一捆僑批來,顔色都有些泛黃了。我一看,僑批信封上寫着‘莊正意嶽父大人’,莊正意是我祖母父親的名字,而僑批的落款正是我祖父,這才完全确認了。”蔡文泰說。

在盛放僑批的盒子裡,除了蔡文泰祖父寫給嶽父一家的内信,還有蔡文泰大伯在馬來西亞的照片,這些資料為兩地親人留下了多年後相認的重要線索。

2015年,蔡文泰通過僑批回鄉尋親的經曆,被廣東省檔案館選入《僑批故事》一書。

尋根成功後,蔡文泰開始幫助馬來西亞的僑胞尋找家鄉的親人,10年時間裡,已有50多個家庭成功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家人。

2017年,經曆了近十年的尋訪,蔡文泰終于找到了祖父的家鄉,圓了蔡家三代人的還鄉夢。祖父90年前離家時最後一次見到的祠堂與老榕樹,也再一次與蔡氏的後人相逢。

蔡文泰這樣評價僑批在當代僑胞尋親中的作用:“僑批裡出現的地址和姓名,對于尋親的意義非同尋常,而正是尋親,讓兩地潮人能夠找到共同的血脈淵源,對加強彼此的交流互動、研究整個潮汕文化曆史的發展演變,都是很有益處的。”

承載救國熱血

對于海外僑胞而言,雖然此身已遠離故土,但祖國卻永遠是令他們魂牽夢萦的故鄉,祖國的前途命運,時刻牽絆着遊子的心。而這樣的家國情懷,也是僑批内容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抗日戰争期間,海外的華人華僑積極參與抗日救亡活動,踴躍捐資、多方籌款,并将募集而來的錢款通過僑批或銀行寄彙等方式寄回祖國、支援前線。

在一封寫于1937年11月的僑批中,泰國華僑吳友欣對身處家鄉的親人說:“已悉唐中捐稅繁多,事刻因困難時期在所難免。兒居暹中每月亦須捐納十元,以為救國之款,凡屬國人不問大小有月薪者概須捐納也。”

僑批中平實簡短的幾句話,道出了海外僑胞發自肺腑的救國之心。

除了捐資籌款,在寫給親人的僑批中,海外華僑也時刻不忘“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報國志願。

“有一封僑批,是一位在泰國謀生的潮汕華僑寫的,當時他在泰國的報紙上讀到日軍侵略潮汕的報道,非常憤怒,但是自己身在國外,又不知道能為家鄉做點什麼,他就在僑批中鼓勵留在家裡的未婚妻到當地學校學習一些技能,學成之後以‘匹婦之責’來報效國家,我讀來就很為他的情懷感動。”張美生說。

在僑批文物館裡,還珍藏着一封特殊的回批(由國内的收信人寄給海外僑胞的回信)。這封回批寫于1938年9月21日,收信人是泰國華僑蘇君謙、郭子綱、黃奕三人,寄信人則是時任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駐漢代表周恩來、葉劍英,駐粵代表潘漢年、廖承志。

抗日戰争全面爆發後,蘇君謙、郭子綱、黃奕三位僑胞青年向延安抗日軍政大學捐資國币200元,這筆款項由寄信人口頭說定,輾轉送到了周恩來等人的手中。

接到批款後,周恩來、葉劍英、潘漢年、廖承志聯名寫了複信,信中對三人的愛國熱忱“殊堪欽敬”,也表達了“鼓勵彼方青年前來學習抗戰知識”的美好期待。

兩頁紙的回批,真實記錄了抗日背景下一個值得銘記的曆史瞬間。

值得注意的是,批局在僑批封上蓋下的宣傳戳,也以其獨特的方式,展現出僑批業人士激勵同胞、共赴國難的家國情懷。

在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後,菲律賓的僑批封上便出現了“振起鐵血精神,堅決抵制仇貨”“抵制仇貨、誓雪國恥”等宣傳戳;1937年“七七事變”後,抗日戰争全面爆發,“烽火連三日,家書抵萬金”“同胞們,祖國多難!”等字樣的宣傳戳也出現在了僑批封上,鼓勵着海内外的抗日民衆。

一封封承載着家國熱血的僑批,見證着海外僑胞永遠不變的中國心。

一座文化曆史的寶庫

2018年4月,張美生在汕頭西堤公園的文化講堂上,與衆多遊客分享了自己多年收集的僑批故事,并為聽衆朗讀了僑批中的内容。“僑批故事是最接近生活的,我注意到聽衆中既有小學生,也有專家學者,現場氣氛特别好。僑批能被這麼多人關注與喜愛,這在以前是難以想象的。”張美生說。

30年前,張美生開始到鄉下去收集僑批,發現大衆尚未重視僑批的曆史與文化價值:“那時僑批都是論箱來賣的,天天都有,非常便宜,不少僑屬會把一捆捆僑批當作廢紙賣給收廢品的人員,或者直接扔進垃圾堆。”張美生說。

從1994年起,潮汕曆史文化研究中心便開始對僑批進行收集、整理工作。2000年,學者饒宗頤在一次潮學講座中提出,僑批可媲美徽州文書,并将其譽為“海邦剩馥”,僑批由此得到了學界的關注。

繼2010年入選《中國檔案文獻遺産名錄》、2012年入選《世界記憶亞太地區名錄》之後,2013年,“僑批檔案”入選《世界記憶名錄》,申遺工作完成了“三級跳”,也讓僑批真正進入了大衆的視野。

2015年,廣東省汕頭市市委、市政府決定重修西堤公園,并在園中設置僑批紀念地。

在紀念地的主體記憶廣場上,弧形景觀水體“記憶之流”中放置着由高嶺土燒制的以僑批、票據和曆史照片為背景的瓷磚。而與記憶廣場遙相呼應的,則是有關潮汕人“下南洋”曆史的紀念碼頭。在公共開放空間裡,僑批檔案的文獻資料得以以更為直觀的方式呈現出來。

“僑批文化是需要挖掘的,特别是僑批當中蘊含的故事,以及它所代表的價值。這些價值包括文化方面的價值,以及中華傳統美德。把僑批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建設結合起來,與文化自信結合起來,它的作用和價值會更大。”廣東省僑辦黨組副書記、巡視員林琳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

近年來,随着“征集僑批故事”“尋訪僑批銀信後人”“讀僑批——向世界記憶遺産緻敬”等活動的陸續開展,僑批中包羅萬象的内容,開始逐漸被大衆所知悉。

“要了解僑批中的故事,需要人們長期不怕寂寞、埋頭一封封去解讀,才能挖掘到第一手材料,現在還有很多故事都沒有被開發出來。”張美生說。

2018年5月,由潮汕曆史文化研究中心與中山大學曆史人類學中心合作建設的潮汕僑批數據庫正式開通。僑批數據庫的開通,為更多人解讀僑批、感受僑批故事的魅力提供了更為便捷的手段。“在中國所有已被列入《世界記憶名錄》的項目裡,僑批是唯一一個‘發現在民間、散落在民間、研究在民間’的,我們現在掌握的資料也隻是冰山一角,今後在僑批的收集整理和活化利用上,還是應該再加大一點力度。”林慶熙說。

僑批是一座文化曆史的寶庫。可以預見的是,未來僑批還将帶給人們更多的驚喜,而僑批中蘊藏着孝親敬老、教養子女的家風傳統,也會在更大的範圍内得到傳播與推廣。

蔡文泰(紅衣者)和祖父家鄉的親朋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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