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恩斯坦醜聞曝光後,這個世界不一樣了。”戛納電影節藝術總監蒂耶裡·福茂說。去年10月,電影大亨哈維·韋恩斯坦性侵醜聞被披露後,整個好萊塢為之震動。反對性侵的“MeToo”運動由此開始,并很快波及到全世界的電影行業。幾乎每一個行業聚會的主題都變成抗議性侵,主張平權。本屆戛納電影節也不例外。
韋恩斯坦此前一直在戛納呼風喚雨,很多人仍能記得他當年的風光。他的派對以場面奢華著稱,在慈善晚宴上一擲千金。但在另一些人的記憶裡,他的出現實在不怎麼美好——目前有63名女性指控韋恩斯坦性侵,其中至少有兩起發生在戛納電影節期間。
今年,組委會開通了“舉報性騷擾”熱線,倡議參加者“舉止檢點”,否則不僅将被電影節“掃地出門”,還會被處以最高3年的監禁和4萬5千歐元的罰款。印有這些内容的宣傳單在會場随處可見。
與此同時,今年的評委會陣容在男女比例上也做出調整,男女各占一半,主席則是澳洲女演員凱特·布蘭切特。主競賽單元中女導演作品為3部,雖然隻占1/7,但已經是3年來最高的數字了。電影節期間,福茂與其他負責人還共同簽署了一份聲明,表示今後還将提高電影節主競賽單元女性導演的提名,增加女性評委的數量。
開幕式上,凱特·布蘭切特攜手其他四位女評審亮相,被稱為“一個新時代即将開始”。
才華與性别無關
但這真的是一個新的時代嗎?畢竟戛納電影節期間,每天在電影宮外都能看到穿着清涼的姑娘踩着輪滑鞋向來往路人分發雜志。克魯賽瓦特大街一字排開的豪華酒店大堂裡,應召女郎的身影比比皆是。《紐約時報》直言不諱:“戛納依然留下了韋恩斯坦的陰影。”
凱特主席一再表示入圍主競賽單元的作品,決定因素并非導演性别,而是藝術水準。在場刊《銀幕》評分版上,法國女導演伊娃·于頌的《太陽之女》得分僅為1分,在所有競賽片中排名最末。這部影片講述了一個關于伊拉克庫爾德地區女戰士抗擊伊斯蘭極端分子的故事,為了拍攝,伊娃有5個月沒有與兒子相見。在紅毯上,她抱着兒子一起參加,一定意義上,也是女性對工作權利的要求。
就是在這部電影的首映式上,凱特與其他81位女性電影人手挽手走上紅毯,要求電影行業性别平權。
年複一年出征的中國女明星陣容容易使我們誤會:每年5月的那十天裡,隻要踏上戛納電影宮門口的紅地毯,就意味着通向熱搜或頭條。但今年5月12日,電影節通向了另一個方向。
82這個數字,代表的是戛納71年曆史中,入圍主競賽單元的女性導演作品總數,男導演的作品則是1866部。獲得金棕榈的女導演至今僅有1位,而男導演有71位。簡·坎皮恩憑借《鋼琴課》獲獎那一年是“雙黃”,她與陳凱歌的《霸王别姬》并列當年的金棕榈大獎。
“女性在這個世界上并非隻占少數,然而當下我們的行業卻呈現出截然相反的态勢。今天我們站在這裡,正是為了表現我們想要努力改變現狀的決心。”凱特發言說。
評委見面會上,凱特占據了全權主動。她當場反駁了記者對于“女性占主導的評審團”的形容,嘲諷了人們對于性别問題的過度關注,“我們今年沒有變性人導演,我的天啊,真是失敗啊”。相比她的表現,4位男性評委幾乎都隻有隻言片語的回答空間。對這樣一位女性,沒有人會因性别而小觑她,就像《費加羅》雜志對她的專訪,标題是:才華與性别無關。
5月12日,82位女星攜手走上戛納紅毯,要求電影業性别平權
凱特·布蘭切特擔任第71屆戛納電影節評委會主席(@視覺中國)“電影節站出來”
然而在與《綜藝》雜志的對談中,彪悍如凱特依然遭遇着性别歧視。在好萊塢,以她的咖位,一樣面臨男女演員同工不同酬的問題,所幸她是一個能對此說不的人。而在性騷擾的問題上,她也表示:“當然,也有人糾纏過我。我知道其實很多人都有過一些狀況。”
甚至記者指名道姓問到與韋恩斯坦的合作中對方有無性騷擾或不當舉動時,她回答:“有過。我覺得他真的像大多數肉食動物一樣,會掠奪弱者。”一個好萊塢一線演員的待遇尚如此,其餘可想而知。
今年戛納組委會的群發郵件中,最醒目的一個标題是:電影節站出來。無論影人或媒體,每一位參與者都在郵件中收到一個電話号碼及郵箱地址。這是組委會與法國性别平等委員會合作,專門開通的“舉報性騷擾”的熱線電話。
在整個電影節期間,每日上午9點到下午2點,有三名具備多種語言能力的工作人員專門負責接聽來電,除了語言能力,他們的招聘要求還包括善于傾聽和富有同情心。“這是一個應該大聲說出來的時代,我們對于性騷擾零容忍,我們與受害者肩并肩。”郵件中寫道。
工作人員根據來電者的情況和需求具體處理,不僅可以直接聯系電影節安保部門,還可以聯系戛納當地警方或醫療部門,一個保護性侵受害者的基金會亦會同時提供幫助。法國性别平等委員會透露,熱線開通後,已經有一位受害者在熱線的幫助下前往警局做進一步調查。
在電影宮一旁的國際區,每年在戛納最活躍,人數最多的美國館裡,參與者需要簽署一項關于“對性騷擾零容忍”的聲明,以表明自己的态度。多倫多電影節的藝術總監卡梅隆·巴依就表示,會在9月的影展上推出類似舉措。
戛納的官方态度是:“我們希望讓受害者知道,她們的遭遇有人願意傾聽并作出回應。”
戛納醜聞
過去與韋恩斯坦關系密切的戛納電影節,似乎在努力摘清自己。《衛報》發文評論說:“韋恩斯坦曾經是戛納的王子之一,他是把電影節當成自己控制領域的表演者:買片賣片、接受媒體和大衆的觐見,一如現在披露的,他把電影節當成個人的玩樂場所。”
美國艾滋病研究基金CEO凱文·弗瑞斯特表示:“我經常聽人說戛納電影節就是哈維的電影節之類的話。”過去在該基金的慈善晚宴上,韋恩斯坦總是出手闊綽,雖然後來被《紐約時報》爆出有洗錢嫌疑。
很多醜聞曾直接發生在戛納。根據《紐約客》報道,意大利演員艾莎·阿基多稱1997年在戛納電影節期間被韋恩斯坦強奸。法國演員朱迪絲·哥德雷科稱,韋恩斯坦邀請她單獨來到他在戛納的常住酒店,想讓她給自己按摩,最後被他粗魯地脫掉了外衣。在《TMZ》的采訪中,演員安吉·艾佛哈特聲稱在十年前的戛納電影節上,韋恩斯坦對着自己自慰。
《泰晤士報》前影評人凱特·缪爾認為:“戛納本身就是為期兩周的對男性大腦和女性美貌的慶祝,晚上沿着克魯瓦塞特大道散步就能證明這一點。”1954年在戛納的海邊,21歲的英國演員西蒙尼·席爾瓦解開自己泳衣的照片在第二天登上了頭條。這也是她三年後因抑郁症自殺的導火索。
就在去年,戛納70周年的官方海報也引發了軒然大波——意大利女演員克勞迪娅·卡迪納爾在屋頂上跳舞的身姿,在海報上被強行修苗條了。與原本的劇照相比,海報上的克勞迪娅的腰和大腿明顯瘦了一圈。
很多女性主義者對此不滿。一位法國婦女組織的負責人說:“這樣改變以沙漏型身材而著稱的克勞迪娅的照片,對戛納而言簡直是醜聞。”
哈維·韋恩斯坦(中)與好萊塢女星格溫妮絲·帕特洛(左)和卡梅隆·迪亞茲(右)合影
法國女導演伊娃·于頌帶着兒子走上戛納電影節紅毯“METOO是種藝術”
去年的女評委傑西卡·查斯坦今年帶來了一部集合了中美法意四國女星的商業片項目《355》。除了她自己,主演還包括奧斯卡最佳女配角露皮塔·尼永奧、法國女演員瑪麗昂·歌迪亞、西班牙女演員佩内洛普·克魯茲,還有去年和她一起做評委的範冰冰。
在今年略顯疲态的戛納市場,《355》成為最火熱的項目:環球影業以2000萬美元的高價拿下北美發行權,華誼兄弟也以相近的價格成為了中國的發行方及投資夥伴。一部連劇本都尚未最終敲定的電影,制片方們甚至躍躍欲試地想将其做成系列。
但另一個角度,這類項目總被視為個例,或許也是因為過去幾年裡,隻有斯嘉麗·約翰遜主演的《超體》和《攻殼機動隊》是以女性擔當主演的大制作。按照凱特·布蘭切特的說法,“好萊塢在做決策方面非常保守、膽怯又墨守成規。隻要他們認為短期内這條路很多人都走過了,安全了,那他們就會拍這些電影。”
戛納電影節上的男性創作者,幾乎每天都被問到對METOO的看法。帶着新作《高蒂傳》回歸戛納的約翰·特拉沃爾塔在大師講座上正侃侃而談《低俗小說》,突然被這個問題打斷。他一時語塞,随後反問:“如果說抗争是有效的,那麼如何衡量呢?什麼結果是無效的呢?與其說這次運動是一次抗争,不如說是藝術,因為難以直接衡量結果。我不喜歡特别區分兩性,因為我發現這樣有時候是沒人性的,因為我們大家都在同一條船上。我一直以來都試着平等對待大家,不論性别或種族。”
既然男導演天然不具備“女性視角”,那他們是否可以反映女性?賈樟柯的《江湖兒女》中,趙濤飾演的巧巧就是一個經曆了18年成長和變化的鮮活角色。
伊朗導演賈法·帕納西執導的《三張面孔》,通過講述三名女演員在事業不同階段的選擇和體驗,折射出女性身份在社會中的困境。而日本導演是枝裕和,鏡頭無論對着男女老幼,一律溫情脈脈。因為他覺得,在講述故事的層面上,性别并不是最關鍵因素,人才是。他最終拿下了這屆的金棕榈。
“我想這不是一夜之間能夠發生的變化。如果你要問我是不是願意看到更多女導演的作品,我願意。未來會不會有更多女導演,我希望是。”當被問及對MeToo看法時,是枝裕和如是說。
摘自公衆号貴圈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