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書

雜誌

保存到桌面 | 簡體人人書 | 手機版
傳記回憶文學理論偵探推理驚悚懸疑詩歌戲曲雜文隨筆小故事書評雜誌
人人書 > 雜誌 > 加沙沖突背後:緻命的“回歸之旅”

加沙沖突背後:緻命的“回歸之旅”

時間:2024-10-19 05:05:02

以色列第一任總理大衛·本古裡安曾說,希望“老一代會死去,年輕人會忘記”,然而,難民們從未忘記

5月15日,陽光傾灑在加沙破敗的城市,前一天,50多名巴勒斯坦人在邊境線上被射殺(@視覺中國)對大多數地區的人而言,回故鄉,不過是跨上一種交通工具,花一點時間而已。但對加沙地帶的巴勒斯坦人來說,卻可能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加沙在埃及南部沿地中海岸一帶。埃及控制着這裡南部的陸地出口,以色列限制了北部通行,并且禁止海岸線和機場的使用。1948年,30萬巴勒斯坦人遭到以色列驅逐來到此地,之後,難民們一直想回到現在已經屬于以色列的故土。

但以色列人建起了圍欄。為了阻止這些人向以色列“滲透”,試圖越過圍欄的人會遭到無情射擊。

在這片比北京海澱區還要小的土地上,現在擁擠地生活着近200萬人。“我們不能出去,不能像其他人一樣生活。”33歲的艾哈邁德·阿特馬說。他是加沙的一名自由記者,出生在這裡的難民營,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如果這個圍欄被移走了,是不是就可以獲得自由?”

這裡,成了世界上“最大的露天監獄”。5月14日,成千上萬巴勒斯坦人,湧到加沙和以色列接壤的邊境,希望穿越圍欄,回到故土,他們稱之為“偉大的回歸”運動。以色列士兵卻向抗議者實彈射擊,造成超過2400人受傷,50多人死亡。這一天,也成為多年以來加沙最為血腥的一天。

隻是,這些沒有武器的巴勒斯坦人似乎沒有被槍炮擊退。他們被莫名的力量驅使,試圖沖破重重鐵絲網包圍的“死亡地帶”。

“多年以來,絕望的民衆在狹長的無主之地進行着屬于他們自己的遊行。”《華盛頓郵報》刊登的一封讀者來信中寫道,“而今年,人們選擇直面槍口,向那道圍欄撞了上去。”

慶祝和流血的兩個世界

5月14日,就在巴勒斯坦人不斷倒在槍炮之下的那天,在耶路撒冷,美國駐以色列的新使館正式啟用。以色列總理内塔尼亞胡在慶祝儀式上發言,收獲一輪熱烈掌聲。

“特朗普總統正在創造曆史。”内塔尼亞胡說,“我們的人民将永遠感謝他承認耶路撒冷是以色列首都的決定。”

台下人群熙攘,館内一派喜氣。所有衣着鮮亮的貴賓中,特朗普的女兒伊萬卡和她的丈夫庫什納吸引了最多的關注。現場,伊萬卡身着灰白色外套,揭幕了大使館印章和牌匾。庫什納發表主題演講,表示“美國與以色列站在一起,因為我們知道這是正确的事情”。

耶路撒冷老城的城牆上,投射着“謝謝總統特朗普”的字樣。新使館的路标已經成為了人們争相合影的景點,入口處的廣場被命名為美國廣場。

以色列人真的很高興,70年來他們都在争取國際社會承認這個東部城市作為首都的時刻。如果說中東沖突的核心是巴以沖突,巴以沖突的核心則是聖城耶路撒冷的歸屬。去年底,美國單方面宣布了遷移大使館的決定,相當于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大部分歐洲國家堅持認為大使館應該留在以色列的特拉維夫,直到耶路撒冷的地位問題得到最終解決。危地馬拉等小國,則緊随美國的步伐,計劃将其駐以色列的大使館遷址耶路撒冷。

雖然本人沒有到場,儀式現場播放了特朗普預先錄制的消息,視頻中他稱美國是“自由與和平”的合作夥伴。

僅2個小時的車程之外的加沙,巴勒斯坦人早早就在邊境的栅欄邊聚集。大卡車的輪胎被點燃,燒出滾滾刺鼻的黑煙。以色列用直升機向抗議人群投擲傳單,警告任何接近邊界圍欄的人都會面臨生命危險。

這并沒能阻止最前排的人們揣着石塊沖向前,他們試圖破壞栅欄進入以色列。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行為,為了擊退巴勒斯坦人群,以色列士兵不僅使用了催淚彈和橡皮子彈,還射出了實彈。

以色列軍方對外表示,開火是不得已情況下的最後手段。以色列軍方内部人員卻透露,士兵按規定可以對近圍欄300碼之内(約274米)的武裝人員,100碼之内(約91米)的非武裝人員開火。現場傳出的視頻畫面上,以色列的士兵将槍口對向了手無寸鐵,背靠在圍欄上祈禱的平民。

據加沙衛生部的數據,這一天結束時,死亡人數達到了55人。成為2014年加沙戰争結束以來最“緻命”的一天。

而後在日内瓦舉行的聯合國人權理事會特别會議上,聯合國人權事務高級專員紮伊德譴責了以色列軍方的行徑,認為“幾乎沒有證據表明(軍方)試圖将傷亡降至最低。”,他表示要對以色列涉嫌戰争罪進行調查。

在當天美國的新聞媒體上,特朗普政府官員與以色列領導人一起歡笑和慶祝的錄像片段,被放在加沙手無寸鐵的示威者被攻擊的畫面旁邊一同播出。

“兩個同時發生的事件營造了一種令人不安的對比。”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評論。

加沙蒙面的孩童舉着巴勒斯坦國旗(@視覺中國)最大的“露天監獄”

美國正式将使館從特拉維夫搬遷到耶路撒冷的第二天,就是以色列建國70周年。而對于比鄰的巴勒斯坦人,這一天是民族“災難日”。

1948年5月15日,猶太複國主義打響第一次中東戰争,流散了一千多年的猶太人試圖在這片流淌着奶與蜜的“應許之地”建立自己的國家。

戰争肢解了當時的巴勒斯坦國。除加沙和約旦河西岸部分地區外,以色列占領了巴勒斯坦五分之四的土地,500多個村莊被種族清洗,近75萬巴勒斯坦人遭到驅逐或被迫逃離原本的家園,成為難民。

大規模的難民流亡中,近30萬人來到加沙地帶避難,他們在加沙的城市外圍建造了臨時住所,等待聯合國關于驅逐行動的決議。對于其中的絕大多數人來說,這裡離他們最初的家園往往隻有幾英裡,卻再也沒能回去。

從那時起,5月15日這天成為了巴勒斯坦人民的納克巴(Nakba)日,在阿拉伯語裡,是災難的意思。

以色列從未正式承認納克巴的責任,甚至試圖從方方面面抹去其存在的痕迹。在以色列國内,阿拉伯語和希伯來語教科書中都沒有提到納克巴一詞,教師也從來不敢提及。

1948年戰争後,得以留在以色列境内的一小部分巴勒斯坦人被迫回避這段記憶。

2011年,以色列通過《納克巴法》,進一步壓制了民衆對驅逐曆史的叙述和讨論,限制了境内巴勒斯坦人民公開紀念過去的權利。法律規定,對于境内一些将國慶日作為哀悼日紀念的機構,财政部長可以減少甚至撤銷對其的政府資助。

對于流離失所,成為加沙難民的幾十萬巴勒斯坦人,以色列的影響更是從未遠離。

1967年,以色列在中東戰争中占領了加沙地帶,獲得對地區的軍事控制。1988年,巴勒斯坦建國,在約旦河西岸的土地建立政府。但遠在以色列國土另一端、360平方公裡的狹長加沙地帶卻難以顧及。通過不停增加猶太人定居點,以色列對加沙進行了實質上的領土侵略,直到2005年,才協議退出。

2006年,巴勒斯坦伊斯蘭組織哈馬斯赢得議會選舉,開始對加沙進行管轄。自此,因為害怕激進的哈馬斯武裝的入侵,加沙陸地邊境的埃及和以色列對加沙地帶開始了全面的封鎖。“一度連薯片、小雞和巧克力都被禁止入内。”著名中東學者諾曼·芬克爾斯坦描述道。

如今加沙生活着大約200萬人,是地球上人口最密集的地區之一,一半以上是兒童。由于以色列和埃及的封鎖,大多數居民的生活條件非常糟糕。

據《華盛頓郵報》描述,加沙的失業率超過40%,97%的飲用水受到污染。加沙人每天隻能擁有幾個小時的電力。醫院面臨着持續的物資短缺,貨物的進出也非常有限。

希伯來大學已故的社會學家巴赫·金默林曾說,加沙是有史以來最大的“集中營”。英國前總理卡梅倫則将加沙比作一座“露天監獄”。

望向加沙的天際線,蕭瑟的景象随處可見。年輕人閑坐在人行道邊,店主們玩着手機消磨時間,店鋪空蕩蕩的,地中海的污水味在空中飄揚。

這裡的經濟已經全面崩潰,卻無路可逃。“加沙好像一個封閉的罐頭”,以色列《國土報》撰稿人MuhammadShehada說,加沙的兩個邊境口岸幾乎相當于永久關閉,以色列過境點每年隻有約500人可以離開加沙,埃及一側的口岸每個月隻最多開放3天。

去年聯合國官員就曾警告,經過哈馬斯十年的統治和以色列的嚴重封鎖,加沙地帶可能已經“無法生存”。

許多加沙的巴勒斯坦人有這樣的習慣,時不時就來到邊境線旁看看另一邊的景象。70年前,以色列人“回歸”這片應許之地,巴勒斯坦人的生活被連根拔起。如今以色列人已經在那裡安穩紮根,他們卻遭到流放,艱難生活,無時無刻不在想着回歸。

回歸之旅

加沙邊界線的一邊,是全副武裝的以色列軍隊。另一邊,一片帳篷營地延展開來。

3月30日的清晨,加沙的居民法蒂·沙穆馬拉準備離開家。

7歲的兒子阿裡問他,“爸爸,你要去哪兒?”

“到邊界。參加偉大的回歸之旅。”

1月份,自由記者艾哈邁德·阿特馬在Facebook主頁上發布了一條狀态。“感謝以色列讓我看清現實。如果邊境的關口是開放的,我們被允許擁有正常的生活,也許曆史上的糾紛可以暫緩。但如今我們不得不在抗争和死亡中做出抉擇。”他想呼籲人們重拾回歸故土的勇氣。這條狀态以#偉大的回歸之旅#的标簽結尾。

阿特馬發布了那條狀态後,迅速得到了地區内衆多知識分子、社交媒體活動家、作家和民間組織的響應,并得到巴勒斯坦地帶的巴勒斯坦政黨的支持,包括哈馬斯、法塔赫和左派政黨。沙穆馬拉擔任執行主任的加沙文化中心總聯盟也是其中之一。

巴勒斯坦人決定在加沙和以色列的邊界舉行曆時45天的抗議,并稱它為“偉大的回歸之旅”。抗議開始于3月30日,結束于5月15日,分别代表了兩個重要的日子,巴勒斯坦人民的土地日和納克巴災難日。

1948年,聯合國通過了第194号決議,同意巴勒斯坦難民應該有權返回他們的村莊。此後的每一年,這個決議,都會重新通過一次,但以色列總是拒絕接受并加以阻撓。

1976年3月30日,巴勒斯坦人抗議以色列強征他們的土地,6名巴人在這場示威中被殺。這天也成為巴勒斯坦人心中的“土地日”。

從被驅逐的第一天起,任何企圖回到自己的土地,或是收回原本财物的巴勒斯坦人,都被視為“滲透者”,或被鎖定為恐怖分子。為了防止“滲透”,以軍會開火應對。

随着時間流逝,難民的主張被擱置,無法解決。以色列第一任總理大衛·本古裡安曾說,希望“老一代會死去,年輕人會忘記”,巴勒斯坦的問題可以就此沉入地中海的海底。

然而,難民們從未忘記。

每年災難日的紀念就像是一個不斷的提醒,如今數量已經增至百萬的巴勒斯坦“永久難民”仍在等待回歸。

3月開始,成千上萬的男人、女人和兒童離開難民營的居所,來到離邊界僅700米的臨時帳篷營地。這樣的營地多達12處,散布在加沙邊界的不同地點。

年輕女孩穿着傳統的繡花衣服,女人們哼唱着巴勒斯坦民族歌曲。這裡不全然是悲劇性的抗争,過去幾十年中經曆了一場又一場悲劇的加沙人,在回歸之旅的号召下激發出了樂觀的情緒,他們都懷揣着同樣的願望。

參加了周五的午禱後,歡呼的人群還進行了一場足球賽。人們一起舞蹈,品嘗傳統的烹饪,和老人坐在一起,聽他們訴說1948年以前的生活和家鄉的轶事。天上有風筝飛過,人們把巴勒斯坦國旗挂在80英尺的棍子上,在邊界的另一邊清晰可見。

14日,原本和平的示威者與以軍發生沖突,以軍向圍欄的另一邊投擲大量煙霧彈試圖驅散人群(IC圖)

女人、兒童、老年人甚至殘疾人都參與到了這場激烈的對峙中(@視覺中國)85歲的多拉和她的孫子也在其中。1948年她被迫與家人一起從雅法市逃離,如今她居住在加沙北部海岸的難民營。“我今天來到這裡争取我的回歸權。”多拉說,“我想回到雅法。”雅法是曆史上的古城,在以色列建國後與南側的特拉維夫合并,成為國際上普遍承認的以色列首都。

這場“回歸之旅”是巴勒斯坦人民幾十年來民間鬥争的延續。

2011年3月,巴勒斯坦人在叙利亞、黎巴嫩、約旦、加沙等境舉行回歸遊行。一些人因此遇害,一些穿過邊界後旋即被以色列士兵逮捕。

2012年的全球耶路撒冷之行,參與者計劃從全球各地,非洲、亞洲、中東、歐洲甚至美國抵達。目标是确保有多達100萬人淹沒以色列邊境,并前往耶路撒冷,在那裡宣稱穆斯林對聖城的權利。

這一次,特朗普将大使館遷往耶路撒冷的決定,雖然并不是緻命對峙的直接原因,但也助長了難民的絕望,因為在美國的強勢幹涉下,通過巴以和談解除封鎖的可能性愈漸式微。這促使加沙許多人願意站出來參加遊行——他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

加沙的艾資哈爾大學政治學家MkhaimarAbusada則認為,遊行的主要目标是結束封鎖。“這是抗議的頭号目标,即使口号是偉大的回歸之旅。”他說,“抗議最重要的是打破圍困,得到自由和尊嚴,過上更美好的生活。”

“回歸之旅”頭幾周的時間裡,示威一直保持着非武裝和非暴力的形式。但災難日的前一天,形勢陷入了混亂。抗議者開始向對面投擲汽油彈,點燃輪胎,放飛燃燒的風筝到以色列境内,并試圖用鋼絲鉗剪斷栅欄。

一些以色列媒體指責,是哈馬斯操縱了這些示威者,讓加沙激進派領導人混入抗議的人群,并敦促信徒破壞栅欄,湧入以色列。哈馬斯随後也承認,他們有意使用平民在抗議活動中為軍隊提供掩護,擔當炮灰。但更多巴勒斯坦人民願意相信,這是他們自發的行為。

成千上萬年輕的巴勒斯坦人一波又一波地奔向邊境線,帶着滿兜的石塊,手拿着鋼絲鉗,栅欄的另一側是高度武裝的以色列士兵。

聯合國一直在呼籲,“以色列安全部隊應最大程度限制開火,哈馬斯和抗議者領袖也應避免暴力行動和挑釁”。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堅信,巴以沖突隻能通過“兩國方案”解決。事實上,去年在巴黎舉行的中東和會也強調這一主張。當時與會的70個國家和國際組織的代表重申,“兩國方案”才是解決巴以沖突的唯一出路,即讓阿拉伯人和猶太人各自獨立建國,巴以兩國和平共存。

但這場血腥的殺戮,讓這個方案看起來遙遙無期。

當天下午,以色列數次空襲加沙的城市,抗議人群漸漸散開,但邊境線旁的帳篷還沒有撤去,空氣裡仍彌漫着刺鼻焦灼的氣味。

一些人拿着從栅欄上搶過來的小段鐵絲網,一個臉上被圍巾覆蓋着的男人興奮地揮舞着一把鋼絲鉗,對試圖突破圍欄的巴勒斯坦人來說,那就是他們的“獎杯”。
   

熱門書籍

熱門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