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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攝影師穆埃:我是如何拍攝總理默克爾的

時間:2024-10-18 10:13:21

穆埃喜歡将這些上層人士置于一個更大的場景内,留下他們的側面或者背面。這些人通常情況下會采取“不許拍照”的立場,但一旦接受拍攝又“必須被人認出”。而穆埃卻偏偏不拍攝他們的臉,隻是讓他們成為自己所構建的故事的其中一角,而非全部。

安德裡亞斯·穆埃

《勃蘭登堡門前的科爾》

《默克爾在樹下》在一張靜谧的田園風景照上,德國總理默克爾側身站在一旁的大樹下,頭微微向後扭,觀衆無法看見她的表情和目光。

拍下這張照片的是安德裡亞斯·穆埃,德國最重要的當代攝影藝術家之一。“那是2008年拍的,那天天氣很好,默克爾的心情也很好,很享受那一刻。”他拍攝過大量默克爾的照片,包括她的辦公室和她的居所,因此德國有一些媒體将穆埃稱為“默克爾的禦用攝影師”。

為了擺脫這個标簽,他後來拍了一組照片,叫“一次德國旅行”。照片中,一個看似默克爾的女性坐在車内,轉過頭,背對着鏡頭,看着窗外不斷變換的風景。

照片一經發表,德國媒體和攝影圈立刻嘩然——在德國,大家都知道默克爾是不接受在汽車内部拍攝她的,據說是因為默克爾覺得這裡是自己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唯一的私人空間,甚至連保镖都隻能坐在别的車裡——那别的媒體就投訴了:為什麼穆埃可以這麼拍,我們不可以?

最後默克爾辦公室隻好發了一個聲明:坐在車裡的不是默克爾本人。

是誰呢?穆埃終于出來說話了:那是我媽。他讓自己的母親戴上假發,穿上默克爾風格的衣服,假扮默克爾,拍了這組照片。

9月11日,安德裡亞斯·穆埃在中國的首個個展在北京紅磚美術館展出。策展人瓦爾特·斯邁林說:“穆埃這次展出的65件作品講述了東德和西德之間的故事,從文化身份、政治曆史及當前社會現實出發,藝術家細緻入微地洞察了德國的過去和現在。”

名人不再是照片的中心

“我不是某個國家的總理,希望從默克爾這裡得到什麼東西,不是她的粉絲,也不想成為她的朋友,我唯一的目的,就是拍一張好的照片。”穆埃說,“她知道我不會希望從她這裡得到任何其他東西,所以她會對我比較信任,也會比較放松地表現自己。”

他拍攝了默克爾的肖像,也拍攝了她的辦公室和私人别墅。默克爾的辦公室是由上一任德國總理施羅德設計的,辦公桌後那面牆上挂的那幅畫是二戰後第一位西德總理的作品。穆埃介紹說,實際上默克爾本人從來都不會坐在照片上那張辦公室中心的桌子前面辦公,默克爾每天工作的地方是鏡頭背後的一套很小的桌椅,“她每天就好像一邊看着之前的兩位總理一邊工作似的”。他也拍攝了默克爾的居所,看起來就像任何一個普通中産階級的房子一樣。

因為讓媽媽戴上假發假扮了默克爾,所以後來穆埃再拍攝德國前總理赫爾穆特·科爾的肖像時,媒體又開始猜:那是不是假的科爾?

但事實證明,那就是真的科爾。坐在輪椅上的前國家領導人面對着勃蘭登堡門,隻把自己的背影留給觀衆。穆埃喜歡将這些上層人士置于一個更大的場景内,留下他們的側面或者背面。這些人通常情況下會采取“不許拍照”的立場,但一旦接受拍攝又“必須被人認出”。而穆埃卻偏偏不拍攝他們的臉,隻是讓他們成為自己所構建的故事的其中一角,而非全部。

比如他拍攝德國媒體大亨弗雷迪·施普林格(FriedeSpringer),後者與不同國家的王妃、公主或王子一起合影,你能看到環境的低調奢華,但攝影師卻隻是讓主角背對着觀衆,看着漆黑一片的窗外。這種姿态和視角或許可以引出一種闡釋:上層人士高高在上地看着下面,而下面的老百姓對他們則一無所知。

穆埃拍攝過很多名流政要,比如老布什、意大利駐德大使AntonioPuriPurini等等,他也關注歐洲移民問題。他經常将人物放置在一個很小的部分,讓環境本身成為主角,似乎是在暗示:與其關注個體,不如思考環境(或“語境”)。穆埃說:“首先自然的風景,它的體積原本就比人大,但是我想做的是将人放在一個環境之中彰顯出來,或者說在展覽當中我們都看到有光,有更多的場景,但是更多的是表現人們在地球之上這個環境之中的生存狀态。”

擺拍納粹

穆埃1979年生于德國南部的卡爾·馬克思城(BezirkKarl-Max-Stadt)。1989年柏林牆倒塌、東西德統一之前,卡爾·馬克思城屬于東德,之後被改回原來的名字:開姆尼茨(Chemnitz),其城市格言是“有頭腦的城市”。

1989年柏林牆倒塌時,穆埃還隻是一個十歲的小男孩。“我在東德上小學一直上到四年級,課堂上被教了很多的政治正确的理念,等東西德合并之後卻被宣布這一切都是錯誤的。”

從那時起,德國的曆史進入了他的生活。2004年,穆埃開始研究和拍攝一系列跟東西德曆史、政治尤其是納粹時期的曆史相關的作品。

他在呂根島(Rügen)上以納粹規劃的龐大旅遊設施而聞名的普洛拉(Prora)度假村拍攝了時尚照片。在拍攝“上薩爾茨堡山”(Obersalzberg)系列時,藝術家在四年時間中數次訪問了貝希特斯加登(Berchtesgaden)希特勒的私人别墅“鷹巢”,并研究了希特勒的私人攝影師沃爾特·弗倫茨(WalterFrentz)在薩爾斯堡拍攝的數千張照片,從其圖像中

提取關于權力和奴性的納粹軍官姿态,以“納粹化”的風景和聚光方式為線索,拍攝置于風景中或聚光燈下的着軍裝或裸體的納粹軍官及物品。

穆埃還讓模特重新模拟了那些納粹軍官的姿勢,在強烈的聚光燈下,他們就像是蠟人——作為“拷貝”,他們有其“原型”。比如有一張是模仿海軍上将鄧尼茨的。當時這個場景是鄧尼茨正在接受他作為海軍元帥的頭銜,但是在穆埃的照片裡,看不到旁邊的人群,也看不到希特勒,隻能看到的是身後有一個黑影。鄧尼茨的這個姿勢在當時肯定是效忠的姿勢,但是現在看來像是在“謝罪”。

還有一些姿勢和動作,被放置到更為廣闊的風景裡,意為他們曾經隸屬于一個龐大的統治機器,組成一個龐大的群體,但如今,曆史的雲煙被剝離,隻留下似乎亘古不變的高山、峽谷和森林,他們孤身一人,在大自然裡成為一個難以被抹去的黑影。

《1994年的貝格霍夫陽台》這個作品也是在鷹巢拍攝的,但是照片中隻有普通的德國家庭的桌椅,一個人也沒有。“這确實很可能是一個非常放松的德國家庭的場景,比如說一個周日的下午他可能去拜訪他的母親,然後一起喝點兒咖啡、吃點兒蛋糕等等。就像希特勒私人攝影師沃爾特·弗倫茨的一些作品,當時在納粹德國時期,他也會邀請一些士兵在上薩爾茨堡的山水之間迎着陽光去拍攝一些照片。”穆埃說,“實際上弗倫茨所有的作品都是擺拍,可以說擺成什麼樣子是無所謂的,無論是周圍的環境、風景還是人物,看上去是這樣一種看似非常放松,很親密的周日下午的感覺,但彰顯的仍然是希特勒那個病态、放大、狂傲的自我。”

幾年後,穆埃又在1936年奧運村的遊泳池拍攝了照片。這裡與“鷹巢”均為前東德的軍事禁區。在1936年奧運村遊泳池的跳台上,他讓一個裸露上身的男人做出像運動員一樣完美的姿勢,腳下是已經幹涸的遊泳池。就像希特勒禦用導演萊尼·裡芬斯塔爾的影片一樣,裡面所有的場景都非常漂亮,男士都非常英俊,那些長得不好的将軍最好站到後面去。

“事實上那些希特勒周圍的軍官長得都很胖,大肚皮、啤酒肚,并沒有那麼美,但是那些電影裡給我們看的都是很完美的将軍。”穆埃說。

穆埃還拍過一組平淡無奇的房子,但如果你知道這些房子曾經是東德國家領導人的别墅和居所,可能你的感覺會大不一樣。穆埃拍攝這組作品,同樣也是表現出他對東西德曆史的興趣:由于禁止入内,因此普通民衆以為當時的國家領導人住的都是皇宮一樣豪華的房子,結果東西德合并後,大家才驚訝地發現,這些所謂的領導别墅,就是普通的房子。

這些照片其實說不上“美”,但不斷地激發觀衆的好奇心,吸引觀衆向那段複雜的曆史前行,解開那段曆史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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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不政治的一代

作為一個當代攝影藝術家,穆埃難以被簡單歸類。但值得注意的是,他通常使用大畫幅膠片相機進行拍攝——後者在表現光影和畫面細節上有着巨大的優勢,并擅長“用光來雕塑作品”,因而其作品常常具有戲劇性的美學特征。

如策展人瓦爾特·斯邁林所評論的,穆埃通過場景和光影設置創造出一個看似頗為熟悉,卻瀕臨決裂和解構的矛盾的視覺世界,透過簡單而微妙的暗示挖掘隐匿于可見中未被覺察的真實。“他對環境氛圍的探索、與知名人物和當代曆史的相遇全部以誇張的方式形象地呈現在作品當中,有力地喚醒了記憶。”瓦爾特·斯邁林說,“穆埃通過這些構圖完美的影像令人贊歎地表現了現代德國,他的照片記錄了過去和現在。”

從構圖上,穆埃可以說有一點杜塞爾多夫學院派的風格,畢竟貝歇夫婦對後世攝影師的影響實在太大;但也可以看到兩者的明顯區别——貝歇夫婦是冷靜客觀甚至無情的,穆埃卻在作品中保留了一份源于對曆史的哲思而散發出來的微妙情感。

這種感性美學,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另一位德國先賢:十九世紀的浪漫主義風景畫家卡斯帕·大衛·弗雷德裡希。兩者都對德國遼闊、空曠、靜穆的自然風光進行了描繪,隻是穆埃更多的是在探求詩情畫意背後的神秘,從而具有更為豐富的可解讀空間。

穆埃的父母是德國很有名的電影和戲劇演員,所以從小到大,他見證了德國戲劇文化以及電影這個大的文化場域裡面發生的種種事情,所以他認為攝影作品隻要它是一幅好的作品,那它一定就是藝術品。“我一直思考的一個問題就是一張照片是如何發生作用的,我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一個作品的時間線,一個人的私人生活和曆史是如何相交的,過去和未來是在哪裡相遇的,我們的時代正在發生什麼。”穆埃是很笃定地想用攝影去表達自己的觀點的。

在采訪中我告訴穆埃,我在柏林很少看到政治符号或政治标語,唯一看到的一處還是一張海報,上面的标語大概的意思是:怎樣不去談論政治。因此,我問穆埃,德國的年輕人是如何看待政治的,政治的重要性是不是正好體現在它的“不政治”上。

作為兼職翻譯的助理策展人徐丹這樣轉述了穆埃的回答:“他覺得現在普遍的現象就是年輕人變得很自私,每天總是圍繞着自我在生活,完全缺乏一種對社會、對大環境的責任感。”

在數碼時代,每個人都在拿着手機看自己,或許在看自己喜歡的東西,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慢慢疏淡。穆埃認為現在的年輕一代是最不政治的一代:“大家都說我們的生活很自由,什麼都可以做,但沒有界限的自由創造出來的——比如說朋友之間要約見個面都定不下來,大家總是說‘或許吧’‘再說吧’——就連一點小事,這一代年輕人都不敢做決定,也不願意做決定了,因為不做決定,那就不需要承擔做決定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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