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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像已經死了,但他仍然活着

時間:2024-10-19 06:18:40

“仰面看烏鴉”

為知識中國寫一本虛構的人物志,向羅貝托·波拉尼奧緻敬。這些人的行迹在國師與歹徒之間,這個系列是盜版的英雄譜,這裡的每一個字都是假的

淡豹

預備役作家,譯者,民間公務員

做評委好像正适合他的身份與年齡,大家說,偶像到40歲,轉型成功了。也有人惋惜,中國沒有好戲和好劇本,把偶像這樣有潛力的好演員逼去擔綱綜藝節目。還有人說偶像比以前逼真、動情得多,綜藝節目體現了他的巅峰演技。無論怎樣,偶像都更紅了

偶像死去的第二天,他的鬼魂盤旋在工作室上方,他的老闆、經紀人、他的女友圍坐在會議桌邊,都在抽煙。

“假鑽戒到貨了嗎?”老闆問執行經紀。

偶像年輕的女友——他女友中的一個,隻穿高跟鞋,而就因為這鞋跟,被媒體拍到後他沒法再說她是經紀團隊的一員,不得不公開,他幾乎覺得這是她布下的陷阱——在手上試着戒指。“還不錯,真的不錯。”她說。偶像發現她比他記憶中任何時候都要興奮。以前她總是懶怠,像是被迫要暫時安置在事情中間,鏡頭裡面,半份不經意,半份不得已,拍戲像遛狗散步。有人說她是“戲不好”,他倒疑心這也許就是如今年輕人的性格。

而今她又妩媚又生動,把玩那隻道具如同端詳寵物,說着在偶像死去後她會更好地配合公司,她甚至有幾項自己想出的計劃,點子像珍珠一樣落到會議桌上。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的眼睛發光。

“那麼就這樣。下個月在關門生日會上,我們宣布秋天舉行秘密婚禮。消息傳出去後,宣傳跟緊。到時候照片就用你們在馬達加斯加島拍過的那一套,賣給雜志做封面。劉小姐,你做好當未婚妻的準備。婚禮後三個月公開懷孕消息,半年後宣布生産,偶像決定把重心暫時放到家庭上……”

如果偶像沒有死,下個月就38歲了。據說正是該轉型的時候。每個人都為偶像有點尴尬,偶像有時會看着鏡中的自己心焦,但所有這些人和偶像自己又急着談論和推廣眼前的戲,賺眼前的錢,于是三個月過去了,偶像還是演着英俊、深情、不時笨手笨腳的男主角,半年過去了,偶像去做了面部填充,更加英俊。

昨天在車禍中意外死去後,偶像照鏡子時不再能看到自己的臉。他似乎松了一口氣,又似乎空蕩蕩的。桌子周圍的這一圈人,大概在前一半感受上與他相同,偶像想。

戲劇按計劃上演。老闆、經紀人、公關、宣傳有條不紊為偶像工作,賺到的錢比以前更多。未婚妻扮演妻子和母親,用捐來的精子生出一對龍鳳胎,很快她上綜藝節目,身姿窈窕,逐漸也從小演員變成了偶像,有人懷疑她是請了代孕媽媽,卻沒有人想過父親是假冒的。

偶像更有名了。婚禮和孩子幫助了他。他在空中看到自己在一年半後出山,成為綜藝節目裡的評委——唱歌比賽,演技比拼,真人秀旅行節目背後的演播室評審團主席。節目播放他的全息影像,配合招牌的身體動作,語氣詞,金句,重複越多遍效果越好,反正成本低。沒有人知道那不是真的。做評委好像正适合他的身份與年齡,大家說,偶像到40歲,轉型成功了。也有人惋惜,中國沒有好戲和好劇本,把偶像這樣有潛力的好演員逼去擔綱綜藝節目。還有人說偶像比以前逼真、動情得多,綜藝節目體現了他的巅峰演技。無論怎樣,偶像都更紅了。

公司曾最擔心偶像的影迷會。那些瘋狂的女孩子!然而公司準備的應急策略一樣都沒有用上,這些女孩子沒有發現偶像已經死了。影迷會會長在兩年後結婚。婚禮上她淚眼婆娑,偶像對家庭的投入給了曾不相信愛情的她以巨大的勇氣,而對他的愛鑄造了她生命中最珍貴的幾段友誼。有一桌來賓都是影迷會成員,影迷會的文字總監如今正是她的伴娘。偶像在空中漂浮,看着這個他曾又依賴又有點怕的年輕女孩,和那桌他分不清楚何許人也的女孩子。

每一年人們都慶祝偶像的生日,冠以他姓氏的龍鳳胎在那一天甜甜地為爸爸吹熄生日蛋糕上的蠟燭,照片照例上新聞——人人都喜歡看美麗的長睫毛的龍鳳胎長大。隻有偶像的鬼魂記得自己的忌日。鬼魂不能推動任何東西,因此他為自己選擇了郊外一棵樹下的石頭作為墓碑。那石頭旁長着一叢紫羅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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