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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天”之名:古代中國人怎麼稱呼印度

時間:2024-11-08 01:20:29


    撰文/王邦維

玄奘《大唐西域記》卷二,開首有一節,對印度作了整體的介紹。後來的标點本或是校注本,把這一節總稱為“印度總述”,其中最開始的一段文字是:

詳夫天竺之稱,異議糾紛。舊雲身毒,或曰賢豆。今從正音,宜雲印度。印度之人,随地稱國。殊方異俗,遙舉總名,語其所美,謂之印度。

講一個國家,首先要講到的就是名稱,玄奘也不例外。玄奘講印度“舊雲身毒”,是因為張骞出使西域,到達今天阿富汗境内的一個國家,當時稱作“大夏”,張骞在那裡聽說,在大夏的東南,還有一個國家,稱作“身毒”,這個國家,離中國的西南邊境還不遠。曆史上這是一個很有名的故事,記載在司馬遷《史記》的《大宛列傳》以及《西南夷列傳》中。因為這個原因,當年的漢武帝,還一度試圖通過從西南方向打通到印度的通道。“身毒”因此成為中國人最早稱呼印度的名稱。

不過,“身毒”一名,僅僅是中國人知道印度的開始。佛教在西漢末年傳到中國,從西域包括印度來到中國的人——其中主要是僧人——多了起來,中國方面知道印度的情況也就越來越多。對于印度,除了“身毒”,又出現另外的一些稱呼。玄奘在這裡提到了“天竺”,又提到“賢豆”。其中“天竺”一名,最早見于《後漢書》的《西域傳》,在唐代以前使用得最多,直到今天,也還偶爾使用。相似于“天竺”和“賢豆”,而玄奘沒有提到的還有一些,例如“天笃”“天督”以及“呬度”。

但是,玄奘從印度回來,有新的看法。在玄奘看來,過去的這些名字,用來稱呼印度,都不合适,因為他們不是“正音”,正确的名稱應該是“印度”。

對于“印度”一名,玄奘還有解釋:印度者,唐言月。月有多名,斯其一稱。

玄奘說,印度這個名字,意思是月亮,月亮有很多名字,這是其中之一。如果以此作為根據,玄奘講的印度一名,還原為梵文,就是Indu。在梵文裡,Indu一詞的意思,确實是月亮。梵文裡對于月亮,也确實有很多稱呼,随便舉幾個例子,就有candra,śaśin,śaśadhara,śaśabhṛt,śaśāṅka,soma,vidhu,niśākara等等詞語。

但這裡玄奘說的“印度”一詞,意思真的是月亮嗎?說起來有些遺憾,這中間其實有一點誤會,玄奘的解釋不完全對。玄奘說的“印度”,雖然原文确實是Indu,但這個Indu,與指月亮的梵文詞Indu,不是一回事,因為二者的詞源不一樣。

玄奘講到的“印度”,如果要講詞源,是從梵文Sindhu變化而來的Indu,而不是指月亮的Indu。梵文Sindhu一詞,最初的意思是河流,後來又專用來指今天的印度河。印度西邊的居民,是講伊朗語的波斯人。波斯人進入印度,首先遇到的大河是印度河,于是便以Sindhu作為這一片地方的名稱,進而以此稱呼整個南亞次大陸。梵語和古代伊朗語都屬于印歐語系的印度伊朗語支,讀音中s與h可以互換,古伊朗語中又沒有dh一類的送氣濁輔音,于是梵語的Sindhu在伊朗語中就變成為Hindu。Hindu一詞中,h進一步被弱化,就成為Indu。

中國人最早知道印度,從張骞開始。張骞知道“身毒”這個名字的地方,是在“大夏”,也就是今天阿富汗的北部。“身毒”一名,顯然翻譯自中亞的一種語言。具體是什麼語言,學者們做過讨論,可能是古代的“大夏語”,隻是這樣的推斷一時還沒有成為定論。至于“賢豆”“天竺”“天笃”“天督”“呬度”等等譯名,大緻也都同樣是在中亞語言影響下出現的詞語。玄奘在《大唐西域記》裡提出的新的譯名“印度”,雖然有玄奘的解釋,但追本溯源,仍然還是來自Sindhu一詞。

古代的希臘人,最初是跟波斯人打交道。通過波斯人,希臘人知道了印度。希臘語中沒有h音,希臘人就稱印度河為Indus,印度人為Indoi。今天英語中的India,德語和法語中的Indien,以及其他印歐語言中“印度”一詞,都由此變化而來。

在“印度”的意思是月亮這個問題上,玄奘雖然說得不完全準确,但他卻很正确地指出了一點,那就是“印度之人,随地稱國”,意思是對于印度人而言,不稱印度為印度。古代的印度,由許許多多大小不一的國家組成,每個國家有自己的名字,印度人在什麼地方,更多的隻是稱呼自己所在的國家的名字。隻有印度以外的人,往往把印度看做是一個整體,才把印度稱為印度。玄奘說的“殊方異俗,遙舉總名,語其所美,謂之印度”,即為此意。

南亞次大陸上的這麼大的一個地區,印度人自己稱作什麼呢?最早的時候,印度人,例如在古代阿育王的石刻銘文中,曾經用“贍部洲”一名來指印度。但“贍部洲”的意思,或者代表了整個世界,或者作為“四大部洲”之一,至少代表了世界的相當大的一部分。隻是那時的印度人似乎也認為,印度的土地也基本上就代表了普天之下的土地。稍晚一些時候,印度人對印度的範圍有了更準确的了解,有了一個新的名稱,稱印度為“婆羅多國”,梵文的原文是Bharatavarṣa。“婆羅多”是印度古老傳說中的一位國王的名字,“婆羅多國”意思就是這位“婆羅多王”統治的國家。到了今天,在印度的語言裡,印度人提到印度,仍然是用這個名稱。

印度在中國的西邊,對于中國人,尤其是信仰佛教的中國人,印度也可以稱作“西方”或者“西天”。“西方”或者“西天”這兩個名字,由于佛教信仰的渲染和《西遊記》一類的故事的流傳,也成為中國人熟知的印度的代名詞。但不管是舊的譯名,還是常用的代名詞,一個事實是,從玄奘開始,中國人就稱印度為“印度”,這個稱呼一直使用到今天。

從“印度”的意思是“月亮”這一點出發,玄奘還有更多的解釋,這些解釋也很有趣:

言諸群生,輪回不息,無明長夜,莫有司晨。其猶白日既隐,宵燭斯繼。雖有星光之照,豈如朗月之明?苟緣斯緻,因而譬月。良以其土聖賢繼軌,導凡禦物,如月照臨。由是義故,謂之印度。

這一段話,雖然隻是玄奘的發揮,但是把印度大大地稱贊了一通,從玄奘信仰佛教、熱愛印度的角度講,可以理解。

對于玄奘的說法,就是在唐代,也不是沒有不同的意見。在玄奘赴印求法四十年之後,唐高宗時代的義淨法師也到了印度。義淨也寫過一部很有名的書,書名是《南海寄歸内法傳》。義淨在書中講:“或有傳雲,印度譯之為月。雖有斯理,未是通稱。且如西國名大周為支那者,直是其名,更無别義。”“支那”就是中國。這裡的“大周”,就是“大唐”,因為義淨寫書的時候,是武則天做皇帝。義淨也在印度學習和生活了多年,他的說法,顯然是正确的。

不過,玄奘在《大唐西域記》中的其他說法則沒有什麼問題。玄奘繼續講:

印度種姓族類群分,而婆羅門特為清貴。從其雅稱,傳以成俗。無雲經界之别,總謂婆羅門國焉。

印度也可以稱作“婆羅門國”。這個名稱,義淨在《南海寄歸内法傳》裡也提到了。義淨講的話跟玄奘幾乎完全一樣:“五天之地,皆曰婆羅門國。”“婆羅門國”一名的梵文原文,是Brāhmaṇarāṣṭra。

印度的古代社會,曾經有過種姓制度,所有的人,被區分為四大種姓。這四大種姓是:婆羅門、刹帝利、吠舍、首陀羅,其中最高的是婆羅門種姓。外國人到了印度,看到印度人分為各種種姓,都有很深刻的印象。婆羅門代表印度古代思想中最高的理念“梵”,把印度稱作“婆羅門國”,也隐含有這樣的意思。

接下來玄奘還講了印度的地理大勢:
    若其封疆之域,可得而言。

五印度之境周九萬馀裡,三垂大海,北背雪山,北廣南狹,形如半月。畫野區分,七十馀國。時特暑熱,地多泉濕。北乃山阜隐轸,丘陵舄鹵。東則川野沃潤,疇壟膏腴。南方草木榮茂,西方土地硗确。斯大概也,可略言焉。

如果用今天的印度地形圖或氣象分布圖做對照,我們可以看到,印度所在的南亞次大陸,确實是“三垂大海,北背雪山,北廣南狹,形如半月”;印度的北邊,是巨大的喜馬拉雅山脈,山巒延伸,丘陵起伏;東邊地勢平整,農業發達;南邊有山,森林茂密。西邊土地幹燥,有大的沙漠。玄奘的這些描述,再準确不過了。對南亞次大陸這麼大的一個地區,對它的地理大勢,在一千三百多年前,能有這樣清楚的認識,其實很不容易。顯然,這一方面是因為玄奘廣博的學識,一方面也是因為他有過遍遊五印度的經曆。

一個看似很簡單的名稱,仔細地考察起來,可以說隐含了不少的故事。從這些故事中,我們不僅可以知道古代的中國人怎麼稱呼印度,更多的還可以看到不同文化和文明之間的交流,曾經有過怎樣有趣的一些細節和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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