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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溪筆談》及沈括的得失

時間:2024-11-08 12:25:40

撰文/李志超

宋代是中國曆史上經濟繁榮和科學技術成果顯赫的時期。由于出版印刷業發達,宋代出現了大量的著述和彙編類書籍。在這些琳琅滿目的文化成果中,北宋沈括所著的《夢溪筆談》因其内容廣博豐富、記述衆多的重要發現和發明及體現的學識、思想而閃爍異彩。英國著名科學史家李約瑟博士盛贊《夢溪筆談》是“中國科學史上的裡程碑”,并說沈括“可能是中國整部科學史中最卓越的人物”。

一沈括與《夢溪筆談》

沈括(1031-1095,一說1033-1097),字存中,浙江錢塘(今杭州)人。其父沈周長期擔任地方官職。其母許氏出身名門,有良好的文化素養,沈括早年的啟蒙教育,就得益于母親。沈括在少年時代,因父親的官職調動而多次舉家搬遷,他先後到過福建泉州、江蘇潤州(今鎮江)、四川簡州(今簡陽)和京城開封等地,開闊了眼界,增長了見識。

沈括二十四歲踏上仕途,初為海州沭陽縣(今江蘇沭陽)主簿,後曆任東海(今江蘇東海縣)、宣州甯國(今安徽甯國縣)、陳州宛丘(今河南淮陽縣)縣令。宋仁宗嘉祐八年(1063)中進士,被任命為揚州司理參軍。三年後被推薦至京師昭文館編校書籍,在這裡開始研究天文曆算。宋神宗熙甯四年(1071),沈括為母守喪後返京,參與王安石變法。熙甯五年(1072)兼提舉司

天監,主持制作新天文儀器。熙甯六年做集賢院校理,因職務便利,有機會接觸皇家藏書。

熙甯九年(1076),王安石變法失敗。沈括被誣劾貶官,出知宣州(今安徽宣城一帶)。三年後,為抵禦西夏,改知延州(轄今陝西延安等地),兼鄜延路經略安撫使。因守邊有功,元豐五年(1082)升龍圖閣直學士。但不久又遭誣陷,降職做均州(今湖北均縣)團練副使。哲宗元祐二年(1087),沈括花費十二年心血編修《天下州縣圖》完成,被特許親自到汴京進呈。次年,定居于潤州的夢溪園。

沈括晚年在夢溪園總結自己一生的經曆和科學活動,寫出了重要的著作《夢溪筆談》和《忘懷錄》等。

沈括一生研究興趣廣泛,人文、自然科學無所阻隔,天文地理無所不容,可稱是文理兼通的學者。沈括勤于著述,據考證他的著作多達四十馀種,可惜多數已佚,除《夢溪筆談》外,僅有綜合性文集《長興集》和醫藥著作《良方》等少數幾部傳世。

《夢溪筆談》是一部筆記體著作。“筆記”之名,原指執筆記叙。筆記的特點一是“雜”,内容不拘,有聞即可錄;二是“散”,形式不拘,可長可短。筆記分幾種類型,就《夢溪筆談》來說,它兼有考據辨證類筆記和曆史瑣聞類筆記的特點,内容相當豐富。

根據胡道靜先生的研究結果,《夢溪筆談》共三十卷,其中《筆談》二十六卷,《補筆談》三卷,《續筆談》一卷。全書有十七目,六〇九條,内容涉及科學技術的約占總數的36%。成書約在1086年至1093年間,現存最古版本是國家圖書館收藏的元代大德九年(1305)陳仁子東山書院刻本。1956年,胡道靜《夢溪筆談校證》出版,1957年,中華書局又出版胡道靜《新校正夢溪筆談》,引錄文獻最多。

《夢溪筆談》中關于科技部分的内容:數學有會圓術、隙積術、妥法等;物理方面有磁偏角、凹鏡成像和聲共振實驗;地理學有論太行化石原來是海、以流水侵蝕解釋奇異地貌成因等;技術方面有畢昇發明活字印刷;河工高超的合龍堵口方法;建築師喻皓的《木經》及其成就;指南針、冶金、石油等;還有醫學和藥物的很多記述;以及工程調度的技巧等等。

二沈括的成就

沈括的最大科研成果是用刻漏測定真太陽日的變化。刻漏計時本來是中國古代科技的強項。曆史事實否定中國古無實驗和邏輯的謬論。沈括的成果表現很突出,他測出了真太陽日的變化。這個成果完全可以從史料的科技分析和實驗再現來證實,但近代卻多有懷疑者。他們以為好懂的事其實并不簡單,可疑的事多是看似簡單卻很深奧。實際上,沈括的這項成就是擺鐘之前世界計時技術的登峰造極,隻是刻漏技術廢止已經三百五十年,人們不熟悉了。直到最近,寫文章講刻漏的還有人說那漏水是一滴一滴地下落,他們從“銅壺滴漏”的“滴”字,望文生義認為那就是一滴一滴地落水。稍加思慮當知,史料說的漏水流量大約是每秒1毫升,一滴一滴地漏怎麼夠用?再進一步讨論,分滴則由表面張力影響,與溫度關系很敏感,怎麼保證精度?麻煩在于刻漏的文獻資料留存極少,沈括的《浮漏議》幾乎是現存唯一的詳細史料,全文保存在《宋史·天文志》,可供複原古刻漏參考。

1979年李志超按《浮漏議》做了複原性實驗(參李志超《中國水鐘史》,安徽教育出版社,2014),發現其計時精度竟能完全不受溫度影響,于是判定中國古代的漏水計時技術具有世界一流水平,從張衡到擺鐘發明,占據世界冠軍寶座至少十五個世紀,是中國科學史上一項重要的成就。

按《夢溪筆談》,沈括用他的玉壺浮漏測知“冬至日行速,夏至日行遲”。他用了“日行”和“天運”兩個概念。日行是太陽的視運動,天運是恒星體系的視運行。天運實質是地球自轉的表現,直到原子鐘開發以前,是最好的時間标準。中國古人以天為大物,日的直徑僅為天球直徑的1/730。故沈括認為天運守恒而日行有變,看法不算錯。太陽投影在恒星背景上的軌道是黃道。早在沈括之前五百年,公元550年前後,北齊張子信在二十四等分一年的各時點,觀測太陽在黃道上的方位,确定各相鄰兩點角距離不等。或者反過來說,太陽在黃道上每走過一個角等分點所用時間不等。現在天文學說法是,地球公轉角速度變化遵守開普勒定律。把變化精細分散到每一天,那就是要測定每日的真太陽日時長,這需要計時精度在二十四小時之間的誤差小于幾秒,即誤差秒數是一位數。用計時方法驗證這個規律,是沈括創為之。沈括的刻漏達到的精度是當時計時技術的極限。他對日行遲速的解說也與現代基本一緻。

當時最熱門的基礎科學是天文曆算,但内行很少。現在有人說:中國傳統天文學是為占蔔服務的,讀一下《夢溪筆談》便不會這樣說了。的确,在北宋開國之初,曾有禁民間私習天文的政令。那是因為當時域内尚未統一,各獨立政權都招募所謂天文術士,實際多為假冒的騙子,其目的是編造天象,為其主公奪取天下的大業作宣傳服務。趙匡胤也不例外,陳橋兵變頭一天晚上,兩個随軍術士就編造出看見兩個太陽互争上下的謠言。所以趙家奪得皇位之後就對這種騙子格外設防。然而一個皇朝不能沒有天文曆法專家服務,再說儒經裡也有很多天文曆法内容,不可能完全禁止學習。所以宋朝政治穩定後,那些禁令就悄悄地廢除了,正史記錄甚至有民間預報日食勝于官方者。沈括就是私習天文的範例。《夢溪筆談》記有科舉考試題“玑衡正天文之器賦”,可證禁習天文的法令已被廢除。這種記錄是重要的史學資料。

沈括提出了十二氣曆方案。在現行公曆中,春秋分和冬夏至分别是3月、6月、9月和12月的21-22日。這是西學以季節定月的實踐,他們雖然沒有二十四節氣,但這曆法實質是十二氣曆,時間大概在公元前8年,早于沈括一千多年。沈括在《補筆談》中講十二氣曆,末尾說“予先驗天百刻有馀有不足,人已疑其說。又謂十二次鬥建當随歲差遷徙,人愈駭之。今此曆論尤當取怪怒攻罵,然異時必有用予之說者。”他所說的怪怒攻罵,有嗎?沒有!歲差概念早在五百年前就有了。參考他的《渾儀議》(載于《宋史·天文志》):

舊說以謂,今中國于地為東南,當令西北望極星,置天極不當中北。又曰,天常傾西北,極星不得居中。臣謂:以中國規觀之,天常北倚可也,謂極星偏西則不然。所謂東西南北者,何從而得之?豈不以日之所出者為東,日之所入者為西乎?

這段話虛設辯難對手,那種疑問不出于當時天文專家。虛設辯難,用意何在?最可能是他從阿拉伯人處聽到了地球說,不敢大聲說出來,就故弄玄虛。這種做法符合沈括的性格。

按渾天說,天極正下方地面的一點就是地北極,天中正下方一點就是大地的中心。但是不但無人去過地北極,也沒人以實證确認過大地中心,古老的“地中陽城”概念已被遠航否定。那麼,中國的方位就該是東南。但天文學實踐又必須把天極定為正北。唐朝僧一行已經發現矛盾,從中原所測天極出地高度,随向北裡數變化,則可推得地北極離洛陽不超過三萬裡。絲綢之路東西裡程已經超過三萬裡,怎麼兩邊看北極都是正北?所以,沈括提出的問題是渾天說的難點!但他卻和了稀泥,不顧邏輯矛盾做結論。盡管如此,還是要給沈括“點贊”。

數學也是沈括關注的事,其中有一項少有人注意的資料,就是他講光學成像的“格術”。清末廣東人鄒伯奇作《格術補》,鄒氏應是引用沈括的創名。沈括說那是“算家”傳承的,可是從未在中算史别處見有此名此事。從他的記述特征看,那就是幾何學(geometry)的譯名,是他從阿拉伯人那裡學來的。這應是很重要的科學史事件,是沈括接觸西學的一例。從遼代墓有西方黃道十二宮圖可知,西學已開始傳來了。

此外,包括博物學、工藝和醫學的一應記述,很多書刊文章說得很多了,此不贅述。

需要注意沈括的自然哲學觀點。當時的知識分子很難完全擺脫神秘主義,偏好探讨自然奧秘者更甚,因為不解的事太多。他說“事非前定”,否定宿命論,認為世界是在變化的,這是對儒道哲學的繼承。但他不能脫離俗見,偏愛陰陽五行,所論大都不切實際。

三沈括的幾項錯誤

“石油”是一顯例。後周顯德五年(958,陳橋兵變前兩年)就有占城(今越南部分地區)進貢“猛火油”。同時還有朝鮮和中國西北的記錄,比沈括的記錄早一個多世紀(在他去延州前約120年,寫書前約140年)。“火油”曾被用于戰争,他在館閣任史官之職,怎麼會不知道?此後“猛火油”或“火油”之詞多次出現。從造詞而言,“石油”不如“火油”。他卻把史館的記錄隐瞞不提,好像從來沒有這件事,自己立個名叫“石油”。

還有渾儀。唐朝僧一行和梁令瓒做的渾儀到唐末就不見了,《舊唐書》作者還能依據存檔抄錄。歐陽修編《新唐書》時增删《舊唐書》文字,竟緻渾儀的記載完全失真。而沈括不辨真僞,宣稱自己是依照僧一行、梁令瓒之法設計,吹得如何如何高明,可是他設計的渾儀很不經用,很快就被擱置一旁了。二十年後,蘇頌受命檢審渾儀,所寫《進儀象狀》說:已經廢置不用的渾儀有幾架,有新有舊。他把在沈括之前的渾儀叫“新儀”,把沈括的渾儀叫“舊儀”。這顯然是由于沈括的渾儀最早被淘汰。

關于極星方位。天赤道和天北極點是移動的,極點上沒有亮星。現在的北極星距天極約40角分,而在沈括的時代,離天極最近的星不是現在的北極星,是一顆叫“紐星”的星,離北天極約1.5度。沈括不知道天極和天赤道是動的,他以為自古以來這顆星就是“極星”。他要測量這顆星離天極有多遠。一般來說,隻要在冬至前後(夜長大于十二小時)對着天極的大緻方位建立一個瞄準望筒,令天極約略在視野的中心,然後天黑時看定極星方位,過六個時辰(十二小時)再看它的方位,兩個方位點連線的中點就是天極,兩點距離的一半就是極星與天極的距離。可是按沈括的方案要搞一個月,畫上百張圖,結果卻給出了一個錯誤數據:3度馀,是實際距離的2倍!他是怎麼搞錯的?因為他把渾儀的空心中軸作望筒,從筒的下端向上望,瞄準不經過中心,誤把圓心角當圓周角,于是就差了2度(參李志超《天人古義》)。

這一錯誤竟使得本來很先進的中國天文學遲遲沒有進入地心說,更不用談日心說了。從漢武帝時代開始的渾天說以為地與天一樣大,天是球殼,地是天球正中的平闆,認為這是天與地為陰陽對偶關系的表現。而西方天文學很早就知道地心說,沒有地心說就沒有日心說,沒有日心說就沒有牛頓定律,所以近代科學是從歐洲發轫的。中國人本可以從天極和天赤道的移動發現地心說,但卻一直不知道天極和天赤道是動的,從晉代就知道黃道與赤道的交叉點在動,卻以為是黃道動。唐朝僧一行時所測極星與天極距離是半度。郭守敬所測是“極星去不動處三度”,也是對的。按渾天說,太陽直徑隻是天地直徑的1/730。如果堅持精确測定極星與天極距離,原可從多年多次測量中發現天極軌迹,從而得知是赤道動不是黃道動,卻被沈括攪糊塗了。直到利瑪窦來華,才确認歲差是天赤道在動。

(作者單位:中國科技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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