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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獻淵薮:《經史證類備急本草》

時間:2024-11-08 12:11:37

撰文/王家葵

章太炎《菿漢昌言》說:“宋人專門之學鮮,而類纂雜錄之書繁。”這主要是針對如《太平禦覽》《冊府元龜》《文苑英華》之類大部頭而生出的感歎。醫藥書别有體例,但醫書之《聖濟總錄》,藥書之《證類本草》,其實也是“類纂雜錄”而成,尤其是《證類本草》,雖然不是類書,卻在一定程度上兼具類書的性質。

《證類本草》的結構,很像一件結構複雜的“俄羅斯套娃”。

《證類》乃以《嘉祐本草》為框架,将《本草圖經》的内容,按條目逐一綴合到每一藥物之下,與該藥物相關的經史文獻、醫方本草,也附錄該條目。因此,揭開“套娃”的第一層,可以釋放出兩部獨立的文獻,即《嘉祐》與《圖經》;和按藥物為線索,以類相從的資料總彙——若把這部分單獨出來,其實就是一部頗具規模的類書。

《圖經》無可分割,《嘉祐》本身又是一具小型“套娃”。此書以《開寶重定本草》為藍本進行補充,其凡例說:“凡名本草者非一家,今以開寶重定本為正。其分布卷類、經注雜糅、間以朱墨,并從舊例,不複厘改。”比如“地菘”是《開寶重定》新增藥物,《嘉祐》認為地菘即是天名精,既然已有天名精,則不當另出地菘。但《嘉祐》并沒有将地菘條删削,而是用按語的形式闡明理由,其中專門提到:“今補注立例,無所刊削,故且存而注之。”因此,《嘉祐》的後面隐藏着比較完整的《開寶重定》。

晦明軒本《重修政和經史證類備用本草》牌記《開寶重定》是《新修本草》的修訂本,其對《新修》的條目有所調整,“類例非允,從而革焉”,但對《新修》的原文則沒有大的改動。編輯者的意見或引書,分别用“今注”和“今按”标注,所謂:“詳其解釋,審其形性,證謬誤而辨之者,署為今注;考文記而述之者,又為今按。”所以說,揭開《開寶重定》,則可以看到《新修》的面目。前面說過,《新修》其實是《本草經集注》的增訂本,揭開《新修》則暴露《集注》;進一步揭開《集注》,便看到這具“套娃”的核心,即《神農本草經》了。

“套娃”的制作有三個重要節點:首先,陶弘景開創了“附經為說”的著作方式,用“朱墨分書”的辦法,将《本草經》内容完整地保存在《集注》中;其次,唐顯慶年間官修本草,繼承這一著作形式,于是成為定例;第三,宋開寶時修訂,首次采用雕版印刷,“乃以白字為神農所說,墨字為名醫所傳,唐附、今附,各加顯注”,從而減少不同來源的文獻之錯謬混淆①。

《通志》裡有一篇“書有名亡實不亡論”,其中提到:“《名醫别錄》雖亡,陶隐居已收入本草;李氏本草雖亡,唐慎微已收入《證類》。”②所談論的,即是這種“套娃”結構。所以本草文獻學大家尚志鈞先生從《證類》中輯複出結構完整的《神農本草經》《本草經集注》《新修本草》《開寶重定本草》《嘉祐本草》和《本草圖經》。

再看類書部分。《開寶重定》已在“今按”标題下摘錄文獻,《嘉祐》更進一步擴大引用資料的範圍,一些重要本草,如《藥總訣》《藥性論》《藥對》《食療本草》《本草拾遺》《四聲本草》《删繁本草》《本草性事類》《南海藥譜》《食性本草》《蜀本草》《日華子諸家本草》等,皆截取精要,引錄在相關藥物條下,且單獨标題,令讀者一目了然。

受《嘉祐》的啟發,《證類》引用文獻更多,大緻包括三類。醫方本草最為大宗,不僅從大型方書如《千金方》《外台秘要》《聖惠方》中摭取方例,引用方劑在百條以上者,還有《肘後方》《梅師方》《子母秘錄》《經驗方》等,更有《鬥門方》《續十全方》《經驗後方》等,曆代書目罕見記載,其引文可資深入研究。引用本草主要有《雷公炮炙論》《海藥本草》等。

南宋紹興年間李朝正編選《備急總效方》,大部分内容出自《證類》引錄的醫方;晚近輯複《肘後百一方》《小品方》《古今錄驗方》《雷公炮炙論》《食療本草》《海藥本草》,也主要從《證類》取材。

第二類是經史文獻,涵蓋四部,但僻書不多,乃有部分從《太平禦覽》中胡亂抄錄,以緻錯謬者。如卷十二雞舌香條引《抱樸子》雲:“雞舌香、黃連,乳汁煎,治目中之病。應邵漢官侍中,年老口臭,帝賜雞舌香含之。”按,《抱樸子内篇·雜應》雲:“或以雞舌香、黃連,乳汁煎注之。諸有百疾之在目者皆愈,而更加精明倍常也。”完全無關于應邵(劭)。因檢《太平禦覽》卷九八一香部引有《抱樸子内篇》此句,又引應劭《漢官儀》曰:“桓帝侍中乃存,年老口臭,上出雞舌香與含之。”于是知《證類》作者從《禦覽》轉引,誤将應劭《漢官儀》的内容篡入《抱樸子》之中。

盡管如此,這些引文也有校勘價值。如《抱樸子内篇·登涉》雲:“蛇種雖多,唯有蝮蛇及青金蛇中人為至急,不治之,一日則煞人。”句中“青金蛇”不知何意,《開寶》别有金蛇,謂其“無毒,解生金毒”,似與“青金蛇”無關。考《證類》雄黃條引《抱樸子》作:“蛇雖多品,惟蝮蛇、青蝰金蛇中人為至急,不治,一日即死。”因為後文提到“此二蛇所中”,故《證類》此句也不能點作“蝮蛇、青蝰、金蛇”。據《本草圖經》蚺蛇膽條引葛氏雲:“青蝰蛇,綠色,喜緣木及竹上,大者不過四五尺,色與竹木一種。其尾三四寸色異者,名熇尾蛇,最毒。”《外台秘要》引《肘後》,文字略同。故疑《抱樸子内篇》“青金蛇”乃“青蝰蛇”之訛,而《證類》引文作“青蝰金蛇”,衍“金”字。

第三類是道經,金石類藥物條下引用外丹書甚多,如《青霞子》《寶藏論》《太清服煉靈砂法》《太清石壁記》《丹房鏡源》等,不僅可補今本《道藏》之缺佚,通過對比分析,發現一直被認為是唐代外丹著作的《鉛汞甲庚至寶集成》,竟然是元明間人利用《證類》中的煉丹文獻炮制出來的(參王家葵《〈鉛汞甲庚至寶集成〉纂著年代考》,《宗教學研究》2000年第2期)。

《證類本草》全稱“經史證類備急本草”,大約是“廣輯經史百家藥物資料,以證其類”的意思(參尚志鈞、林乾良、鄭金生《曆代中藥文獻精華》,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1989,216頁),作者唐慎微。據宇文虛中《書〈證類本草〉後》說:“唐慎微,字審元,成都華陽人。貌寝陋,舉措語言樸讷,而中極明敏。其治病百不失一,語證候不過數言,再問之,辄怒不應。其于人不以貴賤,有所召必往,寒暑雨雪不避也。其為士人療病,不取一錢,但以名方秘錄為請。以此士人尤喜之,每于經史諸書中得一藥名、一方論,必錄以告,遂集為此書。尚書左丞蒲公傳正,欲以執政恩例奏與一官,拒而不受。”又記其轶事雲:“元祐間,虛中為兒童時,先人感風毒之病,審元療之如神。又手緘一書,約曰:某年月日即啟封。至期,舊恙複作,取所封開視之,則所錄三方:第一療風毒再作;第二療風毒攻注作瘡瘍;第三療風毒上攻,氣促欲作喘嗽。如其言,以次第餌之,半月,良愈,其神妙若此。”《賓退錄》則記唐為蜀州晉原(今成都崇州市)人,此傳聞異辭,無可究诘者。

有論者認定,蒲傳正“欲以執政恩例奏與(唐慎微)一官”,是表彰其撰著《證類本草》的緣故;又考蒲傳正在元豐五年(1082)四月至次年八月間擔任尚書左丞;遂确定《證類》成書于元豐五年以前。但研究《證類》引用方書,如《孫尚藥方》《初虞世方》,年代似乎略晚于元豐五年,故《證類》的著作時間,暫以目前所知最早版本的刊印時間,即大觀二年(1108)為下限。

《嘉祐本草》镂版不久,蘇頌主編的《本草圖經》也告完成。圖經是本草正文的輔翼,二者各自一書,使用不便。大約與唐慎微同時,另一位名醫陳承也将《嘉祐》與《圖經》合而為一,“又附以古今論說,與己所見聞”,編成《重廣補注神農本草并圖經》二十三卷。這部書有元祐七年(1092)林希序,出版時間當在此後不久。

大觀二年(1108),集賢學士孫觌得到《證類》,頗以為善,而感歎“其書不傳,世罕言焉”,因請艾晟校訂,“募工镂版,以廣其傳”①。艾晟乃以《重廣補注神農本草并圖經》作為參校,将陳承的意見共四十四條,冠以“别說”二字,補入《證類》相應藥物條後。在丹砂條艾晟有按語說:“近得武林陳承編次《本草圖經》本參對,陳于圖經外,又以别說附著于後,其言皆可稽據不妄,因增入之。”艾晟刻本也将林希為陳承所作的序言收入,所用書名似乎還是《經史證類備急本草》,因為成于大觀年間,所以後來的翻刻本或标題為《經史證類大觀本草》,或标題為《大觀經史證類備急本草》,通常簡稱《大觀本草》。

宋徽宗留心醫藥,親撰《聖濟經》,認為唐慎微所撰《證類》“實可垂濟”,于是诏曹孝忠領銜校勘,于政和六年(1116)編成《政和新修經史證類備用本草》。從内容來看,曹孝忠使用的底本依然是艾晟校訂的《大觀本草》,隻是将艾晟的序删去,将全書由三十一卷調整為三十卷,陳承的“别說”依然保留。這個版本因為成于政和年間,所以通常稱為《政和本草》。

與《大觀本草》不同,《政和本草》才是官修本草,故存在“監本”。因為随後不久的靖康之變,國子監的書版随徽欽二帝被虜掠到金國,所以《政和本草》主要在北地傳播,而南宋通行的是《大觀本草》。紹興二十九年(1159)醫官王繼先奉敕校訂本草,即以《大觀本草》為底本,撰成《紹興校定經史證類備急本草》,簡稱《紹興本草》。王繼先有佞幸小人之名,遂影響後世對此書的評價,《直齋書錄解題》斥之曰:“每藥為數語,辨說淺俚,無高論。”因此《大觀》《政和》翻刻版本極多,而《紹興》僅有殘抄本存世,影響甚微。

晦明軒本《重修政和經史證類備用本草》書影

劉甲本《大觀經史證類備急本草》書影《證類》存世版本衆多,一般以元初張存惠晦明軒所刻《重修政和經史證類備用本草》為最優,其所依據的即是《政和》監本。書前有“重刊本草之記”,刊刻時間為“泰和甲子下己酉”,相當于南宋淳祐九年(1249)。所謂“重修”,除了偶然校勘文字外,主要做了這幾項工作:《政和》監本卷十脫漏由跋、鸢尾兩條,乃據“《嘉祐》監本”(其實是依《大觀》)補足,并加上按語。

晦明軒本還在書前增加“證類本草所出經史方書”,起《毛詩注疏》,訖《本草衍義》,共二百四十七家。這是一份《證類》引用書目,但做得非常草率。如書目中有“唐寶臣傳”,見卷十烏頭條引文:“唐李寶臣為妖人置堇于液,寶臣飲之即喑,三日死。”此實出于《新唐書·李寶臣傳》。書目又列有《顧含傳》,見卷二十二蚺蛇膽條引文:“顧含養嫂失明,含嘗藥視膳,不冠不食。嫂目疾須用蚺蛇膽,含計盡求不得。有一童子以一合授含,含開,乃蚺蛇膽也。童子出門,化為青鳥而去。嫂目遂差。”按,據《太平廣記》卷四五六引《晉中興書》雲:“晉顔含嫂病,須髯蛇膽,不能得。含憂歎累日,有一童子持青囊授含,含視,乃蛇膽也,童子化為青鳥飛去。”因知《證類》“顧含”為“顔含”之訛,出處當标《太平廣記》或《晉中興書》,書目誤題《顧含傳》。

此外,晦明軒本将寇宗奭《本草衍義》全書并入,《衍義》的序例被安排在卷一之末,正文則逐條散入相應藥物條目,用“衍義曰”引起。二書合一,相當于在《證類》這件繁瑣版的“套娃”内,又塞了一具玩偶。晦明軒本多次影印,華夏出版社1993年出版尚志鈞校點《證類本草》,亦以之為底本。

《大觀》《政和》《紹興》是《證類》的主流,除此而外,還有一種較為特殊者。此書序例五卷,各論四十二卷,著作者通常題為“通直郎添差充收買藥材所辨驗藥材寇宗奭撰”,“敕授太醫助教差充行在和劑辨驗藥材官許洪校正”,書名或作《類編圖經集注衍義本草》,或作《新編類要圖注本草》,或作《圖經衍義本草》。卷帙看似龐大,内容則沒有超出《大觀本草》與《本草衍義》的範圍。相反,藥物條目任意删削,篡改原意。如該書卷二滑石條,雷公雲:“烏滑石似黳色,畫石上有青黑色者,勿用,殺人。”據《證類》原文當作:“烏滑石似黳色,畫石上有青白膩文,入用妙也。黃滑石色似金,顆顆圓。畫石上有青黑色者,勿用,殺人。”其草率可知。此當是書商射利,巧立名目,托名寇宗奭的僞劣版本。《圖經衍義本草》收入正統《道藏》之中,張山雷亦被迷惑,稱贊說:“然則《道藏》此本,即是寇氏衍義之真本。”晚來影印元刊孤本《類編圖經集注衍義本草》,出版說明誇譽過度,也是誤人不淺。

《紹興校定經史證類備急本草》日本抄本書影(作者單位:成都中醫藥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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