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書

雜誌

保存到桌面 | 簡體人人書 | 手機版
傳記回憶文學理論偵探推理驚悚懸疑詩歌戲曲雜文隨筆小故事書評雜誌
人人書 > 雜誌 > 憂君憂官憂天下

憂君憂官憂天下

時間:2024-11-08 12:00:00

撰文/朱露川

岑文本是唐代貞觀名臣之一,受到唐太宗的賞識和重用,參議國事,位及宰相。在學術上,他博綜經史,文傾江海;在政治上,他以直谏風骨立身,以憂患意識處世,光明磊落地走完了一生。

一博綜經史,文傾江海

岑文本,字景仁,南陽棘陽(今河南新野縣)人,生于隋開皇十五年(595),卒于唐貞觀十九年(645)。岑文本早年曾任職于後梁蕭銑政權,“專典文翰”,及至河間王李孝恭平定江陵,他力勸李孝恭善待江陵父老及歸降的蕭氏君臣,為李孝恭所采納,後在其麾下掌典軍書。貞觀元年(627),岑文本始至唐朝廷任職,“除秘書郎,兼直中書省”,時年三十二歲。他先後獻《藉田頌》《三元頌》等佳作,歌頌李唐皇朝的統治,“其辭甚美”,由是才名廣著,複被李靖舉薦,拜中書舍人,漸蒙親顧(《舊唐書·岑文本傳》,下引本傳,不再注)。此後二十年間,岑文本在唐太宗的提拔和重用之下,逐漸成為唐太宗統治集團的核心人物之一,參與制定國策,并于貞觀十八年(644)拜中書令,進位宰相。順便說

說,岑文本之侄岑長倩、孫岑羲也先後為相,可稱是一個宰相世家了(《新唐書·宰相世系表二中》)。

岑文本是一位博綜經史的文章家,有文集六十卷,已佚,現存文十馀篇、詩四首。據兩《唐書》本傳記載,岑文本“性沉敏,有姿儀,博考經史,多所貫綜,美談論,善屬文”。他十四歲時,曾赴司隸為父申冤,被令作《蓮花賦》,“下筆便成,屬意甚佳,合台莫不歎賞”,使父冤得申,由是才氣初顯。岑文本的才學主要承自于家學傳統,其祖岑善方“有器局,博綜經史,善于辭令”(《周書·蕭詧傳附岑善方傳》),曾在南朝後梁蕭詧政權任職。文本自言:“夫人性相近,情則遷移,必須以學飾情,以成其性。《禮》雲:‘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所以古人勤于學問,謂之懿德。”(《貞觀政要》卷七)這樣一種博學養德的學風,正是繼承了家學傳統。

從岑文本與貞觀士人的交遊、受唐太宗親舉,以及參與修撰《周書》等事可以一窺其才學。

岑文本在唐任職二十馀年,恰逢唐太宗勵精圖治的歲月。這一時期,唐朝國力強盛、經濟繁榮、思想活躍、中外文化交融,文學、史學、書法、繪畫、音樂、舞蹈、雕塑等等,都有很大的發展。唐太宗是一位重視學術的君主,在他還是秦王的時候,就有十八學士常在身側。貞觀年間,宮廷中無論是文學還是史學,都形成了學術群體,他們時常設宴,賦詩作文,互為奉和,呈現出一派繁盛氣象。岑文本是貞觀文人群體中的一位佼佼者,他和魏徵、顔師古三人,曾于元日唐太宗臨朝時賦詩,有“德兼三代禮,功包四海圖”(《奉和正日臨朝》,載《全唐詩》卷三三,下同)一句,寄寓了他對李唐皇朝一統四海的政治期望和信心。他和令狐德棻、于志甯、劉孝孫、許敬宗、杜正倫、封行高等人冬日宴會,便賦詩“金蘭笃惠好,尊酒暢生平”(《冬日宴于庶子宅各賦一字得平》),歌頌友誼,彰顯了對人生的暢達态度。他和李百藥、褚遂良、上官儀等人祝賀楊師道封安德公,又賦詩“鳥戲翻新葉,魚躍動清漪”(《安德山池宴集》),表現了富于生活趣味的詩人情懷。

岑文本曾因擅長文書的寫作而被唐太宗親舉。先是,唐高祖武德年間,朝廷诏诰和軍國大事“文皆出于顔師古”。貞觀之後,岑文本開始參與朝廷文書的撰寫,遇到衆務繁湊的情況,他便“命書僮六七人随口并寫,須臾悉成,亦殆盡其妙”。顔師古以譴免職後,中書令溫彥博曾以“師古谙練時事,長于文法,時無及者”為由,上奏請求複用顔師古。唐太宗對溫彥博說道:“我自舉一人,公勿憂也。”于是唐太宗親自提名岑文本任中書侍郎,“專典機密”,替代了顔師古的工作。由此可見,岑文本深得唐太宗的賞識和信任。

岑文本還多次參與了貞觀年間朝廷的修撰事宜。其中,他曾于貞觀三年(629)受诏與令狐德棻同修“周史”,曆經七年而成書,是為“二十四史”中的《周書》(事見《舊唐書·令狐德棻傳》)。《周書》的叙事和史論在同一時期所修“五代史”之中具有突出的特征,使北周特殊的曆史地位和當時複雜的曆史形勢得以傳于後世,這充分反映出岑文本等人的文史修養和廣闊視野。史載,《周書》“史論多出于文本”,這使他在唐朝史學史上,乃至中國古代史學發展史上占有一席之位。岑文本還曾奉诏先後于貞觀五年(631)與高士廉、韋挺、令狐德棻等人“刊正姓氏”,修撰《氏族志》;貞觀十六年(642),岑文本與高士廉、魏徵、褚遂良、姚思廉等人修撰《文思博要》一千二百卷(事見《唐會要》卷三六)。前者是唐朝第一次大規模修撰官定族譜,具有突出的政治意義(事見《舊唐書·高士廉傳》);後者所修卷帙浩大,凝彙了唐初文人的集體智慧。這些大型的修撰工作,充分反映出岑文本博綜經史、擅于文辭的修養。岑文本的才華得到了唐太宗及當時人們的欣賞和推崇,也受到後世學者的高度評價,《舊唐書》作者贊其“文傾江海,忠貫雪霜”(《舊唐書》卷七十後論),實為的論。

二直谏于朝,國士之風

唐太宗是一位開明的君主,他善于任用人才,從谏如流,開創了中國曆史上的“貞觀之治”。正是由于唐太宗的識人善任,岑文本在貞觀一朝仕途順利。他秉持這一時期的直谏之風,為唐太宗治理國政獻出了寶貴谏言。

貞觀十四年(640),唐太宗命吏部尚書侯君集率軍西破高昌。侯君集初破高昌後,未曾奏請,辄配沒無罪人,更私取寶物。及至還京,侯君集等人的行為被人告發,唐太宗盛怒之下将他們全部下獄。岑文本時任中書侍郎,他認為“功臣大将不可輕加屈辱”,用他自己的話說是:“臣以下才,謬參近職,既有所見,不敢默然,”于是上疏陳情。其言雖婉,其意甚切。

首先,岑文本指出:“古之人君,出師命将,克敵則獲重賞,不克則受嚴刑。是以賞其有功也,雖貪殘淫縱,必蒙青紫之寵;當其有罪也,雖勤躬潔己,不免钺之誅。”侯君集等攻克高昌,雖是皇帝“運獨見之明,授決勝之略”的結果,但亦有“道路之勞,未足稱其勳力”,功過相較,理應賞其功而寬其罪。

其次,岑文本借《尚書·周書》篇中“記人之功,忘人之過,宜為君者也”之語,從君道的角度切谏于唐太宗。他舉出曆史上西漢時期李廣利“雖斬宛王之首,而貪不愛卒,罪惡甚多”,漢武帝念其“萬裡征伐,不錄其過,遂封廣利海西侯,食邑八千戶”;漢元帝因陳湯攻殺郅支單于有功而赦免其“矯诏興師”之罪,并封其為關内侯,賜黃金百斤;晉武帝因王濬平吳有功,赦而不治其“不受節度”之罪,并拜其為輔國大将軍,封襄陽侯,賜絹萬匹等事例,闡述了“将帥之臣,廉慎者寡,貪求者衆”的規律性現象,以及“前聖莫不收人之長,棄人之短,良為此也”的為君之道。岑文本認為:“夫天地之道,以覆載為先;帝王之德,以含弘為美”,這是從君道的角度所陳谏言。

再次,岑文本還再三申明自己為侯君集等人陳情并非為私,而是希望唐太宗通過赦免侯君集等人之罪,以勉勵将士、收服人心。他說:“倘陛下降雨露之澤,收雷電之威,錄其微勞,忘其大過,使君集重升朝列,複預驅馳,雖非清貞之臣,猶是貪愚之将。斯則陛下聖德,雖屈法而德彌顯;君集等愆過,雖蒙宥而過更彰。”這樣,便能“使立功之士,因茲而皆勸;負罪之将,由斯而改節”,通過對侯君集等“螢爝末光”的寬赦,來達到“增晖日月”的統治效果(以上見《舊唐書·侯君集傳》)。這是從長遠的君臣關系進一步說明進谏的原因。

岑文本的這篇奏章得到了唐太宗的認可,侯君集等人被釋。這一事件反映出岑文本的博學和膽識,亦反映了唐太宗從谏如流,正是貞觀年間政治風範的一個縮影。

更為重要的是,在唐太宗看來,岑文本等人的直谏精神也能為他的繼承人所繼承。在晉王李治新立為太子之初,唐太宗曾命岑文本與劉洎、馬周等人輪日前往東宮,與皇太子談論經史。一次,唐太宗因事遷怒于苑西守監穆裕,要将其斬于朝堂之上。李治聽聞後,急忙進谏,這使唐太宗非常欣慰。唐太宗對長孫無忌說:“夫人久相與處,自然染習。自朕臨禦天下,虛心正直,即有魏徵朝夕進谏。自徵雲亡,劉洎、岑文本、馬周、褚遂良等繼之。皇太子幼在朕膝前,每見朕心悅谏,昔者因染以成性,固有今日之谏耳。”(《舊唐書·劉洎傳》)在唐太宗看來,岑文本等人的直谏之風,已深深地影響到他的繼承人,使皇太子“因染以成性”。從唐太宗的語氣來看,岑文本等人的直谏之風已對皇太子産生影響,這使他倍感欣慰。《舊唐書》此處的曆史叙事,正是借唐太宗之語,從側面反映出貞觀年間群臣的谏诤風骨。

三憂君憂官憂天下

中國古代的政治家、思想家、史學家曆來有一種憂患意識,他們關注國家之興衰,關注民生之休戚。面對隋朝驟興驟亡的曆史變局,唐初君臣非常重視總結前朝興亡的經驗教訓,如魏徵等人在《隋書》史論中明确提出“隋之得失存亡,大較與秦相類”(《隋書》卷七十後論)的觀點,反映出這一時期人們曆史觀念、憂患意識和曆史鑒戒思想的時代特征。

作為唐太宗統治集團的核心人物之一,岑文本的憂患意識顯得頗為突出,他憂國君養生之道,憂自身位高責重,更憂天下之興衰。

岑文本的憂患意識,首先突出地表現為憂人君的養生之道。作為唐太宗的忠臣良友,岑文本深知勵精圖治的帝王必有“憂勤之心勞于内”的隐患,因此,他曾懇切地與唐太宗論“攝生之道,必在得益”。他認為:“聖人宏全身之道,而能免于憂患;賢者著養生之術,而能終其壽考”,他希望唐太宗“降日月之明,覽聖賢之旨,順陰陽之序,節寒溫之中”,使君主“南山之壽,更增于億年;北極之尊,永固于萬國”(《全唐文》卷一五〇)。在當時的曆史條件下,這顯然是忠君的一種表現。

憂官之思,是岑文本對自身位高責重的深刻認識。他于貞觀十八年任中書令,歸家卻面帶憂色,其母問其故,他解釋說:“非勳非舊,濫荷寵榮,責重位高,所以憂懼。”寥寥數語,心迹自明。岑文本的憂官之思不僅在精神層面,他更是以身作則,為官清廉。岑文本拜相後,所居宅院無帷帳之飾,有人勸他增營産業,他感歎地說:“吾本漢南一布衣耳,竟無汗馬之勞,徒以文墨緻位中書令,斯亦極矣。荷俸祿之重,為懼已多,更得言産業乎?”這使奉勸之人不免“歎息而退”(《貞觀政要》卷六)。令時人惋惜的是,岑文本于拜相的第二年,在随唐太宗東征的路上病逝。史載,“及将伐遼,凡所籌度,一皆委之。文本受委既深,神情頓竭,言辭舉措,頗異平常”,唐太宗見其如此,十分感慨地說:“文本今與我同行,恐不與我同返。”軍至幽州,岑文本病重,唐太宗“親自臨視,撫之流涕”。不久,岑文本病逝。唐太宗聽到軍中嚴鼓之聲,想到中書令已逝,悲恸異常,說道:“文本殒逝,情深恻怛。今宵夜警,所不忍聞。”便命人停息鼓聲以祭奠岑文本之逝,反映了唐太宗與岑文本之間深厚的君臣情誼。可以說,岑文本的憂官之思使他的生命走到了盡頭,但是,他恪忠職守、兩袖清風的為官之道,卻令後世景仰。

岑文本最重要的憂患意識,是憂天下之興亡。對于國家天下的興亡問題,岑文本提出“居安思危”“有始有卒”的觀點。史載貞觀十一年(637),洪水沖破洛城門,進入洛陽宮殿,“平地五尺,毀宮寺十九,所漂七百馀家”。唐太宗“矜物罪己,載懷憂惕”,命文武百官各上封事,“極言得失”。岑文本時任中書侍郎,他上封事強調治水以安民生,寫道:

臣聞開撥亂之業,其功既難;守已成之基,其道不易。故居安思危,所以定其業也;有始有卒,所以崇其基也。……是以古人譬之種樹,年祀綿遠,則枝葉扶疏;若種之日淺,根本未固,雖壅之以黑墳,暖之以春日,一人搖之,必緻枯槁。今之百姓,頗類于此。常加含養,則日就滋息;暫有征役,則随日凋耗;凋耗既甚,則人(民)不聊生;人(民)不聊生,則怨氣充塞;怨氣充塞,則離叛之心生矣。……仲尼曰:“君猶舟也,人猶水也。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是以古之哲王雖休勿休,日慎一日者,良為此也。(《貞觀政要》卷十)

上述内容緊緊圍繞“居安思危”的基本思想,從兩個方面展開論述:一方面,岑文本認為“開撥亂之業,其功既難;守已成之基,其道不易”。這就是說,守成和創業一樣艱難,因此要求為君者“居安思危”“有始有卒”,使有唐一代國祚永昌。聯系到此前一年(即貞觀十年)唐太宗與群臣讨論“帝王之業,草創與守成孰難”的問題,房玄齡認為“草創為難”,魏徵則強調“守成則難”,而唐太宗自己則持“今草創之難既已往矣,守成之難者,當思與公等慎之”的觀點。由此可見,岑文本的深思與唐太宗的高明是相通的。另一方面,岑文本引用孔子的水舟之論來看待君與民的關系,即“君猶舟也,人(民)猶水也。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按:此為孔子語,見《荀子·哀公》引)。這與貞觀六年唐太宗與近臣論政體時魏徵的對答頗為一緻。魏徵曾言:“自古失國之主,皆為居安忘危,處治忘亂,所以不能長久。今陛下富有四海,内外清晏,能留心治道,常臨深履薄,國家曆數,自然靈長。臣又聞古語雲:‘君,舟也;人(民),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陛下以為可畏,誠如聖旨。”由此看來,以水舟之論譬喻君民關系,并警示為君者“居安思危”,這正是貞觀君臣的政治格言和為政風尚。

從憂國君之安康,到憂自身之職責,再到憂天下之興亡,岑文本政治思想中的憂患意識堪為唐代士人憂患意識的集中表現,對後世啟示甚多。

岑文本與唐太宗年紀相仿,思想相通。作為一代知人之君,唐太宗曾将魏徵比作一面可以明得失的鏡子,而岑文本對他來說,則可謂亦臣亦友。岑文本不負唐太宗的厚望,以天下事為己責,憂國憂民,憂君憂官。他的才學,他的氣魄,他的視野,他的器局,處處彰顯出貞觀盛世下的國士之風。古人雲“五十而知天命”,然而,這樣一位“文才振于海内”(《舊唐書·袁天罡傳》)的貞觀名臣,去世時卻年僅五十一歲,這對岑文本本人,對唐太宗,以至于對貞觀政治,都是一大憾事!

(作者單位:北京師範大學曆史學院)


   

熱門書籍

熱門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