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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武帝的用人之道

時間:2024-11-08 11:51:28

“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一個國家民族的興盛,人才是最關鍵的一環。漢帝國在漢武帝的統治之下能達到鼎盛,與漢武帝求賢若渴、用才不拘一格有莫大的關系。在武帝網羅俊彥、招攬英雄的政策引導下,“群士慕向,異人并出”,“漢之得人,于茲為盛”。據班固稱:“儒雅則公孫弘、董仲舒、兒寬,笃行則石建、石慶,質直則汲黯、蔔式,推賢則韓安國、鄭當時,定令則趙禹、張湯,文章則司馬遷、相如,滑稽則東方朔、枚臯,應對則嚴助、朱買臣,曆數則唐都、洛下闳,協律則李延年,運籌則桑弘羊,奉使則張骞、蘇武,将率則衛青、霍去病,受遺則霍光、金日,其馀不可勝紀。”這衆多的、各行各業的優秀人才,是漢武帝振興漢帝國最大的保障和最鞏固的基礎,所以才有武帝興造功業,制度遺文,後世莫及的煌煌功績。探尋武帝朝的崛起,其成功的招攬人才、使用人才之道,也是頗具價值的一個課題。

武帝親政後,面臨的是“漢興六十馀載,海内艾安,府庫充實,而四夷未賓,制度多阙”這樣一個局面。雄材大略的漢武帝發出“朕不變更制度,後世無法;不出師征伐,天下不安”的感慨。一方面要完善禮樂制度,“易服色,封太山,定宗廟百官之儀,以為典常,垂之于後”;一方面還要征伐四夷,洗刷高祖以來對匈奴委曲求全之恥,安定邊疆。招攬人才、共襄偉業也就成為當務之急。

一表章六經,招攬儒雅

漢初大儒叔孫通雲:“儒者難與進取,可與守成。”所謂“進取”,即“斬将搴旗”,“蒙矢石争天下”,确實不是“遊文于《六經》之中,留意于仁義之際,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宗師仲尼”的儒者之所長。所謂“守成”,那是指興文教、立制度,那就非這些飽讀詩書的儒者不可了。漢武帝欲改變漢初“制度多阙”、文教不興的局面,征召賢良文學,重用儒生。先後征召老儒申公和轅固生,雖因其年老,未得重用,但起了引領風氣的作用。此後,公孫弘、董仲舒、兒寬等儒生相繼被選拔出來,為大漢帝國的崛起做出了不可或缺的貢獻。

薛人公孫弘家貧,在東海之濱牧豬為生,曾從胡毋生學《春秋》。史稱其“習文法吏事,緣飾以儒術”,是一位以儒學為主又兼取他家之長的學者。應征賢良文學,漢武帝看了他的對策後,在太常将他貶居下等的情況下,親自擢拔他為第一,拜為博士,待诏金馬門。此後,漢武帝又引公孫弘參與朝議。此後,公孫弘不斷遷升,由内史而禦史大夫而丞相,成為中國曆史上第一位儒生宰相。

公孫弘參與朝廷大政後,對武帝朝的穩定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雖然轅固生曾經諷刺他“曲學阿世”,汲黯也譏笑他“多詐而無情”,對他“每朝會議,開陳其端,使人主自擇,不肯面折庭争”的風格多加抨擊,但事關國家大計,公孫弘還是能堅持自己的立場的。武帝朝征伐匈奴、用兵西南夷,雖然有其合理的一面,但武帝毫無節制,四面出兵征伐,“是時通西南夷,東置滄海,北築朔方之郡”。這些窮兵黩武的舉措超出了漢帝國的承受能力。針對漢武帝的這些行為,“弘數谏,以為罷弊中國以奉無用之地,願罷之”。漢武帝使朱買臣與公孫弘就此問題辯論,公孫弘在辯論失敗的情況下,仍堅持請漢武帝“罷西南夷、滄海而專奉朔方”,專力對付對漢帝國威脅最大的匈奴,漢武帝不得已應允。這使漢帝國的民生危機赢得一次緩解的時機。

廣川人董仲舒,以治《春秋》為當時大儒。他的學說以《春秋》為主,兼采周代以來的宗教天道觀和陰陽、五行學說,吸收法家、道家、陰陽家思想,創立了以“天人合一”為主要内容的新思想體系,對當時社會存在的一系列哲學、政治、社會、曆史問題,給予了較為系統的回答。他又吸收法家的“三順”說,将社會倫理發展成為“三綱”說,奠定了我國古代倫理道德的體系。漢武帝征賢良文學,召征董仲舒,董氏上《天人三策》,提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并進”的主張,為武帝“表章《六經》”做了理論說明。這次對策之後,漢武帝很是重視董仲舒。膠西王劉端驕橫跋扈,多次殘殺朝廷為他所任命的國相。漢武帝以董氏為膠西王相,目的在于以董仲舒的威望抑制劉端的驕橫。董仲舒“正身以率下,數上疏谏争,教令國中,所居而治”。而膠西王劉端也忌憚董氏的名聲威望,對董氏優禮有加。此後,董仲舒辭官家居,漢武帝對他依然寵眷不衰,“朝廷如有大議,使使者及廷尉張湯就其家而問之”。

董仲舒還廣招生徒,私相傳授,為漢朝培養了一批儒學人才。《史記》說董仲舒弟子通經學者“以百數”,而且都很出色:褚大為梁相,嬴公為谏大夫,呂步舒為丞相長史,吾丘壽王則官至光祿大夫侍中。大史學家司馬遷也曾師從董仲舒,《史記》中對董仲舒的《春秋》之學多所闡發。董仲舒還建議武帝“立學校之官,州郡舉茂材孝廉”,為武帝接受,這對漢代的官員選拔和人才培養産生了重大影響。

漢武帝表章《六經》、招攬儒雅的用人方向,對漢帝國産生了深遠影響。史稱:“及窦太後崩,武安侯田蚡為丞相,绌黃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學儒者數百人,而公孫弘以春秋白衣為天子三公,封以平津侯。天下之學士靡然鄉風矣。”不僅促進了士人學習儒家經典的風氣,更重要的是改變了之前官吏多出郎官和功臣子弟的用人方向,提高了官員的文化素養,為漢帝國的崛起儲備了人才。同時,在公孫弘、董仲舒等人的努力下,儒學成為漢帝國的官方學說,儒家經典逐步成為公認的最高真理,對防止君主獨斷專行起到了一定的積極作用。從此,儒學一舉奠定了在中國古代社會思想文化界的主導地位,尊經重儒成為曆代統治者治理國家的不二法門。

二兼收并蓄,容納異端

漢武帝雖然尊崇儒學、“表章《六經》”,注重選拔優秀的儒生董仲舒、公孫弘、兒寬等進入到統治階層,但總體而言,他在用人方面也注重兼容并蓄,能夠容納異端,其中汲黯就是最典型的人物。

據司馬遷《史記·汲黯列傳》載:汲黯“學黃老之言,治官理民,好清靜”。無論其所治學說還是為政之道,都與尊經重儒的漢武帝異趣。但漢武帝看重他的耿直敢谏,依然對他非常器重,并不斷提拔他。對于他直率而尖刻甚至近于無理的谏诤,有時雖然覺得不悅耳,還是能夠容納。漢武帝還當着莊助的面稱贊汲黯:“古有社稷之臣,至如汲黯,近之矣!”可見他對這位“為人性倨,少禮,面折,不能容人之過”,“好學,遊俠,任氣節,内行修潔,好直谏,數犯主之顔色”的大臣從内心來說還是很欣賞的。因此,汲黯也由六百石的谒者一路直升到主爵都尉,位列九卿。期間還多次外放到東海郡、淮陽郡去做太守。而汲黯對于武帝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常常提出一些讓武帝難堪的意見。對于武帝的寵臣田蚡、衛青、公孫弘、張湯等,也是一點都不買賬,甚至常常揶揄挖苦他們在武帝面前阿谀奉承、見風使舵的醜态。

漢武帝在親政後不久,就将尊經重儒作為基本國策。但武帝其實并未得儒學之精華,甚至對此也并不感冒。雖然他對儒學在漢代的興起做出重大貢獻,儒學也不可避免地對漢代的政治産生全面而深刻的影響。但就其本人來說,漢武帝所喜歡的不過是拿儒術裝裝門面,做做點綴,真正拿來用的,卻多是法家的東西。學界評價漢武帝朝的政治,常用“外儒内法”一詞,可謂切中肯綮。汲黯對漢武帝的這一套很是看不慣。有一次,漢武帝召集了一群賢良文學出身的儒生,正高談闊論自己的宏圖壯志,說我欲怎麼怎麼樣。汲黯冷不丁冒出一句:“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義,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唐虞就是儒家所祖述的堯舜,被儒者們尊奉的古聖王。但堯舜治理天下的要道,卻是垂拱而治。比如孔子在《論語》中就曾稱道堯舜:“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在孔子看來,虞舜就是垂拱而治的典型代表,而唐堯則能夠取法上天,那麼“天”在孔子眼中又是什麼形象呢?且看孔子與他的得意門生端木子貢的一段對話:

子曰:“予欲無言。”子貢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所謂取法乎上天,其實就是像天那樣不言不語,無為而治。所以汲黯這句諷刺漢武帝的話是非常尖刻的,一點情面都不留。他一針見血地指出了漢武帝的要害:内心本多欲望,外面僞施仁義,實則是挂羊頭賣狗肉。隻不過把儒家學說作為他實現諸多欲望的漂亮說辭、美麗點綴罷了。至于唐堯虞舜垂拱而治、不妄作、不擾民,他既不是真喜歡,也未必能學得來。這樣一來,武帝的面子就挂不住了,“上怒,變色而罷朝”。一場興緻頗高的政策研讨會被汲黯搞得掃興之至,不歡而散。大家都不免為汲黯擔心,批評他腦子不開竅。但汲黯卻滿不在乎地反唇相諷:“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甯令從谀承意,陷主于不誼乎?且已在其位,縱愛身,奈辱朝廷何!”朝廷養了你們這幫隻會阿谀奉承的官僚真是奇恥大辱!汲黯對公孫弘、張湯等人非常看不上眼,眼見得他們一個個因投武帝所好,由自己的下級直升公卿,心中忿忿不平,當面譏刺武帝用人如積薪,後來者居上,弄得武帝也大大不高興。匈奴的渾邪王帥衆來降,武帝非常高興,下令準備以兩萬輛馬車的盛大儀式來歡迎他。豈不知财政吃緊,根本拿不出這筆款子,于是隻好向老百姓借馬。結果老百姓聽說後都把馬匹藏了起來,馬也未能借成。武帝大怒,欲拿長安令是問。汲黯迎上前去說:長安令有什麼罪?你不如把我殺了,這樣老百姓就肯借馬給你了。進而指責武帝不該厚奉夷狄而刻剝細民。武帝無話可說,雖然覺得汲黯之言頗不中聽,但細想卻不無道理。

漢武帝緻力于征伐匈奴,招懷四夷;汲黯卻力主清淨無為,時不時提議與匈奴和親,反對兵戎相見。武帝尊崇儒術,重用公孫弘;汲黯“常毀儒,面觸弘等徒懷詐飾智以阿人主取容”。武帝要完善細化法律條文,寵幸精于法律條文的張湯;而汲黯視張湯為不入流的“刀筆之吏”,痛呵他“專深文巧诋,陷人于罔,以自為功”。漢武帝寵愛衛青,封他為大将軍,“欲令群臣下大将軍”;汲黯“與亢禮”,見面一揖而已。總之,汲黯處處與漢武帝作對,絲毫不賣給他面子。漢武帝雖然覺得汲黯的話有點逆耳,時不時地還對汲黯發一通火,感情上也說不上喜歡這位好發妄言、不知忌諱的臣子,但心裡還放不下他,能優容他,在恰當的時機啟用他。淮陽郡“吏民不相得”,幹群關系緊張,武帝馬上讓汲黯去做救火隊長,任命他為淮陽太守。汲黯依舊推行他那套“弘大體,不拘文法”的政治理念,無為而治。不出數年,“淮陽政清”。

沒有人是絕對正确、永遠正确的。那些宣稱自己或宣傳别人絕對正确、永遠正确的人都是别有用心的野心家。有點雅量容納異端,留些反對的聲音時常在自己耳邊,給自己提個醒,也許,這就是漢武帝的高明之處。許多人搞不明白,為什麼漢武帝襲亡秦之迹而終未蹈秦始皇覆轍,或許,這也是原因之一吧?

三量才叙用,不拘一格

“十步之間,必有芳草;十室之邑,必出俊士”。世界上不是沒有千裡馬,缺少的是識得千裡馬的伯樂;不是沒有人才,缺少的是發現人才的慧眼。當然,發現了人才也不一定能提拔使用,因為人才還要講求出身。在中國,大多數時間當然是出身越高貴越好,所謂“高門華閱,有世及之榮;庶姓寒族,無寸進之路”。隻要出身帶一點高貴的血統,就無慮“平流進取,坐至公卿”。漢武帝盡管有着種種不足,但和那些大搞出身決定論的人相比,在選拔人才方面,能不拘一格,不論出身,無疑強了千百倍。所以在他身邊才聚集了一大批人才,以緻史有“漢之得人,于茲為盛”的美譽。朱買臣、主父偃、司馬相如都曾窮困潦倒,一旦以所學幹武帝,立即量才叙用。英雄不問出身,隻要有才幹,武帝即收用之,顯示了武帝唯才是舉的胸懷。其中“蔔式拔于刍牧,弘羊擢于賈豎,衛青奮于奴仆,日出于降虜”,無疑是漢武帝最得意之筆。

蔔式的出身和公孫弘相似,一個以牧豬為生,一個以放羊起家。所不同的是公孫弘富有心計(汲黯曾經向漢武帝打他的小報告,說他“多詐而無情”,以汲黯的耿直,應該不會冤枉他),儒學大師胡毋生在齊講《公羊春秋》,他也在旁邊跟着聽。四十之後,又學“《春秋》雜說”,混了個儒生的頭銜。那時的“儒生”大概相當于今之所謂“知識分子”,不一定非得有多高的儒學造詣。如顔師古《漢書·司馬相如列傳》注雲:“凡有道術皆為儒。”俞樾《群經平議》卷十二亦稱:“凡有一術可稱,皆名之曰儒。”有了這頭銜,在喜歡搞幹部知識化的漢武帝那裡就起到了大作用,有了晉身的資本。而蔔式是個很忠厚的老實人,不知道搞知識學曆方面的投機,“不習文章”,是個文盲。

蔔式有個弟弟,在他弟弟長大成家之後,他很大方地把田地房屋财産都給了弟弟,自己隻分得一百多隻羊,入山放牧。蔔式是個養羊的專家,過了十多年,在他精心養育繁殖之下,這百多隻羊發展到了一千多隻,又自己買了田地房屋。而他弟弟卻不善營生,家産蕩盡,蔔式又一次次地把家産分給他。當時漢武帝征伐匈奴,蔔式懷着“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的樸素感情,上書武帝,願輸家财助邊,為國分憂。漢武帝趕忙派使者接見他,并且熱情地問他有什麼需要,盡管說來。但蔔式太老實了,他捐款助軍國之用不過是認為既然讨伐匈奴是國家的事,那麼就應該匹夫有責,哪裡會有什麼要求和想法?自己放羊倌出身,一無冤屈,二不願做官。使者回去報告,漢武帝又把這事和丞相公孫弘說了。但“多詐”的公孫弘卻對他的這位階級兄弟很不放心,以他那“多詐”的小人之心怎麼也想不通蔔式的行為,就對漢武帝說:這個人的行為不近人情,說不定懷着不軌的念頭,陛下不能成全他。結果漢武帝也不敢再搭理蔔式,捐财助邊的事情也就擱置下來。蔔式回家繼續着自己種田放牧的生活。但漢武帝卻深深地記住了蔔式的名字。

一年多之後,匈奴渾邪王率衆投降,好大喜功的漢武帝大肆封賞,結果搞得“倉府空,貧民大徙”,國家财政難以支持。這時蔔式再次雪中送炭,拿出二十萬錢給河南太守,助那些流亡的百姓度過難關。在河南上報幫助貧民的富人名單中,漢武帝看到了他熟悉的蔔式的名字,立即回憶起當年他打算拿一半家産助邊之事。為了樹立典型以号召百姓,漢武帝賜給蔔式四百人更賦錢。蔔式又把這些賞賜歸還了朝廷。和那些挖空心思地藏匿錢财的闊人們相比,漢武帝覺得蔔式真是個忠厚的長者,便又是封官又是賜爵。但蔔式也真不想做官,沒辦法,漢武帝隻能騙他說:“我上林苑中也有羊,想讓你為我放養。”蔔式一聽,還是幹自己的專業,也就答應了。于是日日穿着布衣,戴着草帽,踏着草鞋,做了個養羊的中郎。一年後,他養的羊又肥碩,繁殖得又多,武帝偶然經過,見此深為贊許。令他意外的是,蔔式突然講起了大道理來:“非獨羊也,治民亦猶是矣。以時起居,惡者辄去,毋令敗群。”從牧羊中悟出了牧民的道理。漢武帝于是拜蔔式為缑氏令。蔔式深得缑氏百姓的擁護,又遷為成臯令,政績依然卓異。從此蔔式一路青雲直上,官至齊王太傅、齊相,最終做到禦史大夫、賜爵關内侯。

和蔔式相比,金日的出身更糟,而他在漢帝國中所發揮的作用,似乎也較蔔式更為重要。他本來是匈奴人,其父休屠王因在降漢問題上反複而被殺,他也被沒入官,成了專司養馬的奴隸,那年他十四歲。後來,武帝在宴會時要檢閱一下禦馬,金日等數十個養馬的奴仆便擔任了牽馬的工作。别的奴仆在武帝面前經過時,都偷偷地看上幾眼,想一睹這位至尊天子的風采。這也難怪,好奇心使然。惟獨金日小心謹慎,目不斜視。再加上他長得一表人才,所養的馬又膘肥體壯,一下子就吸引了漢武帝的目光。武帝從他在自己面前經過時的表現發現此人忠實可靠,謹慎缜密,是個可用之才。于是把他叫過來詳細詢問他的情況,當天就提拔他做馬監,之後又多次遷升,累至光祿大夫。事實證明武帝的眼光不錯,史稱“日既親近,未嘗有過失”,在宮内數十年,目不忤視,并在危難關頭挺身而出,救了武帝一命。江充以巫蠱事傾陷戾太子事發,被武帝夷族。他的黨羽莽何羅害怕株連自己,陰謀加害武帝。心細如發的金日覺察到他心中有鬼,暗中監視莽何羅的舉動,擾亂了他加害武帝的計劃。在他狗急跳牆欲自行刺殺武帝之時,又是早有防備的金日首先發現其陰謀,并通過貼身肉搏将其抱住,大聲呼喚,衛士們及時行動,挫敗了其陰謀,避免了一場大悲劇的發生。在武帝晚年多病之際,金日與霍光、上官桀、桑弘羊一齊受托孤遺诏,成為武帝晚年和昭帝初年西漢王朝統治集團的核心人物,他依然保持小心謹慎的作風,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武帝親選曾在東海牧豬的公孫弘為丞相,以牧羊出身的蔔式為禦史大夫,又能在衆多的養馬奴仆中識得金日,用之為車騎将軍、倚之為顧命大臣,而三人在各自的職位上均有不俗的表現,未辜負武帝的厚望,也充分顯示了武帝的識人之鑒、用人之道和容人之度。所以武帝朝湧現那麼多的人才,國勢那麼強盛,不是偶然的。

四辨奸除惡,馭之有道

漢武帝能識人、可容人,更善于駕馭人。學富才高者不次進用,不問出身;作奸犯科者殺無赦、斬立決,哪怕是他親自提拔的,也絕不為了維護自己絕對正确的虛面子而藏垢納污,主父偃的遭際即是典型的例子。

主父偃本是齊人,“學長短縱橫之術,晚乃學《易》《春秋》、百家言”。但這個人在齊地卻很不受歡迎,早年甚是落魄。齊地的儒生大概看他學術駁雜、幹祿心切,不是正道人物,都排擠他,以緻他在齊地混不下去了。甚至想出門遠遊以求得發展機會,卻連借錢的地方都找不到。于是北遊燕趙,依然不受賞識,遂下定決心西入長安一搏。他先是投靠在衛青門下,經衛青援引,得以上書武帝。據司馬遷《史記》載:“所言九事,其八事為律令,一事谏伐匈奴。”在這次上書中,主父偃批評武帝連年征伐匈奴,窮兵黩武,并提醒武帝“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平,忘戰必危”“兵久則變生,事苦則慮易”,連年征伐造成國庫空虛、民生凋敝,已經動搖了社會穩定的基礎。武帝觀後為他的才華所打動,“朝奏,暮召入見”,相見恨晚,當即拜主父偃和同時上書的徐樂、嚴安為郎中。而主父偃尤為武帝所賞識,一年中四次遷升,很快升任中大夫。主父偃也未辜負武帝的厚愛,他建議武帝在諸侯王國推行“推恩令”,将大的諸侯王國一分而為數國,徹底解決了諸侯王尾大不掉的問題。又建議武帝将“天下豪傑并兼之家,亂衆之民”遷移到新立的茂陵,“内實京師,外銷奸猾”。不用誅殺,卻解決了豪猾橫行鄉裡、魚肉黎民的隐患。在立武帝心上人衛子夫為皇後、懲處惡貫滿盈的燕王劉定國等事上,主父偃都立有大功。孟子曾經說過:“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講的就是困境對人的磨煉有助于造就人才,所謂“艱難困苦,玉汝于成”。其實孟子的看法不全面,巴爾紮克就比他看得更為透徹:“世界上的事情永遠不是絕對的,結果完全因人而異,苦難對于天才是一塊墊腳石,對于能幹的人是一筆财富,對弱者是一個萬丈深淵。”他看出了困難對于不同的人會造成不同的影響,比之孟子的樂觀主義更符合實際。我在這裡再給巴爾紮克補充一條:苦難對于小人來說會造成他的性格扭曲、心理變态。主父偃就是一個有才的小人,早年窮困落魄、遭人歧視的經曆給他的心靈留下了難以愈合的創傷,使他變得性格扭曲、心理變态。他在得志之後,宣稱“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吾日暮途遠,故倒行逆施之”,有強烈地報複整個社會的沖動。他倚仗武帝對他的寵幸,招權納賄、橫行無忌。他暗中刺探諸侯王的隐私,得其不法之事來要挾諸侯王,逼得齊王自殺,被擔心成為他下一個獵物的趙王告發。主父偃是武帝一手提拔重用的,可算得上是武帝的心腹爪牙。但武帝一旦知悉其不法之事,毫不留情,立即将其召回下獄案問,最終族滅了他全家。雖然手段過于殘忍,但他這種不顧念嫡系、勇于自我否決的精神還是值得稱道的。

(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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