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官階序列
自周以來,曆代官職均有“左右”之分,《禮記·玉藻》提到:“動辄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禮記譯注·玉藻》,362頁)最初,官之左右并無等級高低之意,随着時代的推移,官制前冠有的“左”“右”字樣開始有了區别上下尊卑、數量多寡、内外輕重的作用。《十駕齋養新錄》雲:“唐宋左右仆射,左右丞相,左右丞皆以左為上。元左右丞相,左右丞,則以右為上……明六部左右侍郎,左右都禦史,左右給事中,左右布政使,仍以左為上。”(錢大昕《十駕齋養新錄·左右》,上海書店,1983,233頁)可知,官職中的左右尊卑并非是簡單的靜态劃分,而是一個動态的變化過程。
秦滅六國、統一中國以後,制定了一套在全國推行的職官制度,在文獻中均有或詳或略的記載,但官職以左為尊還是以右為尊卻并沒有明确的說明,學界也衆說紛纭,莫衷一是。《漢書·百官公卿表》載,秦爵共分二十等,由低至高分别為“一級曰公士,二上造……十左庶長,十一右庶長,十二左更,十三中更,十四右更……皆秦制,以賞功勞”(《漢書·百官公卿表上》)。《韓非子·定法》載:“商君之法曰:‘斬一首者,爵一級;欲為官者,為五十石之官。斬二首者,爵二級;欲為官者,為百石之官。’官爵之遷與斬首之功相稱也。”将以上文獻結合來看,秦國的官與爵是相對應的,即有一定的軍功爵位就可以擔任相應的官職,兩者配合使用。以此,我們可以推論秦代之官制應以“右”為尊。
漢代官制按文武不同,左右尊卑是有區别的。《史記·陳丞相世家》載,孝惠帝元年(前194),相國曹參卒,以安國侯王陵為右丞相,陳平為左丞相。高後時,王陵得罪了高後,免去右丞相之職。左丞相陳平徙為右丞相,以辟陽侯審食其為左丞相。到孝文帝元年(前179),因太尉周勃誅諸呂有功,文帝便以周勃為右丞相,位次第一,陳平為左丞相,位在周勃之次。時隔不久,周勃考慮到自己才能不及陳平,于是上書文帝,要求将右丞相職位讓于陳平。以此來看,漢代文職官員應以“右”為尊,武職則恰恰相反。《漢書·王商傳》:“(王)商少為太子中庶子,以肅敬敦厚稱……元帝時,至右将軍、光祿大夫……元帝崩,成帝即位,甚敬重商,徙為左将軍。”《漢書·史丹傳》:“元帝竟崩,成帝初即位,擢丹為長樂衛尉,遷右将軍,賜爵關内侯,食邑三百戶,給事中,後徙左将軍、光祿大夫。鴻嘉元年,上遂下诏曰:‘夫褒有德,賞元功,古今通義也。左将軍丹往時導朕以忠正,秉義醇一,舊德茂焉。其封丹為武陽侯,國東海郯之武強聚,戶千一百。’”以《漢書》中這兩則事例來看,因功從右将軍遷升到左将軍,顯然是由下及上、從卑到尊的變化。因此,我們可以推斷漢代的武職應以左為尊。
漢以降至唐宋皆以左為尊。《南齊書·百官》載:“左右仆射分道。無令,左仆射為台主,與令同。”《新唐書·百官》中規定:“左丞一人,正四品上;右丞一人,正四品下。”即尚書左丞于品級上高于右丞。在《資治通鑒》中曾有這樣一段描寫,稱:“房玄齡、高士廉遇少府少監窦德素于路,問:‘北門近何營繕?’德素奏之。上怒,讓玄齡等曰:‘君但知南牙政事,北門小營繕,何預君事!’玄齡等拜謝。”其中,房玄齡為左仆射,高士廉為右仆射,文中屢稱“玄齡等”,可見房玄齡的職位高于高士廉,即左高于右。
元朝建立後,一改唐宋舊制,規定以“右”為尊。《元史·伯顔傳》載,至元二年(1265)七月,伯顔官拜光祿大夫、中書左丞相。各部官員向其禀報事務,有難以解決的,他往往用一兩句話就決斷了。衆人都贊曰:“真宰輔也!”至元四年,伯顔被升為中書右丞相。可見元朝官制以右為上。元朝不但官職以右為大,考科取士也分左榜和右榜。右榜為社會地位高的蒙古人、色目人,左榜為地位較低的漢人、南人。
朱元璋在元末起義軍時,因制度未備,禮儀仍沿用元朝舊制,以右為尊。據《明史》載,至正二十四(1364)年正月,朱元璋即吳王位,建百官,故以文臣李善長為右相國,武将徐達為左相國。至正二十七年十月,朱元璋“令百官禮儀尚左”,明确了以“左”為尊的制度,遂改李善長為左相國,徐達為右相國。明朝建立後,中央各部、院副職以及地方各級機構多同時并設左、右二職,如左右都禦史、左右侍郎及左右布政使,皆以左官居上。清承明制尚左。清代官員,一般以滿人提任左職,漢人出任右職。
二乘車座駕
車輿作為古代人們主要的交通工具和戰争用具,根據車輛形制和性質的不同,乘車的過程中亦存在不同的乘車之儀。因為古代車制車廂寬大,一般可乘坐一至三人。所以,當乘者多于兩人時,就不可避免會出現乘員的位次排序問題。
《史記·魏公子列傳》:“魏有隐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貧,為大梁夷門監者。公子聞之,往請,欲厚遺之。不肯受,曰:‘臣修身潔行數十年,終不以監門困故而受公子财。’公子于是乃置酒大會賓客。坐定,公子從車騎,虛左,自迎夷門侯生。侯生攝弊衣冠,直上載公子上坐,不讓,欲以觀公子。”文中“虛左”便是留下車上左邊的尊位,等候侯嬴就坐,也就是我們常說的“虛左以待”,表示自己禮賢下士。《法言》中記載:“茅焦曆井幹之死,使始皇奉虛左之乘。”《燕丹子》卷下燕太子丹迎請荊轲時,“太子自禦,虛左,轲援綏不讓”。由此可見,古代乘車之禮中多以“左”為尊位,即尊貴長者居左而坐。
《周禮·冬官考工記》載:“進則與馬謀,退則與人謀;終日馳騁,左不楗(楗:通“卷”,即“倦”的古字);行數千裡,馬不契需;終歲禦,衣衽不敝。此唯辀之和也。”鄭玄注:“辀和則久馳騁,載在左者不疲倦,故尊者在左。”《禮記·曲禮》:“祥車(謂死者生前所乘之車)曠左。”疏:“曠,空也。車上貴左,故仆在右,空左以拟神也。”《漢書·文帝紀》雲:“乃令宋昌骖乘。”顔師古注:“乘車之法,尊者居左,禦者居中,又有一人處車之右,以備傾側。是以戎事則稱車右,其馀則曰骖乘。”至于為何在乘車時“尊左”,除了“載在左者不疲倦”的因素外,禦車者在右,執鞭、執辔都較方便馬車前行,可以避免碰撞到主人或客人,這一點也是乘車“尊左”的決定性因素。
三習禮位次
在講求規矩禮法的古代,不僅于官制及車位上講究“左右”,日常生活習尚中也常用“左右”來區分長幼尊卑、賓主上下,比如宗廟神主的排序和席間宴飲的座次。
中國古代宗廟祭祀活動是對祖先崇拜的反映,是古代文化傳統的重要組成部分。《禮記·王制》規定:“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而七。”所謂昭穆者,是指宗廟的建築布局及祖先位次的排列。《禮記·中庸》:“宗廟之禮,所以序昭穆也。”《漢書·韋賢傳》:“祫祭者,毀廟與未毀廟之主皆合食于太祖,父為昭,子為穆,孫複為昭,古之正禮也。”《五禮通考》載:“祖廟居中,而父昭在左,子穆在右。”(《五禮通考·宗廟制度》,江蘇書局重刊刻本,光緒六年,6頁)又“室中位太祖西方東向,太祖子為昭,北方南面。太祖之孫為穆,南方北面”(同上,9頁)。也就是說,太廟中祭祀的布局應為太祖位次居中,坐西向東。後代按行輩秩序分列太祖兩側,面面相對。昭為父輩,坐北朝南,居左;穆為子輩,坐南朝北,居右。随着朝代的更疊,宗廟制度雖有變革,太祖神主的朝向由坐西向東改為坐北向南,但後輩神主的位序卻仍遵循先祖居中、左昭右穆、以左為上的順序進行排列。下面筆者将以清乾隆時期太廟時享神位排列為例,以資佐證。
乾隆二十一年(1756)欽定《大清通禮》載:“(太廟)前殿太祖高皇帝正中南向……太宗文皇帝東位西向……世祖章皇帝西位東向……聖祖仁皇帝東次西向……世宗憲皇帝西次東向。”(《欽定大清通禮·吉禮》,吉林出版集團,2005,74頁)配合《大清五朝會典·乾隆會典》所繪《太廟前殿時享圖》可知:乾隆時期,太廟前殿祭祀以太祖高皇帝努爾哈赤為始祖,其神位居正中,南向。其子清太宗文皇帝皇太極為昭輩,神位在努爾哈赤之左,即東位西向。其孫清世祖章皇帝福臨是為穆輩,神位在努爾哈赤之右,即西位東向。清聖祖仁皇帝及清世宗憲皇帝皆以次左、次右排列。
古人在席間宴飲的座次,與宗廟祭祀神位的排序原則相仿,也是以左為尊。《史記·項羽本紀》中,司馬遷不惜筆墨地對“鴻門宴”的座次做了如下描述:“項王即日因留沛公與飲。項王、項伯東向坐,亞父南向坐。亞父者,範增也。沛公北向坐,張良西向侍。”顧炎武在《日知錄》中言:“古人之坐以東向為尊。故宗廟之祭,太祖之位東向。即交際之禮,亦賓東向而主人西向。”(顧炎武《日知錄集釋·東向坐》,黃汝成集釋、栾保群、呂宗力校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1581頁)項羽自恃兵力強大,剛愎自用,坐在了最尊貴的位置,而項伯作為長輩,與項羽并排而坐。亞父範增居次位,即坐于正位之左,南向。而劉邦雖是客,但在項羽看來不過是階下囚罷了,故并沒有把他放在眼裡,将其安排在了第三等的位置上,即正位之右,北向坐。至于劉邦的謀士張良則隻有“西向侍”的資格。項羽、項伯、範增處尊位上位,劉邦、張良處卑位下位。由此可見,主位之左尊于主位之右。
《紅樓夢》第三回叙述賈府接待林黛玉的一次安席情況時,是這樣描寫的:“見王夫人來了,方安設桌椅……賈母正面榻上獨坐,兩邊四張空椅。熙鳳忙拉了黛玉在左邊第一張椅上坐了,黛玉十分推讓。賈母笑道:‘你舅母你嫂子們不在這裡吃飯。你是客,原應如此坐的。’黛玉方告了座,坐了。賈母命王夫人坐了。迎春姊妹三個告了座方上來。迎春便坐右手第一,探春坐左第二,惜春坐右第二。”(曹雪芹《紅樓夢》,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46頁)第七十五回寫賈母等中秋夜在凸碧山莊賞月,“凡桌椅形式皆是圓的,特取團圓之意。上面居中賈母坐下,左垂首賈赦、賈珍、賈琏、賈蓉,右垂首賈政、寶玉、賈環、賈蘭,團團圍坐”。(同上,1052頁)曹雪芹筆下每寫座次必曆曆分明,禮法整肅,規矩嚴謹。以其描寫便可看出端倪,前者黛玉乃是遠到之客,後者賈赦為長子,賈政為次子。除賈母身為一家之主,坐于居中主位以外,二者皆遵循主位之左為最尊位,右為次位,然後左右穿插排序的原則分坐。古人如此重視座次的安排,這是區分長幼尊卑的需要,同時也體現了我國禮儀之邦的優良傳統。
(作者單位:北京曆代帝王廟管理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