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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中與武昌

時間:2024-11-08 11:35:23

奔流浩瀚的長江橫貫中國大地的東西,聯接了衆多的曆史文化名城。在這些衆多的曆史文化名城之中,南京與武漢,更是以文學名城而為世所矚目。其中,武漢與南京相較,雖然遠不及後者輝煌,但唐代詩人崔颢遊曆武昌時所題的《黃鶴樓》詩,脍炙人口,家喻戶曉,使武昌或者說武漢這座城市熠熠生輝,平添了無數令人向往的魅力。而一千年後的著名學者、文學家汪中流連武昌,所作的《黃鶴樓銘》《漢上琴台之銘》等散文名作,又使這座城市增添了幾分神韻,文化内涵更為豐厚。

汪中(1744-1794),原名秉中,字庸夫,由于老吏書冊,誤落“秉”字,因而改名中,改字頌甫、容甫,尤以容甫為時人所稱。清代江蘇江都人。七歲時父親去世,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生活極為艱辛。由于家境貧寒,他最初的啟蒙教育是由母親負責的,“母氏授以小學、《四子書》。及長,鬻書于市,與書賈處,得借閱經史百家。于是博綜典籍,谙究儒、墨。經耳無遺,觸目成誦,遂為通人焉”(江藩《漢學師承記·汪中》)。通過鬻書自學,汪中博通經史、諸子百家,精擅文辭,成為有清一代傑出的學者與骈文家。乾隆三十三年(1768),汪中到江甯應鄉試,據說已确定中試,但最終還是落榜。當時江蘇學政謝墉極為欽服汪中,曾向人稱道:“予之先容甫,以爵也。若以學,則予于容甫當北面矣。”(王引之《汪容甫先生行狀》)汪中在二十八歲時所作的《哀鹽船文》,被著名學者杭世駿譽為“驚心動魄,一字千金”。由于博學與精擅文辭,汪中自年輕時起,就被沈業富、朱筠、馮廷丞、謝墉等達官顯宦們所禮遇。自二十多歲時起,汪中主要以遊幕維持生計,其間也以鑒别或售賣書畫、金石、古董獲取收入。在謀生的同時,他緻力于經史學術研究,成為名震當時的布衣學者,為學界所見重。乾隆五十九年(1794),汪中應浙江鹽政戴全德之招,赴杭州校勘文瀾閣《四庫全書》,因飲酒過多,突發疾病,與世長辭,時為這一年的十一月二十日(公曆12月12日)。汪中的著作以《述學》著稱于世。汪中生前好友、著名學者王念孫論及《述學》雲:“容甫澹雅之才,跨越近代……,其文合漢、魏、晉、宋作者,而鑄成一家之言,淵雅醇茂,無意摩放,而神與之合,蓋宋以後無此作手矣!”對其可謂推崇備至。

乾隆五十四年(1789),汪中應湖廣總督畢沅之聘,前往武昌,成為畢沅幕府中的一位幕客,在武昌度過了将近一年半的時光。在遊幕武昌期間,汪中正值中年,他的文學才華得到了極為充分的展露,創作了不少脍炙人口的佳作,其中最著名的篇什不得不推為武漢兩大名勝所作的《黃鶴樓銘》與《漢上琴台之銘》了。

黃鶴樓銘(并序,代畢尚書作)

江出峽,東至于巴邱,沅、湘二水入焉;又東至于夏口,漢水入焉。于是西自岷山,西南自牂牁,南自桂嶺,西北自嶓冢,五水所經半天下,皆彙于是,以注于海。而江夏黃鹄山當其沖,江環其三面,再折而後東,故地形稱險焉。縣因山為城,山之西有矶,起于江中,石立如植,激水逆行,恒數裡,于形為尤險。其上為樓,鹹取于山,以為名。始自孫吳,郦氏著之;《齊》《梁》二書,并載其迹。于後,樓之興廢,史莫能紀。乾隆元年,大學士史文靖總督湖廣,乃更其制。自山以上,直立十有八丈,其形正方,四望如一,高壯闳麗,稱其山川。曆年六十,堅密如新。其下,則水師蒙沖在焉。歲以十月都試,吳戈犀甲,蔽川耀日;江以西,商旅百貨之所湊,道路晝夜行不休,著籍戶八百萬。公私舟楫,列樯成林;南北二郊,原隰沃衍,禾黍彌望。無高山深林之蔽,桴鼓一鳴,上下百裡,若示諸掌,奸宄無所匿其迹。惟江夏自宋立郢州以來,代為重鎮。國家疆理天下,慎固封守,常以尚書、侍郞鎮撫其地。及司道之所治,百城冠蓋,四至趨風,驿路劇骖,軒之使,不日則月。西南際海,屬國以百數,終王受吏,累譯來庭。往反上都,皆道于此。守土之吏,率會于茲樓。以飲食之禮親其僚友,不降階序,而民風、穑事胥可知也。洎夫王臣咨诹,每懷靡及。舌人體委,懷柔遠人。治官莅民,禮賓诘戎。邦之大事,于是乎鹹在。外以設險,内以經國,地勢然也。其有逐臣羁客,登高作賦,感物造端,可興可怨;丹邱羽人,雲水栖遊,徜徉乎其地:均足以發抒文采,增成故實。沅始釋褐,文靖以元老在朝,先後序同歲,為衣冠盛事。蒙恩揚曆,茲繼其武。既欣踐于勝地,且感遺構,乃為銘曰:

海有神山,河惟底柱。巨靈爰辟,列仙攸處。樂哉斯邱,曾城之颠。上标崇觀,下俯大川。柱天不傾,障江欲回。山增比嶽,水激成雷。都會是程,蠻荊斯控。光映鳥帑,勢吞雲夢。四野厎平,八窗洞屬。登若馮虛,望惟極目。朱衣行水,毛人堕城。夢有先兆,神或不經。大别西踞,樊口東趨。神禹明德,黃武伯圖。川逝無停,人往不作。我紀茲遊,思同民樂。

汪中是畢沅禮聘的幕僚,因此,《黃鶴樓銘》一文是汪中代拟畢沅的口吻寫成的,文中“沅(即畢沅)始釋褐,文靖以元老在朝,先後序同歲,為衣冠盛事”數語可證。全文由序與銘兩部分組成。序文起首描繪了黃鶴樓的江山形勝:自西北高原而來且彙聚了川、桂、黔、湘等數省之水的長江在武昌與漢水會合,“黃鹄山當其沖,江環其三面”,而黃鶴樓正建築在處于沖要位置的黃鹄山上,宏觀雄麗。繼而叙寫登樓極目所覽之景,“吳戈犀甲,蔽川耀日”,“公私舟楫,列樯成林;南北二郊,原隰沃衍,禾黍彌望”。江上船隻往來如梭,高高豎起的桅杆如樹林般稠密;以及商業高度繁榮的景象:“商旅百貨之所湊,道路晝夜行不休。”然後叙述武昌為曆代以來之重鎮,南北要沖,國家的“禮賓诘戎”,官民的親睦僚友,宴請賓客,大多在黃鶴樓上舉行。作者的這些叙寫,極力彰顯了此樓對于國家政治、人民日常生活的曆史貢獻。而逐臣遊子、文人墨客登臨黃鶴樓吟詩作賦,發抒文采,極大地豐厚了此樓的文化内涵。而銘辭極寫黃鶴樓“上标崇觀,下俯大川。柱天不傾,障江欲回”的江山形勝,雄奇壯闊,以及武昌的曆史與傳說,如“朱衣行水”,語及的是南朝蕭梁時的鮑泉被侯景殺于武昌黃鶴矶:“初,(鮑)泉夢着朱衣行水上,及死,舉身帶血而沉于江,如其夢。”(《南史·鮑泉傳》);“毛人墮城”,說的是武昌城精的傳說:“己未夜,郢城有數百毛人逾堞且泣,因投黃鹄矶,蓋城之精也。”(《南史·梁本紀上》)這兩處用典都與黃鶴樓所在之黃鶴矶有關,可謂當家典故。通篇用辭造語多融化經史、漢賦中成語,如“石立如植”,語出《左傳》定公十一年“而立如植”;“以飲食之禮親其僚友”,其語化自《周禮·春官·大宗伯》“以飲食之禮親其宗族兄弟”;“底柱”,語出《尚書·禹貢》;“蠻荊斯控”一語,則是融合《詩經·采芑》“蠢爾蠻荊”與《詩經·載馳》“控于大邦”兩句;“上都”此語,則源自班固《西都賦》“寔用西遷,作我上都”,等等,不一而足。在《黃鶴樓銘》及序中,汪中融化這些經史、漢賦中的成語,渾化無迹,如從己出。如此書寫,既展現了汪中精深的經史典籍工夫,又使整篇文章呈現出典重博雅、古穆樸茂的藝術形态。所以,這篇《黃鶴樓銘》的确是清代散文中的傑作。

《漢上琴台之銘》這篇作品,也是他代畢沅所作,全文如下:

漢上琴台之銘(并序,代畢尚書作)

自漢陽北出二裡,有邱焉,其廣十畝,東對大别,左界漢水,石堤亘其前,月湖周其外,方志以為伯牙鼓琴、鐘期聽之,蓋在此雲。居人築館其上,名之曰“琴台”。通津直道,來止近郊;層軒累榭,迥出塵表。土多平曠,林木翳然,水至清淺,魚藻交映。可以栖遲,可以眺望,可以泳遊。無尋幽陟遠之勞,靡登高臨深之懼。懿彼一邱,實具二美。桃華渌水,秋月春風。都人冶遊,曾無曠日。夫以夔、襄之技,溫雪之交,一揮五弦,爰擅千古。深山窮谷之中,廣廈細旃之上,靈蹤所寄,奚事刻舟;勝地寫心,諒符玄賞。餘少好雅琴,粗谙操缦。自奉簡書,久忘在禦。弭節夏口,假館漢臯。岘首同感,桑下是戀。于以濯足滄浪,息陰喬木。聽漁父之鼓枻,思遊女之解佩:亦足高謝塵緣,希風往哲。何必撫弦動曲,乃移我情?銘曰:

宛彼崇邱,于漢之陰。二子來遊,爰迄于今。廣川人靜,孤館天沉。微風永夜,虛籁生林。泠泠水際,時泛遺音。三歎應節,如彼賞心。朱弦已絕,空桑誰撫?海憶乗舟,岩思避雨。邈矣高台,巋然舊楚。譬操南音,尚懷吾土。《白雪》罷歌,湘靈停鼓。流水高山,相望終古。

《漢上琴台之銘》全篇也是由序與銘辭兩部分構成,但序與銘辭的意旨各不相同。序分為三層:第一,叙寫琴台所處之位置及周遭勝迹;第二,琴台得名之緣由:伯牙與鐘子期“一揮五弦,爰擅千古”;第三,己之所思所感。叙事、寫景、抒情三者有機地結合起來,而且層次分明。而銘辭再現了伯牙與鐘子期在此鼓琴、聆琴的情景,抒發了作者期逢知音的情懷。序與銘這兩部分所具功能各不相同,但相輔相成。就《漢上琴台之銘》全篇來看,通篇用典,多使與楚地相關者,如“泳遊”(《詩經·漢廣》“漢之廣矣,不可以泳思”)、“濯足滄浪”(《楚辭·漁父》“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喬木”(《詩經·漢廣》“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漢臯”(《韓詩外傳》“鄭交甫将南适楚,遵波漢臯台下,乃遇二女,佩兩珠,大如荊雞之卵”)、“岘首”(《晉書·羊祜傳》“祜樂山水,每風景,必造岘山”)、“漁父”(《楚辭·漁父》)、“南音”(《左傳·成公十年》“晉侯觀于軍府,見鐘儀……使與之琴,操南音”)、“《白雪》”(宋玉《對楚王問》“其為《陽春》《白雪》”)、“湘靈”(《楚辭·離騷》“使湘靈鼓瑟兮,令海若舞馮夷”)、“終古”(《楚辭·離騷》“懷朕情而不發兮,餘焉能忍與此終古”)等。措辭用語骈散兼采,質實中略綴華采,如“桃華渌水,秋月春風”句,給人以清秀淡逸之感。此文寫得隽永空靈,可以說是清代散文中的妙品。

汪中遊幕武昌期間所寫的《黃鶴樓銘》與《漢上琴台之銘》,不分骈散,既非藻麗雕飾,又不質樸典實,而是徘徊在文質之間,且用典精切,文氣自然疏朗,近于晉宋之際的骈文類型。這兩篇文章均為他代湖廣總督畢沅所作,聲情口吻極切畢沅身份。近代國學大師劉師培提到汪中的文章時說“頗得傅(亮)、任(昉)隐秀之緻”(《漢魏六朝專家文研究》),可謂的評。在清代文學史上,汪中《黃鶴樓銘》與《漢上琴台之銘》這兩篇頗著盛名的骈體之作,雖不及唐朝王勃的《滕王閣序》這般脍炙人口,但有如美玉明珠,璀璨奪目。在《黃鶴樓銘》中,汪中語及曆代文人登臨黃鶴樓,“發抒文采,增成故實”,其實,他的《黃鶴樓銘》與《漢上琴台之銘》這兩篇骈體之作,同樣是給武昌或者說武漢“增成故實”的,極大地豐富了武漢這座城市的文化内涵。

(作者單位:河南大學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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