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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譯漢籍的學術價值

時間:2024-11-08 11:33:53

用西夏文翻譯的漢文典籍,簡稱“夏譯漢籍”,是西夏文獻的重要組成部分。“夏譯漢籍”有廣義和狹義之分。我們平常所說的“夏譯漢籍”,往往是就其狹

義而言的,僅指世俗文獻,包括譯自漢文的儒經《論語全解》《孟子》《孟子傳》《孝經傳》,兵書《三家注孫子》《六韬》《黃石公三略》《将苑》,史書《十二

國》《類林》《貞觀政要》,童蒙讀本《經史雜鈔》以及西夏人依據漢文典籍編譯而成的《新集慈孝傳》等。廣義的“夏譯漢籍”還應包括宗教文獻,主要指大量譯自漢文的佛經。本文所探讨的僅限于世俗文獻,即狹義上的“夏譯漢籍”。

夏譯漢籍的研究價值是多方面的,除了在西夏語文的譯釋研究方面有重要價值外,對西夏文化發展史、思想史以及中國文獻史和民族文化交流史的研究也具有重要意義。

一夏譯漢籍是打開西夏語法大門的鑰匙

西夏文字随着西夏政權的滅亡而一度成為無人可識的死文字,向有“天書”之稱。為破解西夏文字,學者們大多選擇夏譯漢籍作為突破口,這是因為在返譯的過程中有原文可資參照,從而使得研究工作有據可依。西夏文字的譯釋目前尚處在解讀階段,普遍存在着各譯者之間相互不同及同譯者前後不同的問題。而有着堅實基礎的漢文譯本無疑有利于總結西夏語中複雜的語言現象,對西夏文漢譯的規範化将起到進一步的推動作用。可以這樣說,夏譯漢籍在西夏語文的譯釋研究方面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價值。如果說流傳至今的一批西夏詞書是打開西夏文字大門的鑰匙,那麼夏譯漢籍則是打開西夏語法大門的鑰匙。

西夏學專家最初對西夏文的感覺,都來自對夏譯漢籍的解讀,從中歸納總結出不少重要的語法現象:如西夏語動詞的趨向前綴、西夏語動詞的人稱呼應、西夏語親屬稱謂中的男稱女稱等等。下面與大家分享的是我在夏譯漢籍中發現的“颠倒”譯法,以此為例來談一談西夏語的價值。

聯合式合成詞的颠倒,如《孟子·公孫醜章句下》“人亦孰不欲富貴”中的“富貴”,夏譯文颠倒譯作“貴富”。《孟子·滕文公章句上》“屦大小同,則賈

相若”中的“大小”,颠倒譯作“小大”。《孟子·公孫醜章句下》“我欲中國而築孟子室,養弟子以萬鐘”中的“弟子”,颠倒譯作“子弟”。《孟子·滕文公章句上》“夫滕,壤地褊小”中的“壤地”,颠倒譯作“地壤”。《孟子·滕文公章句上》“從許子之道,相率而為僞者也,惡能治國家”中的“國家”,颠倒譯作“家國”,等等。并列複句的颠倒,如《莊子·天運》:“夫鹄不日浴而白,烏不

日黔而黑。”西夏文《經史雜鈔》第11葉譯作“烏不日黔而黑,鹄不日浴而白”。《論語·季氏》:“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經史雜鈔》第2葉譯作“不患貧而患不安,不患寡而患不均”。

上述“颠倒”譯法并非夏譯漢籍所獨有,而是中古北方少數民族翻譯漢語時一種常用的處理手段。就連與西夏語言系迥異的契丹語也有這種“颠倒”譯法。據《夷堅志》載,契丹人把賈島名句“鳥宿池中樹,僧敲月下門”颠倒讀成“明月裡和尚門子打,水底裡樹上老鴉坐”。認識這種現象,将有助于我們對少數民族古文字文獻的釋讀。

二夏譯漢籍的版本價值

西夏文獻多系對宋代乃至唐末五代書籍的傳抄,或底本早已亡佚,或為流傳至今的那些古籍的祖本,從中可以反映出未經宋人編輯的漢文古本原貌,具有重要的版本價值。如西夏文《三家注孫子》就是一個新的版本系統。漢文《孫子兵法》西夏文譯本,為曹操(155-200)、李荃(8世紀)和杜牧(803-852)三家注本,底本久已亡佚。經過比勘,可以看出西夏文《三家注孫子》與現存宋本的相應部分無論是在經文或注文的位置上,還是經文或注文的内容上,都有很大的不同。

以經文的重大差異為例。夏譯《三家注孫子》第七《軍争》“先得利則利,争利為危”,異于《十一家注》“軍争為利,軍争為危”、《魏武帝注》“軍争為利,衆争為危”。案:賈林曰:“我軍先至,得其便利之地,則為利。彼敵先據其地,我三軍之衆,馳往争之,則敵佚我勞,危之道也。”黃振華先生認為賈注當就經文而言,則必是所據《孫子》與傳世本異,而與西夏本《孫子》所見同(參黃振華《西夏文孫子兵法三家注管窺》,載《西夏文史論叢》(一),甯夏人

民出版社,1992)。又如,夏譯《三家注孫子》第七《軍争》經文“是故卷甲而趨利”,異于《十一家注》“是故卷甲而趨”。然《通典》卷一五四引“趨”下有“利”字,正與西夏本同。《孫子》第九《行軍》“粟馬肉食,軍無懸缻,不返其舍者,窮寇也”(《十一家注》),句下有異文“一雲:殺馬肉食者,軍無糧也;軍無懸缻,不返其舍者,窮寇也”。《魏武帝注》相應的經文作“殺馬肉食者,軍無糧也;懸缻不返其舍者,窮寇也”。夏譯文合于《魏武帝注》。還有,《孫子》第十《地形》“料敵制勝,計險厄遠近,上将之道也”(《十一家注》),其中“計險厄遠近”,《通典》《禦覽》引作“計險易遠近”。夏譯文作“險難能知,遠近能測”,合于《十一家注》。

以往認為,《孫子》版本雖然繁富,但追本溯源,不外乎三大系統:竹簡本、武經本和十一家注本。西夏文《三家注孫子》,是一個新的版本系統,可以與竹簡本、武經本和十一家注本相提并論,号稱“四大系統”。

西夏譯本《将苑》,是該書目前已知的最早版本,漢文存世本最早的則為明刻本。清張澍《諸葛忠武侯文集》所輯《将苑·機形》篇開頭作“夫以愚克智,逆也”。夏譯文譯作“以愚克智者,命也”。實際上,《将苑》在宋朝始見于著錄,明朝又稱為《新書》。查文淵閣四庫全書本《說郛》所收《新書》,正作“夫以愚克智,命也”。一字之差,反映出中國古代軍事學中兵陰陽家的衰落和唯物主義傳統的最終确立(參耿雪敏《先秦兵陰陽家研究》,南開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4,192-197頁)。

三夏譯漢籍的校勘價值

夏譯漢籍所依據的底本均為北宋或北宋以前的古本,年代久遠,距今有上千年左右的曆史,皆屬善本之列,可以作為校勘之資,用以訂正漢文今本的訛脫。

今本《孫子》第十一《九地》“死焉不得,士人盡力”,此處經文不大好理解,争議較多。宋代就有人不贊成點斷:“諸家斷為二句者,非武之本意也。”(鄭友賢《孫子遺說》,宋本《十一家注》附刻)今人多主張點斷為“死,焉不得士人盡力”(吳九龍主編《孫子校釋》,軍事科學出版社,1990)。亦有人認為“死”字衍(參趙本學《孫子書校解引類》,明隆慶刊本),或認為“士”乃“夫”之訛(參黃鞏《孫子集注》,光緒存幾堂刊本),皆無實據。夏譯《三家注孫子》表明漢文底本原為“士人盡力,死焉不得”,今本此二句互倒。這為我們诠釋這句經文提供了一個新的角度,聯系上下文來看:“投之無所往,死且不北。士人盡力,死焉不得?”意思是:“把部隊投入無路可走的境地,死也不會敗退。士兵竭盡全力,以死相拼,怎麼會不取得勝利?”文通字順。

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宋李昉等撰《太平禦覽》卷三一三《兵部·決戰下》載:“六韬曰:以少擊衆,必以日之暮,以衆擊衆,必以日之早。”按:存世漢文本《六韬》不見此語,當為佚文。此篇佚文卻令人意外地保存在夏譯本《六韬》中。

夏譯《六韬》刻本“一戰”篇中的“以小擊大,必須日暮,以衆擊寡,必要日高”(聶鴻音《六韬的西夏文譯本》,《傳統文化與現代化》1996年第5期),明顯相當于《太平禦覽》卷三一三《兵部·決戰下》中的引文:“六韬曰:以少擊衆,必以日之暮,以衆擊衆,必以日之早。”隻是西夏本的“以衆擊寡”,《太平禦覽》作“以衆擊衆”。推其常理,“以少擊衆”時必在晚上,這是為了掩敵耳目,使敵人辨不清我軍具體人數,而“以衆擊寡”時則必在白天,這是為了顯示我軍強大實力,起到威懾敵軍的作用。因此可以确信《太平禦覽》“以衆擊衆”必是“以衆擊少”之誤,當據改(參宋璐璐《西夏譯本中的兩篇六韬佚文》,《甯夏社會科學》2004年第1期)。

四夏譯漢籍的訓诂價值

夏譯漢籍在總體上是對漢文原本各個段落的解釋性翻譯,夏譯者诠釋字詞及名物、制度,别具特色,可以填補古代注家在這方面的空缺,具有獨特的訓诂價值。試舉幾例。

關于“卷甲而趨”。何謂“卷甲”?對古人而言,這是個常見的詞,是以《十一家注孫子》中,注家皆不予理會。但對今人而言,一般人一輩子連盔甲實物都沒見過,哪裡會真正知道“卷甲”的含義,于是不免望文生義,多理解為“卷起铠甲”,以便輕裝快跑。從夏譯文中,我們可以知道,這種解釋是錯誤的。夏譯者要用另外一種語言來表達漢語“卷甲”的含義,就相當于給這個詞下個“定義”。如《孫子》第八《九變》“愛民,可煩也”句下李筌注“攻其所愛,必卷甲而救”,夏譯文把“卷甲”譯作“堅甲下卷”,即把甲衣的下面卷起來。甲衣下擺卷起後,士兵在行軍的過程中,可以減輕兩腿的阻力,大步前進。

關于“銜枚”。《孫子》第七《軍争》“三軍可奪氣”句下,杜牧注有“晉将毌丘儉、文欽反,諸軍屯樂嘉,司馬景王銜枚徑造之”。其中“銜枚”一詞,譯作“馬唇捆為”,即捆住馬嘴,以免在偷襲時戰馬嘶鳴,被敵人發覺。以往有人認為是讓士卒口銜枚,用以防止喧嘩。從夏譯文來看,“銜枚”多指馬銜枚。

關于“方馬埋輪”。《孫子》第十一《九地》:“是故方馬埋輪,未足恃也。”對“方馬埋輪”這種戰法,讀者殊不可解,蓋其有悖于常理。于是注家蜂起,有的認為“方馬埋輪”是齊一車馬,使戰陣嚴整。如杜牧注曰:“縛馬使為方陣,埋輪使不動,雖如此,亦未足稱為專固而足為恃。”受此影響,黃鞏《集注》把“埋輪”看作“理輪”,以為二字形近緻誤,“理輪”就是修治車具。也有人認為“方馬埋輪”是意欲徒步死戰。葉大莊《退學錄》從假借義入手,以為“方”“放”古通,“方馬”即是“放馬”,有“棄馬而徒步”之意。殺馬吃肉,見諸記載,《孫子》第九《行軍》“殺馬肉食者,軍無糧也”。有馬而棄之,以與敵決一死戰,則未之聞也。實際上“方馬埋輪”四字本不誤,确如曹操所解釋的“方,縛馬也。埋輪,示不動也”。問題在于根本就沒有這種作戰方法,這裡隻是一個假設。我們來看西夏人對本句話所在段落的翻譯:

故善用兵人,譬如率然;率然者,山中蛇之謂。其蛇擊首時,以尾護;擊尾時,以首護;擊中時,首尾俱護。問曰:用兵可如率然乎?孫武曰:可。譬吳國人、越國人等雖相惡,若一獨舟上共濟,與大風遇時,其亦如左右手共己相救。死地上投時,共己相守亦若此。若至地平上,有走處,則縛馬埋輪,亦不可依恃。

經比勘,可以發現多出“死地上投時,共己相守亦若此。若至地平上,有走處”數句。這幾句為夏譯者所添加,使上下文義豁然貫通。整段意思是說,如果把士兵置之死地,他們會如常山之蛇遭到攻擊時那樣首尾相救。即便如吳越人有世仇,同舟共濟,遇到風浪而面臨死亡,也會相救如左右手。但如果是在平易之地作戰,危急時容易逃散,即便縛住戰馬、埋起車輪,也不能穩定軍隊。原來“方馬埋輪”隻是個假設,用以突出“置士于必死之地”的重要性。并不是說真的要“方”、要“埋”。後世附會為一種作戰方法,不察之甚。試想,一個将軍,真要在戰場上采取“方馬埋輪”的戰法,隻能束手待斃了。漢文原典不容易讀懂,引起諸多誤會,夏譯文則一目了然。

五夏譯漢籍中的史料價值

書籍文譯,事體雖小,但譯者可能沒有想到,如今從中搜剔出的一些不可多得的信息,卻是對西夏社會狀況典型、真實的反映。在西夏文獻百不馀一的今天,任何從文獻中發掘出的點滴史料都具有補阙的作用,彌足珍貴。如以下幾例。

對“孔子”和“儒家”的翻譯。西夏文《孟子》對“孔子”獨用意譯,字面義為“君師”,對孟子、曾子、徐子、夷子則采用音譯,顯然意在把“孔子”與其他“諸子”區别開來。夏譯者用“士人”,對譯“儒者”,指孔子創立的一個學派“儒家”。對其他學派如墨家,則采用音譯。一反專名音譯的原則,對“孔子”及

其創立的學派“儒家”特用意譯,顯示出經世緻用的儒學及其創始人在西夏人心目中具有獨特的崇高地位。無怪乎仁孝時尊孔子為“文宣帝”,超過中原王朝“文宣王”的封谥規格。

對日食、月食的翻譯。《孟子·公孫醜章句下》:“古之君子,其過也,如日月之食。”此句西夏文譯中,用“睺掩”二字合在一起,表達“日月之食”的“食”這一概念。睺指“羅睺”。

中國很早就有天狗吃日月的傳說,而認為日、月食與羅睺有關則源自印度傳說:羅睺偷喝聖液,被日神和月神發現,告訴天神毗濕奴,毗濕奴砍下羅睺的頭。但此時聖液已在羅睺體内發生作用,使其得以永恒不滅。自此羅睺的頭以及他的身體(計都),即成為日神和月神的仇敵,經常吞噬太陽和月亮,從而引起日食和月食。

有趣的是,藏文的日食和月食分别寫作“日擒”和“月擒”,西夏文用“睺掩”翻譯“日月之食”的“食”,在構詞理據上與之相同,皆本于印度傳說。這表明由于西夏佛教盛行,在天文曆法方面,也深受佛教發源地印度的影響。古代文明跨地區傳播,由于受交通等條件的限制,輸入國都是通過近鄰間接獲取的。西夏文化的多元性由此可見一斑。

有關夏譯漢籍的學術價值,限于篇幅,這裡所談的隻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夏譯漢籍目前均已獲得公布和解讀,隻是已有成果多注重利用語言學的研究方法,構拟西夏語音、分析西夏字義以及對夏譯文标點斷句等,并沒有顧及版本校勘,也沒有過多考慮給研究漢文典籍的人閱讀。目前解讀西夏文獻可資憑借的工具更加完備,譯釋工作可以做得更加細緻深入,在此前提下,希望學界能夠充分重視夏譯漢籍這個寶庫,利用夏譯漢籍的互勘、互證,做出更多的發現推進。

(作者單位:甯夏大學西夏學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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