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詩人曹唐曾著大小《遊仙詩》若幹首。《小遊仙詩》較簡單,因為洪邁編《萬首唐人絕句》時幾乎全部鈔錄,得以完整保存至今。至于《大遊仙詩》,則僅《唐才子傳》卷八明确記錄“作《大遊仙詩》五十篇”,應該是當時能夠見到的總數。
《全唐詩》卷六四○、卷六四一收曹唐詩二卷,沒有标《大遊仙詩》之目。《才調集》卷四凡錄《大遊仙》十一首,篇目為《劉晨阮肇遊天台》《劉阮洞中遇仙人》《仙子送劉阮出洞》《仙子洞中有懷劉阮》《劉阮再到天台不複見諸仙子》《張碩重寄杜蘭香》《玉女杜蘭香下嫁于張碩》《蕭史攜弄玉上升》《黃初平将入金華山》《織女懷牽牛》《漢武帝思李夫人》,後錄《小遊仙》三首。《文苑英華》卷二二五錄《大遊仙十三首》,篇目為《漢武帝将候西王母下降》《漢武帝于宮中宴西王母》《劉晨阮肇遊天台》《劉阮洞中偶仙子》《仙子送劉阮出洞》《仙子洞中有懷劉阮》《劉阮再到天台不複見仙子》《織女懷牛郎》《玉女杜蘭香下嫁于張碩》《王遠宴麻姑蔡經宅》《萼綠華将歸九疑留别許真人》《穆王宴王母于九光流霞館》《紫河張休真》,又錄《小遊仙詩》十三首。此皆明确标為《大遊仙》者,皆七律,與《小遊仙詩》皆七絕者不同,知大小皆以詩體分。以上二書重見者七首,故《全唐詩》卷六四○所收實為十七首。
除《全唐詩》已收十七首外,《大遊仙詩》還可以有許多新的補充。南宋人編《天台前集别編》,尚存《真人酬寄羨門子》,亦七律,另《五代史補》卷一錄唐《漢武帝宴西王母》詩“花影暗回三殿月,樹聲深鎖九門霜”二句,《吟窗雜錄》卷二八引作《漢武遊西王母》,為七律中聯,應皆屬《大遊仙》,拙輯《全唐詩續拾》卷三二據以收錄。南宋人編《仙都志》卷下錄“運使、起居舍人曹唐二首”,其一雲:“蟠桃花老華陽東,軒後登真謝六宮。旌節暗迎歸碧落,笙歌遙聽隔崆峒。衣冠留葬橋山月,劍履将随浪海風。看卻龍髯攀不得,紅霞零落鼎湖空。”席本《曹從事詩集》,《全唐詩》六四○題作《仙都即景》。但《唐詩紀事》卷五八引《詩人主客圖》錄《遊仙詩》二句:“看卻龍髯攀不得,九霞零落鼎湖宮。”有誤字,但可以确認此詩亦屬《大遊仙詩》中的一首。詩詠鼎湖。鼎湖傳為黃帝歸葬處,可能為黃帝一組之最後一首。此外,《唐詩紀事》卷五八引《主客圖》引《遊仙》詩有“箫聲欲盡月色苦,依舊漢家宮樹秋”二句,另錄“一曲哀歌茂陵道,漢家天子葬秋風”“誰知漢武無仙骨,滿竈黃金成白煙”,可能也是《大遊仙詩》的殘句。此外,韓國藏高麗初期唐人七律選本《十鈔詩》卷中錄曹唐七律十首,見于中國文獻者僅《萼綠華将歸九疑山别許真人》《漢武帝将候西王母下降》二首,其他八首皆為佚詩,篇目為《黃帝詣崆峒山谒容成》《穆王卻到人間惘然有感》《穆王有懷昆侖舊遊》《再訪玉真不遇》《王母使侍女許飛瓊鼓雲和笙以宴武帝》《武帝食仙桃留核将種人間》《張碩對杜蘭香留贶織成翠水之衣凄然有感》《漢武帝再請西王母不降》。前引《五代史補》引“花影”二句,為《王母使侍女許飛瓊鼓雲和笙以宴武帝》一首之頸聯,前引詩題有誤。
綜上所考,今存《大遊仙詩》完詩當有二十七首,殘句三則顯然分屬三首詩,則完殘共存詩三十首。
就以上諸詩分析,不難看出《大遊仙詩》皆以數詩講一故事,屬聯章體七律組詩。其中以前所見完整的一組是詠劉晨、阮肇遇仙故事的五首,即《劉晨阮肇遊天台》《劉阮洞中遇仙人》《仙子送劉阮出洞》《仙子洞中有懷劉阮》《劉阮再到天台不複見諸仙子》五篇,本事見宋劉義慶《幽明錄》述漢明帝永平五年(62)剡縣人劉晨、阮肇入天台山迷不得返,為仙女留十日。既歸,則已為晉太元八年(383)。那麼是否恰好是每組五首,分别詠十個遊仙故事呢?雖然沒有記錄,但大抵可以推定包含有另外幾組故事。以下是我對其他九組詩的推測複原,并略述故事原型之來源。
《黃帝詣崆峒山谒容成》:“黃帝修心息萬機,崆峒到日世情微。先生道向容成得,使者珠随象罔歸。涿鹿罷兵形欲蛻,洞庭張樂夢何稀。六宮一閉夜無主,月滿空山雲滿衣。”本事見《列仙傳》卷上:“容成公者,自稱黃帝師,見于周穆王,能善補導之事,取精于玄牝,其要谷神不死,守生養氣者也。發白更黑,齒落更生,事與老子同,亦雲老子師也。”《夾注名賢十鈔詩》引唐梁載言《十道志》有肅州崆峒山,注:“黃帝訪道處。”雖還不完整,已經大體清晰。涿鹿罷兵、洞庭張樂都是有名故事,見《史記·黃帝本紀》及《莊子》。《全唐詩》所收題作《仙都即景》的那首,應該是黃帝組詩之最後一首,即以黃帝葬地鼎湖展開發揮。《穆王卻到人間惘然有感》《穆王有懷昆侖舊遊》《穆王宴王母于九光流霞館》。本事見《穆天子傳》。本組詩或缺二首。
《漢武帝将候西王母下降》《漢武帝于宮中宴西王母》《王母使侍女許飛瓊鼓雲和笙以宴武帝》《武帝食仙桃留核将種人間》《漢武帝再請西王母不降》。本事見《漢武故事》,以及據以敷衍的《漢武内傳》。
《玉女杜蘭香下嫁于張碩》《張碩對杜蘭香留贶織成翠水之衣凄然有感》《張碩重寄杜蘭香》三詩,本事見東晉曹毗《杜蘭香别傳》。原傳不存,各書引錄甚多,以今人李劍國校訂本為最善(收入《唐前志怪小說輯釋(修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後據以改寫者,則有唐杜光庭《墉城集仙傳》卷五《杜蘭香》一則。曹毗傳叙愍帝建興四年(317)春,西王母養女神女杜蘭香,忽詣南郡張碩,自稱家昔在青草湖,風溺舟沒,蘭香時年三歲,西王母養于昆侖山,已曆千年。蘭香攜婢女二人,赍酒食器具,“常食粟飯,并有非時果味”。碩每食,常“七八日不饑”。《玉女杜蘭香下嫁于張碩》應是組詩的第一首,說兩人之偶然遇合與珍重。蘭香離去時,“與碩織成袴衫”。《别傳》此處大多不存,曹唐《張碩對杜蘭香留贶織成翠水之衣凄然有感》雲:“端簡焚香送上真,五雲無複更相親。魂交縱有丹台夢,骨重終非碧落人。風靜更悲青桂晚,月明空想白榆春。麟衣鶴氅雖然在,終作西陵石上塵。”是說張碩莊重送别蘭香,但此時他仍修道未成,骨重難以相随,隻能在風靜月明之夜遙懷追想。是年八月蘭香複來,告碩:“本為君作妻,情無曠達,以年,命未合,其小乖。”碩問禱祀是否有效,蘭香告要經常服食。此後蘭香數度降于張家,并為碩妻治妒,碩遂生數男。後蘭香不至。碩偶船行,遇蘭香乘車山際,碩遙述悲喜,欲攀車被拒。《張碩重寄杜蘭香》雲:“碧落香銷蘭露秋,星河無夢夜悠悠。靈妃不降三清駕,仙鶴空成萬古愁。皓月隔花追歎别,瑞煙籠樹省淹留。人間何事堪惆怅,海色西風十二樓。”是述别後的相思,但不知為哪次别後。今存《别傳》無張碩詩,僅有蘭香詩二首。如果組詩為五首,所缺當在後半數度遇合間。
綜合上考,是曹唐《大遊仙詩》今存為二十六首,稍過原詩之半數。
(作者單位:複旦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