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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現代學術之梵文因緣(下)

時間:2024-11-08 11:10:47

三四十年代的拓展期

1929年,梁啟超去世。20世紀30年代初,陳寅恪的學術興趣轉向中古史研究。1937年“盧溝橋事變”爆發,抗日戰争全面開始。同一年,鋼和泰逝世于北平。原有的北平梵文學術圈逐漸消失,中國的梵學事業面臨着後繼無人的危險。好在季羨林、金克木、周一良等新生力量的加入,使中國的梵學事業又翻開了新的一頁。他們在國外(季羨林在德國,金克木在印度,周一良在美國)研習梵文,回國後從事教學和研究工作,最終使梵文這朵異國的奇葩在中國重新生根、開花、結果。

季羨林(1911-2009),1935年留學德國,在哥廷根大學師從瓦爾德施密特教授學習梵文和巴利文,博士論文題目是《〈大事〉頌中限定動詞的變化》,1946年回國後任北京大學東語系首任系主任。季羨林20世紀40年代所撰關于中古史籍“帝王相”記載的研究《三國兩晉南北朝正史與印度傳說》(《季羨林文集》第8卷《比較文學與民間文學》,江西教育出版社,1996),是轟動一時的名作。他的《柳宗元〈黔之驢〉取材來源考》(原載1948年《文藝春秋》上冊,後收入作者論文集《比較文學與民間文學》,北京大學出版社,1991,48-54頁)認為,“黔之驢”的寓言故事來源于印度古代民間故事集《五卷書》《益世嘉言集》《故事海》及巴利文的《佛本生經》,說明佛教對中國文化的影響已深入到日常生活和普通觀念中,國人已不知其為外來之物。季羨林著述宏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6年12月出版了二十四卷本《季羨林文集》。關于季羨林的學術業績與貢獻,可以參考季羨林國際文化研究院編的《凡人偉業—中外學人眼中的季羨林》(中國文聯出版社,2008)一書。

金克木(1912-2000)于1941年由朋友周達夫介紹,到加爾各答一家中文報紙《印度日報》做編輯,由此親身接觸到印度文化,并到鹿野苑跟随隐士喬賞彌(DharmanandKosambi)老人誦讀《波你尼經》,學習梵文和佛學(參金克木《〈梵竺廬集〉自序》,《書城》1997年第6期)。1946年,金克木回國,任武漢大學哲學系教授,1948年後任北京大學東語系教授。著有《梵語文學史》《印度文化論集》《比較文化論集》等,譯著有《伐緻呵利三百詠》《雲使》《通俗天文學》《甘地論》《我的童年》《印度古詩選》《莎維德麗》等。2011年5月,三聯書店出版了《金克木集》(共8卷)。

除了自己的研究工作外,季羨林和金克木最大的貢獻是為中國培養了自己的梵學研究人才。自漢末以來,梵文等西域語言逐漸輸入中國,直到唐代,中國的本土學者玄奘和義淨成為一代大師,譯經大德曆代不絕,但其中有一個很大的缺陷,就是始終未能留意梵文人才的培養,實在是吾國學術史上一大憾事!這種感慨早已有人發出,梁啟超在《佛典之翻譯》一文第七節之末雲:

吾撰本章已,忽起一大疑問,曰:“當時梵文何故不普及耶?”吾竟不能解答此問題。自晉迄唐數百年間,注意及此者,惟彥琮一人。其言曰:“彼之梵法,大聖規模……研若有功,解便無滞。匹于此域,固不為難。難尚須求,況其易也。或以内執人我,外慚咨問,枉令秘術,曠隔神州。靜言思之,愍然流涕,向使……才去俗衣,尋教梵字……則應五天正語,充布閻浮;三轉妙音,普流震旦。人人共解,省翻譯之勞;代代鹹明,除疑罔之失……”(《續高僧傳》本傳)琮之此論,其于我學界污隆,信有絕大關系。前此且勿論,隋唐以降,寺刹遍地,梵僧來儀,先後接踵,國中名宿,通梵者亦正不乏。何故不以梵語泐(lè)為僧課,而乃始終乞靈于譯本,緻使今日國中無一梵籍,欲治此業,乃藉歐師,恥莫甚焉。诘其所由,吾未能對。吾認此為研究我國民性者應注意之一事實而已。(梁啟超著、陳引馳整理《佛學研究十八篇(二)》,遼甯教育出版社,1998,244-245頁)

梁啟超所言“歐師”當包括在中國教授梵語、貢獻很大的鋼和泰。湯用彤也有類似的意見,他在《隋唐佛教史稿》第二章《隋唐傳譯之情形》論“翻譯之情形”時說:

彥琮之《辯正論》且言及譯事既甚困難,不如令人學梵語,故雲:“直餐梵響,何待譯言;本尚虧圓,譯豈純實。”更極言學梵文之必要,雲:“研若有功,解便無滞。匹于此域,固不為難……向使……才去俗衣,尋教梵字,則人人共解,省翻譯之勞。”如斯所言,實為探本之論。然彥琮以後,則似無有注意及此者。即如奘師,亦僅勤譯,盡日窮年,于後進學梵文,少所緻力。依今日中外通譯經驗言之,誠當時之失算也。(湯用彤《隋唐佛教史稿》,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63頁)

湯用彤感歎玄奘孜孜從事于譯經事業,卻不重視培養梵語和翻譯人才,難免譯經事業後繼無人。由今思古,也可見培養梵語人才之重要性及其不易。如上文所述,1930年,許地山先生也有開課的機會,但因為選修的學生太少,而開課未果。陳寅恪雖然曾經開過與梵文有關的課,但主要是佛經翻譯和佛經文學,而沒有系統的梵語學習課程。的确,培養梵語學生不易,非短時之功,而且個人獨力難支。這種狀況,直到季羨林和金克木歸國,才得到改變。

周一良(1913-2001)也為梵學研究做出了貢獻。他在《學術自述》中曾這樣講述自己的求學之路:“1939年秋,母校燕京大學推薦我領取哈佛燕京學社獎學金,赴美國哈佛大學遠東語言系(原注:後改名東亞語言文學系)學習……我深深服膺陳寅恪先生,感到要走他的學術道路應先具備他的條件,亦以到哈佛有機會學習梵文而私喜。在哈佛大學,我主要受教于葉理綏先生和柯拉克先生……柯拉克先生是哈佛第一代梵文教授蘭門的弟子,興趣在印度佛教,故而指導學生通讀《佛所行贊》《妙法蓮華經》等為教材。1944年,我以論文《唐代印度來華密宗三僧考》獲哈佛大學哲學博士學位。”(周一良《郊叟曝言—周一良自選集》,新世界出版社,2001,67頁。蘭門教授即CharlesR.Lanman,1850-1941,通常譯為蘭曼)周一良《我和魏晉南北朝史》一文也寫道:“在哈佛大學,燕京大學給我的任務是學習日本的語言文學,但我同時用了相當多的時間去學習梵文,目的也是準備将來走陳寅恪先生的道路。”(《郊叟曝言—周一良自選集》,80頁)周一良在哈佛的兩位老師葉理綏和克拉克(即柯拉克),分别是漢學和印度學的名家。葉理綏(SergeElisseeff,1889-1975),日文名英利世夫,法籍俄國人,漢學家,法國巴黎學派的漢學家伯希和(PaulPelliot)的得意門生。精通日語、法語、英語、德語、俄語,可閱讀漢語古籍。1934年,經伯希和推薦,赴美出任哈佛燕京學社首任社長。克拉克(WalterE.Clark,1881-1960)是哈佛第一任梵文講座蘭曼教授的弟子,曾留學德國,周一良的梵文主要是從他學習的。

周一良赴哈佛學梵文,是受了陳寅恪的教導,他在回國後還曾經“每星期到陳寅恪先生家旁聽功課”(陳福田《上海校長》,轉引自卞僧慧《陳寅恪先生年譜長編(初稿)》卷五,中華書局,2010,243頁)。他的早期成果也深受陳寅恪佛經文學研究旨趣和方法的影響,如《漢譯馬鳴佛所行贊的名稱和譯者》(原載《申報·文史副刊》第十九期,1948,附錄于周著、錢文忠譯《唐代密宗》,上海遠東出版社,1996,200-206頁)一文,考察馬鳴《佛所行贊》(Buddhacarita)的原名和漢文翻譯者,成為佛傳和梵語文學研究的發轫之作。後來周一良将研究重點轉向日本史和魏晉南北朝史,成為著名的曆史學家。

另外,徐梵澄(1909-2000)、王森(1912-1991)、吳曉鈴(1914-1995)在梵學研究領域的貢獻也不能忘記。徐梵澄原名琥,譜名詩荃,字季海,湖南長沙人,哲學家、翻譯家。1926年入武漢中山大學曆史系,1928年入上海複旦大學西洋文學系,1929年至1932年留學德國海德堡大學,期間曾經學習梵語。1945年,赴印度任泰戈爾國際大學教授,研究古印度哲學,譯成《安慧三十唯識疏釋》。1950年,在恒河邊上的聖城貝納尼斯(今譯瓦拉納西)繼續學習梵文,譯出印度教經典《薄伽梵歌》、迦裡達薩《行雲使者》(即迦梨陀娑《雲使》)。1951年,入南印度室利阿羅頻多學院(SriAuribindoAshram),翻譯、著述、講學二十七年。1978年年底隻身回國,任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員。2006年2月,上海三聯書店出版了《徐梵澄文集》(共16卷,其中著作4卷,譯作12卷)。

王森字森田,号雨農、孑農、農,河北安新人。1931年入北京大學哲學系,曾選修德國學者李華德(WalterLiebenthal,1886-1982)為中文系和哲學系開設的梵文課。1935年畢業,留校任助教,1936年夏入清華大學哲學系任助教。抗日戰争期間,王森羁留北平,隐于佛教團體“菩提學會”,并兼任私立中國佛學院講師,拒絕僞職,保持了一個學者的民族氣節。在此期間,他潛心研究梵學和藏學,為“菩提學會”對勘漢藏文佛經,著有《佛教梵文讀本》(梵藏漢對照),1943年由中國佛教學院印行(參王堯《書卷縱橫崇明德山河帶砺燦晚霞—評王森先生〈西藏佛教發展史略〉》,載王著《藏傳佛教叢談》,中國藏學出版社,2011,202222頁)。王森傾心藏傳佛教、因明學和藏族曆史研究,精通梵、藏、英語,曆任清華大學、北京大學、中央民族學院、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和世界宗教研究所、中國藏學研究中心教授和研究員。

吳曉鈴,遼甯綏中人,中國古典文學專家、梵文學者。20世紀30年代,先就讀于燕京大學,後轉入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在北京大學讀書的1935至1937年間,選修德國學者李華德的梵文課(參吳曉鈴《我的第一位梵文老師—李華德博士》,《吳曉鈴集》第4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68頁)。1937年畢業後,先後在北京大學、北京神學院、燕京大學、西南聯合大學任教。1942年至1946年間,曾任印度泰戈爾國際大學中國學院教授,期間曾學習梵文。1947年起,任法國巴黎大學北京漢學中心通檢組主任,新中國成立後任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吳曉鈴不僅長于古代小說和戲曲研究,還精通梵文,曾翻譯古印度梵劇《小泥車》(十幕劇,首陀羅迦著)(人民文學出版社,1957)和《龍喜記》(五幕劇,戒日王著)(人民文學出版社,1956)。2006年1月,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了《吳曉鈴集》(共5卷)。

四現代梵學研究的啟示

從晚清中國學者章太炎、蘇曼殊開始學習梵文、編纂文法書,到20世紀二三十年代陳寅恪等将梵學知識運用于中國文史研究,取得重要成果,再到四十年代以後梵學(或印度學)學科在中國的建立和成長,中國現代學術與梵文相關的領域成就輝煌、令人感懷,而追尋其成長的足迹,又給我們留下這樣一些啟示:

一是要有學術自省的精神和開放的文化心态。中國學術傳統和西方有很大不同,各有優點,西方學術長于思辨,注重分析,這是中國傳統學術的弱處。而且中國古代思想傳統“信而好古”,創新性不夠強,在治學的範圍拓展、材料利用上也有不足。一個典型的例子是,西晉時期發現了汲冢竹書,但隻有杜預、束皙等幾個人去研究,沒有形成學術浪潮,推動學術的更大進步;又如北宋時期的金石學雖然發達,但不過考究鐘鼎款識,卻很少有人去深究上古史的重建問題。隻有到了現代,新的學術資料與新的時代思潮相互交彙、碰撞,才融會出輝煌的現代學術。

從世界曆史看,亞歐大陸在很長的時間裡一直是世界文明的核心地區。在先秦“軸心時代”(AxialAge或AxialEra)亞洲出現了偉大的思想家老子、孔子和釋迦牟尼,歐洲出現了蘇格拉底、柏拉圖和亞裡士多德。随後羅馬帝國和秦漢帝國分别崛起于歐洲和東亞,印度的孔雀王朝也統一了南亞次大陸,亞曆山大、漢武帝和阿育王都是聞名世界的曆史人物。之後的亞洲仍然延續了往日的光榮,中國的唐朝、宋朝、元朝、明朝、清朝,印度的莫卧兒王朝,都曾對世界曆史做出過重要貢獻,有的時期走在世界的前列。但在“大航海”時代之後,保守封閉的東方逐漸被甩在了後面,亞洲與歐洲的距離越來越遠,這是我們不能不深思的。

中國在曆史上不但注重吸收西域文化,而且曾經大膽使用外來人才。以唐代為例,在天文曆算方面,印度的瞿昙(Gautama)家族和波斯李素家族,分别以其專業知識為唐朝服務。李素家族是一個入仕唐朝的波斯景教家族。瞿昙家族祖籍印度,後移居中國,家族中的瞿昙羅在高宗、武後朝長期擔任太史,唐朝的《光宅曆》就是由瞿昙羅修撰的,從瞿昙羅到瞿昙晏,瞿昙家族四代都在唐朝天文曆算機構任職(參張惠民《唐代瞿昙家族的天文曆算活動及其成就》,《陝西師範大學學報(自然科學版)》1994年第2期;又參葛承雍《唐長安印度人之研究》,載葛著《唐韻胡音與外來文明》,中華書局,2006,123-125頁)。曆史經驗證明,中國要想進步,絕對不能固步自封,妄自尊大。現代學者對這個問題也有明确的判斷,胡适在1937年1月18日的日記中寫道:“如果有些好東西是從海外來的,又何妨去老實承認呢?”(《胡适全集》第32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610頁)真正成熟而自信的民族,是不會諱言自外輸入的物質和文化,隻要“不失本來民族之地位”,以我為主,兼容并包,這才是應有的“拿來主義”的态度。

二是重視語言能力的提高。從事中國傳統文化研究,很容易封閉自己的思想,研究思路受到限制。掌握了外語,也就多了一個了解外人的窗口,同時也有助于開闊眼界、更新思想、汲取新知,避免一隅之見。陳寅恪曾批評“國人治學,罕具通識”,這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而陳寅恪獲得的“通識”,與他對古典語言和現代語言的廣泛學習和掌握密不可分。對西方語言工具和專業工具的掌握,一方面擴大了學術資料的來源,另一方面通過外語不斷獲得新鮮的學術刺激,保持思想活力。中國現代學術的成就,正是在這種交流和對話中實現的。

不專門從事梵文研究的圈外學者對梵文大概有兩種不同的意見:一是直接拒斥,如熊十力;一是注意到梵文資料的價值,在研究工作中加以吸收,顯示了寬廣的學術視野,如楊樹達(1885-1956)、餘嘉錫(1883-1955)、劉文典(1889-1958)等。楊樹達《〈漢劉伯平鎮墓券〉跋》載:“餘友陳君寅恪語餘雲:三國時所譯佛經有一種,凡梵文地獄字,皆譯為泰山。以劉公幹詩及蔣濟婦夢事合觀之,知此說至三國時猶然,陳君所言良為審核矣。”(楊樹達《積微居小學金石論叢》,商務印書館,2011,435頁)此經當即三國吳康僧會所譯《六度集經》,“太(泰)山”一詞在《六度集經》中共出現近四十次,均指衆生六道輪回中的“地獄”(梁曉虹《從語言上判斷〈舊雜譬喻經〉非康僧會所譯》,《中國語文通訊》第40期)。漢晉間“泰山”一詞多與死亡、地獄相關,如楊樹達文中提及的“劉公幹詩”即三國魏劉桢《贈五官中郎将》的“常恐遊岱宗,不複見故人”,“蔣濟婦夢事”見《三國志·魏書·蔣濟傳》裴注引《列異傳》。類似例子還有很多,餘嘉錫《楊樹達〈積微居小學金石論叢〉序》曾一一列舉并予以申說。劉文典也在他的《三馀劄記》中提到梵文資料,如《讀文選劄記·上林賦》“欃檀木蘭”條案語雲:“《漢書·司馬相如傳》注(引)孟康曰:‘欃檀,檀别名。’郭璞曰:‘欃音讒。’後世謂之旃檀,實即梵文之Chandana(candana)也,又簡稱檀。”(劉文典撰、管錫華點校《三馀劄記》卷三,黃山書社,1990,132頁)楊樹達、餘嘉錫、劉文典作為傳統的小學、史學、文獻學專家,在各自的研究中留意到與梵文有關的問題,的确難能可貴。

三是保持學術交流和共同進步。學術群體和學術圈的存在,對于梵學的發展非常重要,近代以來的梵文研究,每一個階段都隐約有一個小的學術圈子。在第一個階段,中日兩國學者交往頻繁,蘇曼殊、章太炎等人對梵文和梵學的興趣,使中國學者擴大了視野,也激活了中國傳統的學術思想。受蘇、章這個學術圈子的影響,黃侃(1886-1935)也留意到天竺文體,他在後來所撰的《文心雕龍劄記·明詩》中說:“若孫(綽)、許(詢)之詩,但陳要妙,情既離乎比興,體有近于伽陀,徒以風會所趨,仿效日衆,覽《蘭亭集》詩,諸篇共旨,所謂琴瑟專一,誰能聽之。達志抒情,将複焉賴?謂之《風》《騷》道盡,誠不誣也。”(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30頁)“伽陀”即梵語gāthā(巴利語同)的音譯,又作伽他、偈佗、偈,意譯為諷頌、偈頌、頌等。黃侃留意到印度的頌詩“伽陀”,很可能受到蘇曼殊和章太炎的影響—1909年黃侃曾與蘇曼殊、章太炎同住日本東京新小川町,這一時期黃侃與蘇曼殊曾一同翻譯英詩,後來也多有詩歌書畫之交往(潘重規《黃季剛師和蘇曼殊的文字因緣》,張晖編《量守廬學記續編:黃侃的生平與學術》,三聯書店,2006,168-176頁)。

在第二個階段,20世紀二三十年代鋼和泰與梁啟超、胡适、陳寅恪、陳垣等現代學術重要人物多有交往,大概每周都要聚會一次,讨論學術問題。從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個時代的學術風氣,也可以看到梁啟超(佛學研究)、胡适(禅宗研究)、陳寅恪(宗教與曆史文化研究)、陳垣(宗教研究)與外國學者以及彼此之間的相互刺激與影響。

在第三個階段,20世紀40年代後期季羨林、周一良等學者周圍也活躍着一個學術沙龍。季羨林《悼念周一良》一文回憶道:“我們倆在大學時期是并不認識的。一直到1946年,我在去國十一年之後回到北平,在北大任教,他當時在清華任教。此時我們所從事的研究工作已經有一部分相同了。因為我在德國讀梵文,他在美國也學了梵文。既然有了共同語言,訂交自是意中事。我曾在翠花胡同寓舍中發起了一個類似讀書會一類的組織,邀請研究領域相同或相近的一些青年學者定期聚會,互通信息,讨論一些大家都有興趣的學術問題,參加者有一良、翁獨健等人。開過幾次會,大家都認為有所收獲。”(季羨林《新紀元文存初編:季羨林自選集》,新世界出版社,2002,116頁)

“德不孤,必有鄰”(《論語·裡仁》),回首晚清民國以來的學術史,可以發現與梵文有關的研究并非邊緣,而是有着相當大的熱度。衆多先行者在時代大潮的鼓動下,懷着學術報國的熱忱,積極學習和鑽研這一人類文化寶藏,以自己的舊學新知推動中國現代學術的前行,如章太炎對印度哲學和文化的一腔熱忱,如少年天才羅苌楚對學術事業的孜孜以求,如陳寅恪遊學東西各國以掌握治學之利器,都讓人感動、感懷、感佩,也不斷激勵着後來者。他們遺惠于今人的,除了研究成果外,更重要的是一種精神,一種迎難而上的堅韌,還有敢與西方學者争一日之長的勇氣。

反觀曆史,19世紀與20世紀德國、日本、美國在經濟騰飛的時代,在學術上創造了同等的輝煌—德國在印度學上的貢獻,日本在佛學研究上的成就,美國在很多領域不斷超越歐洲,成為新的學術中心。今日中國之經濟總量,已居世界前列,但在許多學術領域尚落後于東鄰日本和歐美國家。面對西方學者成果豐碩、積澱深厚的梵學研究,中國學者需要奮起直追,這是時代給我們提出的不能回避的要求。正如王國維在《羅君楚傳》中所言,印度梵天文字本是我“李唐舊學”,梵學在今日中國發揚光大,乃大勢所趨。(全文完)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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