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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愉庭”與過雲樓顧氏——從故宮博物院藏董其昌《仿黃公望山水》卷說起

時間:2024-11-08 09:34:15

2016年末,富陽公望美術館開館展《公望富春—名畫回故鄉特展》中,展出了一件故宮博物院藏董其昌《仿黃公望山水》卷。此卷為紙本墨筆,縱25.7厘米,橫207厘米。卷尾有董其昌自題:“丙辰首春寫黃子久筆意。時有明州聞尚書家藏子久圖,客以見授,因略仿之。玄宰。”并钤白文“董其昌印”。丙辰為明萬曆四十四年(1616),董其昌時年六十二歲。

卷後有兩段題記,作者均為“芰青”,落款一為“宣統三年辛亥十月芰青記于滬上”,一為“己未雪窗芰又記”。第一段題記中說到:“此卷乃粵友顔韻伯所贈,餘歡喜無量,因以王石谷《鵲華秋色》相報。今年春,餘被命監湘,未幾以疾乞假,就醫海上,乃攜此卷并作西湖十日之遊……”顔韻伯,即顔世清(1873-1929),廣東連平人,善鑒賞,收藏頗富,蘇東坡《寒食帖》為其舊藏。芰青,即楊士骢(1870-?),安徽泗州人,曾任候補四品京堂、湖南财政監理官、山西鹽政使等職,為晚清北洋大臣、直隸總督楊士骧八弟。與袁世凱系親家,其子楊毓珣娶袁世凱三女袁叔祯(袁靜雪)為妻。

畫心首尾的近二十方收藏印中,還留下了數位收藏家的收藏印。“春草堂印”“曾流傳在錢塘王蒙泉春草堂”“蒙泉秘笈”“王氏春草堂珍藏書畫印”,即清道光時期收藏家王養度,字蒙泉,齋名蒙泉書屋、春草堂等,浙江杭州人,富藏書畫“王禮治印”“檢叔”,即清乾隆嘉慶年間收藏家王禮治,字檢叔,浙江杭州人。最為人所熟知的一方收藏印,應為本卷畫心起始處的朱文“顧子山秘匧印”。顧子山,即有“江南收藏甲天下,過雲樓收藏甲江南”之稱的蘇州過雲樓主顧文彬(1811-1889)。下方另有一枚“愉庭審定”白文印,愉庭,即金石學家、收藏家歸安吳雲(1811-1883),。可知此作曾為顧文彬所藏,并經吳雲審定。

吳雲與顧文彬同庚,是有四十年交誼的密友,晚結姻親。從《過雲樓日記》《過雲樓書畫記》《兩罍軒尺牍》可知,二人關系極為密切,交流内容幾乎無所不包,涉及政務、鑒藏、家事種種。尤其是在金石書畫等古物鑒藏上,二人嗜味相投,且顧文彬頗為看重吳雲的建議與意見。蘇州博物館《煙雲四合—清代蘇州顧氏的收藏》中正在展出的南京博物院藏顧沄《怡園圖》冊,蘇州市檔案館藏胡芑孫、任薰《吳郡真率會圖》卷等作品,亦是重要見證。

圖1[明]董其昌仿黃公望山水卷25.7cm×207cm紙本墨筆故宮博物院藏一、關于吳雲改号“愉庭”的時間

俞樾撰《江蘇候補道吳君墓志銘》說:“君諱雲,字少甫,姓吳氏,自号平齋,晚年曰退樓,又曰愉庭”〔1〕,相較而言,“平齋”“退樓”比“愉庭”更為人所熟知。在顧文彬的《過雲樓日記》裡〔2〕,“退樓”從同治九年(1870)正月初五出現,加上“平齋”“愉庭”等,吳雲總共“出場”竟有百餘次之多。

日記中首次出現“愉庭”是在光緒五年(1879)四月十九日:“䍩閑與愉庭公請新署臯台沈彥徵,作陪者香嚴、仲複與餘也。”但廿八日、三十日提到吳雲時,顧文彬又使用了“退樓”:“退樓請沈彥徵,邀餘與仲複、香嚴、季玉作陪。”“餘與幼亭請沈彥徵廉訪,邀仲複、季玉、退樓作陪。”直到八月十九日,日記中才再次出現“愉庭”:“午刻,赴愉庭招飲,坐客李香嚴、彭讷生、沈仲複、潘䍩閑、吳誼卿。”而顧文彬頻繁以“愉庭”來指稱吳雲要從九月初九開始:“在怡園舉真率會,午刻入席,到者李香嚴、吳愉庭、潘䍩閑,不到者沈仲複(因姐病劇)、彭讷生(掃墓)。席散後,胡岫雲來畫照,香嚴、愉庭各畫墨骨一紙。”〔3〕此後,“退樓”、“平齋”隻是偶見。

但吳雲改号的确切時間其實是在四年前的光緒元年(1875)。上海博物館藏丙子年(1876)《吳雲端午即景圖》軸中,有一方“退樓乙亥以後号愉庭”的朱文印,款識為“愉庭吳雲”〔4〕。乙亥年即光緒元年(1875),吳雲時年65歲。

吳雲還請山東濰縣篆刻家王石經(18311918)刻過兩方“退樓乙亥後改号愉庭”和“乙亥改号愉庭”的白文印,收錄于《西泉印存》〔5〕。可見,吳雲是在光緒元年(1875)65歲時由“退樓”改号“愉庭”的。

吳雲作品中的印鑒款識亦證明了這一點。在同治十三年(1874)的《鐘大士入朝勤谏圖》中,題款為“同治甲戌秋八月退樓老人戲作并題,時年六十有四”,钤印“吳雲私印”“平齋晚号退樓”〔6〕。而乙亥年對聯“自拂煙霞安筆格,獨開封檢試砂床”中,落款已是“乙亥暮春,愉庭吳雲”,隻是钤印依然為“吳雲私印”“平齋”〔7〕。據此推測,吳雲在乙亥春已正式使用“愉庭”一号,但印章或要出現得略晚些。

此後,吳雲主要使用“愉庭”一号,但也混用“平齋”。在光緒七年(1881)《辛巳年銷夏随筆》中,他以“愉老人”自稱,使用的印章有“吳平齋”、也有“愉庭”“吳雲愉庭”“愉庭翰墨”、“辛巳年愉庭七十一歲”等,但并不見“退樓”(需要進一步搜集資料證明)〔8〕

關于“愉庭”印,目前所見有“吳雲愉庭”〔9〕“退樓乙亥以後号愉庭”〔10〕“退樓乙亥後改号愉庭”〔11〕“乙亥改号愉庭”〔12〕“愉庭吳雲”〔13〕“愉庭翰墨”〔14〕“辛巳年愉庭七十一歲”〔15〕“愉庭吳雲審定”〔16〕“壬午年愉庭七十二歲”〔17〕“愉庭審定”〔18〕“愉庭心賞”〔19〕等。

二、吳雲與顧文彬的四十載交誼

蘇州博物館近期的“煙雲四合—清代蘇州顧氏的收藏”展,展出了南京博物院藏顧沄《怡園圖》冊,為光緒三年(1877)春怡園落成後,顧文彬請顧沄繪下的園中景緻。其中,“歲寒草廬”一景由吳雲對題,吳雲稱顧文彬為“艮庵老哥親家”,提到“念我二人訂交四十載,今各逍遙林下,望衡對宇,晨夕過從。白香山詩雲,早為良友非交勢,晚結嘉姻不失親,殆為我二人詠也。”落款“六十七歲同庚姻如弟吳雲并識于金石壽世之居”。這段作于“光緒三年歲在丁醜夏四月”的題記,簡明扼要地概括了二人的關系。

同時展出的蘇州市檔案館藏胡芑孫、任薰《吳郡真率會圖》卷,另有一段涉及二人關系的吳雲題記。吳雲稱顧文彬為“怡園老哥親家大人”,寫到“重提四十年前事,各抱平生志未酬”。這段題記作于壬午年(1882),吳雲和顧文彬已72歲。

圖2“顧子山秘匧印”與“愉庭審定”盡管兩段題記中的“四十年”“四十載”是虛指,但由此推算二人很有可能在道光年間三十歲前後已經訂交。同時,二人又有姻親關系,吳雲長孫吳幹臣娶了顧文彬長孫女顧麟保為妻。

在《過雲樓日記》中,顧文彬除了記錄自己頻繁寫寄家信的信息,所記寫給吳雲書信的頻次也非常高,常常幾日便有一封。從日記中略載的信劄内容看,二人交流涉政事、家事、收藏雅趣等,而從吳雲《兩罍軒尺牍》中四通緻顧子山觀察的信中可見,書畫品鑒、古物鑒藏乃是其中重要内容之一,有三通信都大篇幅有關于此。

吳雲在一通信中說:“巨師《萬壑圖》卷昔年在許信臣姻丈舟次匆匆一見,未及細審,至今向往。此李寄雲故物,後為信丈所得,實一玮寶。庚申兵亂失去,信丈常常念之,且亦知在某大令處。去年樂泉說起,弟曾屬其于家書中詳述,今為老親家所得,聞之快極。他日有妥便,望寄來重讀,弟當作一長跋以定米書之聚訟。”〔20〕圖3吳雲像巨然《萬壑圖》卷為過雲樓所藏,顧文彬在同治十三年(1874)六月廿六日的日記中寫道:“《書畫舫(書中作‘坊’,疑為誤)》載巨然《海野圖》,有米元章題長歌,與餘近得巨然《巨壑圖》後賈似道所題同,乃知秋壑抄錄米詩,其字亦用米法。然卷中諸名人皆指為賈秋壑自題詩,不知出自元章。甚矣,博古之難也!”〔21〕圖4過雲樓日記中,頻頻出現有關吳雲的記錄吳雲在信中談到的即為顧文彬所指,并希望作一長跋對此争論下一定論。

又如,顧文彬在光緒六年(1880)十月廿二日的日記中說:“以二百元得仇十洲《瑤台清舞》卷,汪鑒齋之物,其子銅士讓出,托潘季玉宛轉得之,此物求之已十餘年矣。”〔22〕

而吳雲在信中亦對此作有所評價:“昨奉示并仇實甫二卷,一《仿貫休羅漢》、一《洛神》皆系的真之迹,而《洛神》尤為書畫雙絕。可寶可寶!《瑤台清舞》在過雲樓中亞于《蓬萊仙奕》而居于諸仇迹之上,特為加跋題字,用已退羊穎書,尚有六朝人遺意,法眼許之否?卷中先後題詠盡是勝國名流,推雅宜山人書為第一。王弇州論有明書家,首推祝允明,次則謂文衡山與雅宜山人可以并駕齊驅,則當日山人之聲價品次亦可知矣。此《觀舞賦》尤為清逸古秀,令人拜倒。三卷均繳上,《洛神》一卷明春尚欲借摹也。”〔23〕

顧文彬在《過雲樓書畫記》仇十洲《瑤台清舞圖》卷一條中,談到了吳雲信中所提到的跋:“親家吳退樓跋,既記其緣起矣,餘尤歎當日九疇棐幾齋中,瑤台清舞,不過名士風流耳。……泚筆卷端,告兩家子孫,毋忘一重公案雲。”〔24〕

吳雲還在信中談到對顧文彬即将開始的收藏著述的建議,以内容推斷,其所指極有可能就是《過雲樓書畫記》:“兵燹以後,東南巨迹我二人所得不少,尊處愈多,惟中間尚有緻疑可商之件,将來似必歸弟審确而後入錄。務使此書一出,有識者擊節稱賞,歎為一代必傳之書,駕《消夏錄》《書畫舫》而上之,方為墨林快事。抑鄙人更有進于左右者:前人金石書畫之書每多記其所見,未必盡出家藏,今我二人專記篋衍中珍弆之品,他家之物概不羼入,故選擇尤不可不精且慎也。”〔25〕

顧文彬在光緒八年壬午(1882)秋完成《過雲樓書畫記》,不過數月後[光緒九年(1883)正月十一日],吳雲過世,時年73歲。以信中所言,加之二人數十年的書畫交流,吳雲定當見證、甚至極有可能參與了此書的醞釀、寫作與完稿。

日常往來中,二人關于書畫古物鑒藏的交流亦在《過雲樓日記》《過雲樓書畫記》中多見。如顧文彬在同治十一年(1872)七月三十日的日記:“從退樓處借到王虛舟大楷書《桃花源記》屏十二幅,用油紙映摹,從昨日起至今日傍晚始畢。”顧文彬還常請吳雲為自己的藏品考據、題跋,并為意欲購買的古物掌眼、估價。光緒四年(1878)九月初一日:“餘攜米題褚《蘭亭》墨迹,托退樓題跋。”初十日:“褚《蘭亭》墨迹卷、宋拓《十三行》小冊,退樓皆題就送來,考據甚精,小草亦精絕。”光緒五年(1879)正月廿二日:“往晤吳退樓,以潘孚之攜示之漢玉琴拂柄請其賞鑒,估值五十元,然與索價相懸數倍矣。”〔26〕圖5《西泉印存》中的“退樓乙亥後改号愉庭”和“吳雲私印”書畫記中還可得知,顧氏父子與吳雲也相互贈予、交換作品,過雲樓中有不少吳雲舊藏。如《朱文公<周易系辭本義手稿>》卷:“壬午二月四日,餘姻吳愉庭取‘假年學易’之義,持贈此卷,為兒子承壽。……在抱罍室日,何蝯叟同年嘗為跋尾,果如所言:’華亭張氏藏有《謙》《随》二卦手稿。’倘亂後尚未毀失,文字有靈,吾與承他日其庶幾遇之。”〔27〕“抱罍室”為吳雲齋名之一,何蝯叟即何紹基(1799-1873)。可知光緒八年(1882),吳雲将此卷贈予顧承作為生日賀禮,同年在其書齋,何紹基在卷後作跋。此作今藏北京故宮博物院。

又如《魏文靖<文向帖>》卷:“舊為太倉王颛庵相國所藏,今歸兩罍軒,子貞、信臣、平齋皆有題跋。承兒心愛是卷,以漢銅官私印四十紐易得之。”〔28〕兩罍軒亦為吳雲齋号。可知此作為顧承用漢銅官私印四十紐從吳雲手中易得,後有何紹基、許乃钊、吳雲題跋。此作今藏上海博物館。

再如《傅青主書畫》卷:“餘于平齋兩罍軒中見之,灸色形面。平齋靳曰:‘是希代珍,須以君家宋拓大字《麻姑碑》易。’恐其悔,亟如所請。有毛意香及平齋長跋,又李蘇鄰錄屈悔翁題先生畫詩凡五首。”〔29〕顧文彬在吳雲家中見到此作,極其珍愛,因其珍貴,吳雲要求以宋拓《麻姑碑》交換,唯恐他事後反悔,顧文彬急切地答應了。

圖6《西泉印存》中的“乙亥改号愉庭”這些交流都基于吳雲當時在金石書畫界的威望(需進一步搜集資料證明),顧文彬十分看重吳雲的意見。在《過雲樓書畫記》自序中,提到最為鐘愛卻先于自己而去的三子顧承時,顧文彬說:“承少時業從餘友徐江帆、程序伯遊;甫成人,何子貞、吳退樓亟稱其書畫。餘學焉而無所成,為負先子,幸其能彌餘憾焉。”〔30〕何子貞,即何紹基;吳退樓,即吳雲,可見此二人對顧承的贊賞,顧文彬尤為看重。在他看來,吳雲是當時全國金石書畫界風頭最盛的人物之一,《哭三子承詩四十首》中的第三十一首,他寫道:“玺愛周秦章愛漢,旁搜印記到泥封。陳吳南北争雄長,畀汝區區作附庸。陳,陳壽卿;吳,吳退樓。”〔31〕陳壽卿即晚清山東濰縣的金石大收藏家陳介祺(1813—1884),顧文彬以“北陳南吳”來稱呼這兩位南北收藏界的巨擘,可見吳雲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這也是他心悅誠服地求教于吳雲的根本原因。顧文彬在同治十一年(1872)八月十五日記錄:“緻退樓信,楷書近作橫幅一張。”〔32〕,《兩罍軒尺牍》中有一封信,很有可能就是吳雲對這封信的回複,吳雲說:“……惠賜大著橫幅謹已領悉。伏讀尊作,風格蒼老,嗣響唐音,而一種清隽之氣,求之古人,惟高青邱可與抗席,餘子不足數也。佩服佩服!”

但他筆鋒一轉,又對顧文彬的“詢商筆法”給出了下面的意見:“竊意晉唐以來各書家凡得盛名者,未有不精熟行草書。蓋篆、分、真、楷,皆有間架依傍,在中人之資,力學有年,便可得其髣髴。獨行草書寓規矩于變化之中,運神明于章法之内,分行布白,意在筆先,然後一氣呵成,心手斯暢。此古人所以有‘匆匆不及作草書’之說也。尊書于楷則專精久矣。愚意請将案頭歐褚諸楷帖暫束高閣,公餘另取魯公《論坐帖》、林藻《深慰帖》,每日各臨一通。興到雜取二王草書、永師千文等帖随意浏覽,再取兩京碑碣,随大小日臨數十字,撷其古趣,助我腕力。尊書學力本深,再加博取之功,隻須一二年,豈但淩跨侪輩,定可獨步江東矣。倘執唐賢諸楷帖株守不變,即使積久功深,詣臻極至,亦不過在院體中高膺冠軍之号而已,非書台之能事也。”〔33〕圖7吳雲題胡芑孫、任薰《吳郡真率會圖》引首,蘇州市檔案館藏吳雲認為,顧文彬必須在行草上下功夫,否則即便楷書功力再深,也很難更進一層。可見,吳雲不僅是顧文彬書畫鑒藏上的知交,也是顧文彬的求教對象。顧文彬甚至将吳雲刻的拓片作為禮物送給重要的官員,《過雲樓日記》同治十一年(1872)正月十一日:“送中丞禮八色,收五色:唐六如畫屏四幅,劉石庵、梁山舟字冊各一本,金冬心梅花卷一件,退樓刻雙鈎《虞恭公》一本,魚肚四片。”〔34〕圖8胡芑孫、任薰《吳郡真率會圖》,從左依次為顧文彬、彭慰高、沈秉成、吳雲、潘曾玮、勒方锜、李鴻裔,蘇州市檔案館藏三、風雅尾聲的真率會

光緒初年,顧文彬、吳雲等人輪流在各自園林中舉辦真率會。在相關記述最為詳盡的《過雲樓日記》中,“真率會”一名的确切記錄始見于光緒五年(1879)二月初六日:“巳刻,赴退樓真率會,同席勒少仲、李香嚴、潘䍩閑,惟沈仲複因患痔未到。”〔35〕關于真率會,近年來頗有文章予以讨論,如劉榮華、陸奕《湖州鑒賞家吳雲、沈秉成與吳門真率會》、沈慧瑛《風雅吳郡真率會》等。蘇州市檔案館藏胡芑孫、任薰《吳郡真率會圖》卷正是當時的雅集證物,圖中為顧文彬、彭慰高、沈秉成、吳雲、潘曾玮、勒方锜、李鴻裔,卷前為吳雲題引首,有六家題記。其描繪過程也在《過雲樓日記》中被記錄,光緒五年(1879)十一月廿三日,顧文彬請勒方锜将其中一份圖送交吳雲,“愉庭嫌己照之瘤太大,玉泉面色太紅,囑餘送令略改。”〔36〕

顧文彬在卷後題記中寫道:“同人之舉斯會也,坐無雜賓,肴止五簋,位以齒序,酒随量飲,禮數不拘,弗流放誕,莊諧并作,弗涉譏彈,酒闌之後,繼以品茗,各出法書名畫,互相欣賞,此會中之大較也。”

相關雅集在怡園、聽楓山館、耦園等衆人園林已由來多年。如《過雲樓日記》光緒元年(1875)五月十一日:“吳退樓邀飲,同席者李香嚴、杜小舫、陸存齋、潘玉泉,觀存齋攜示東坡行書《昆陽城賦》卷、吳漁山《春耕煙》卷、宋刻四家帖。”六月初一日:“午刻,偕香嚴至杜小舫寓,并吳退樓同赴張子青招飲,坐有沈仲複、潘季玉,在遠香堂設席。餘親攜巨然去,子青留觀,子青亦出黃子久山水、梅道人山水、山谷小像軸、徽宗《竹禽圖》,皆絹本。王叔明山水軸、錢舜舉山水卷,皆紙本,見出皆真迹也。”光緒三年(1877)二月廿七日:“吳退樓、杜小舫招飲,并囑各攜書畫數種共相欣賞。坐客沈仲複、李香嚴、陸存齋、吳清如、潘季玉與餘共六人。餘攜宋拓《十三行》兩種,并梁少甫所押趙松雪書《秋興賦》卷,此外各人所攜者,瑕瑜互見。然此種雅集已不可多得矣。”〔37〕

光緒八年(1882)十二月十九日,由顧文彬作主人,移樽吳雲兩罍軒,衆人紀念東坡誕辰,不料卻是顧雲彬與吳雲的永訣。次年正月初五,顧文彬在午後出門,見到吳雲之子吳承潞,此時吳雲已病重數日,他不禁擔心“愉庭體素弱,餘竊憂其不能支矣。”十一日午刻,他前往探望吳雲,卻發現老友已于巳刻離世,“登堂一恸而歸。”〔38〕

顧文彬與吳雲為同庚,加之顧承過世不過數月,愛子、摯友的接連過世使他極為傷痛,亦心灰意冷,他為吳雲寫下挽聯:“棣蕚聯盟,卅年以外,柴桑偕隐,半裡之遙,耆英會觞詠婆娑,記東坡生日相逢,頓成永别;箕裘紹業,八世大昌,金石名家,千秋不朽,書畫禅塵凡解脫,乘西域慈雲而往,何啻長生。”〔39〕二月初二日,真率會中人公祭吳雲。同年歲末,顧文彬在日記中寫道:“自承兒殁後,餘古玩之興索然已盡。”他将數件珍藏售出,“終年出入,如此而已”。〔40〕而真率會也不複當年盛景。誠如顧文彬在《過雲樓書畫記》自叙中所言:“書畫之于人,子瞻氏目為煙雲過眼者也。”〔41〕煙雲過眼,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責任編輯:劉光

注釋:

〔1〕《春在堂雜文》,俞樾撰,清光緒二十五年刻春在堂全書本,四編卷三,第255頁。

〔2〕《過雲樓日記》(點校本)為顧文彬在清同治七年至光緒十年的日記,以自然年度分卷,共分十五卷,其中同治九年至光緒六年為顧氏手錄,光緒七年至十年原稿現藏上海圖書館,為瞿濟滄抄錄,并有所删改。蘇州市檔案局(館)、蘇州市過雲樓文化研究會編,《過雲樓日記》,文彙出版社2015年版。

〔3〕《過雲樓日記》(點校本),蘇州市檔案局(館)、蘇州市過雲樓文化研究會編,文彙出版社2015年版,第493頁、第494頁、第496頁、第497頁。

〔4〕《中國書畫家印鑒款識》,上海博物館編,文物出版社1987年版,第437—439頁。

〔5〕《西泉印存》,王石經著,陳進整理,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2014年版,第32頁、第10頁。

〔6〕《鐘馗勤谏圖》軸,上海敬華2005秋拍,Lot1266。

〔7〕《行書七言聯》,浙江其利2013秋拍,Lot0256。

〔8〕《吳平齋銷夏随筆冊》,西西泠印社2016秋拍,Lot2744。

〔9〕《董其昌山水卷》題跋,庚辰(1880),上海博物館藏。

〔10〕《吳雲端午即景圖》軸,丙子(1876),上海博物館藏。

〔11〕《西泉印存》,第32頁。

〔12〕《西泉印存》,第10頁。

〔13〕《吳雲端午即景圖》軸,丙子(1876),上海博物館藏。

〔14〕《吳平齋銷夏随筆冊》,西泠印社2016秋拍,Lot2744。

〔15〕《吳平齋銷夏随筆冊》,西泠印社2016秋拍,Lot2744。

〔16〕楊補懷古圖詠冊藏印,上海博物館藏。

〔17〕胡芑孫、任薰《吳郡真率會圖》卷,蘇州市檔案館藏。

〔18〕董其昌《仿黃公望山水》卷,故宮博物院藏。

〔19〕吳昌碩刻;劉榮華、陸奕,《湖州鑒賞家吳雲、沈秉成與吳門真率會》,《收藏家》,2013(4)。

〔20〕《兩罍軒尺牍》,吳雲著,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二十七輯,卷七,文海出版社,第493-494頁。

〔21〕《過雲樓日記》(點校本)第304頁。

〔22〕《過雲樓日記》(點校本)第519頁。

〔23〕《兩罍軒尺牍》第497頁。

〔24〕《過雲樓書畫記》,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120頁。

〔25〕《兩罍軒尺牍》第494—495頁。

〔26〕《過雲樓日記》(點校本)第193頁、第475頁、第476頁、第486頁。

〔27〕《過雲樓書畫記》第9—10頁。

〔28〕《過雲樓書畫記》第11頁。

〔29〕《過雲樓書畫記》第149—150頁。

〔30〕〔41〕《過雲樓書畫記》第1頁。

〔31〕《過雲樓書畫記》第192—193頁。

〔32〕《過雲樓日記》(點校本)第196頁。

〔33〕《兩罍軒尺牍》第491—492頁。

〔34〕《過雲樓日記》(點校本)第161頁。

〔35〕《過雲樓日記》(點校本)第488頁。

〔36〕《過雲樓日記》(點校本)第499頁。

〔37〕《過雲樓日記》(點校本)第352頁、第354頁、第436頁。

〔38〕《過雲樓日記》(點校本)第537頁。

〔39〕《過雲樓日記》(點校本)第537—538頁。

〔40〕《過雲樓日記》(點校本)第54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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