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蕩蕩,
莽莽蒼蒼。
【孫尚香上。
屍阻江流濤嗚咽,
血染草木山帶傷。
吳蜀戰場煙未盡,
江岸上走來我孫尚香。
(白)苦啊——,呂蒙白衣渡江,攻下荊襄,害死二叔關羽,皇叔一怒之下發兵八十萬,來打東吳。大都督陸遜火燒連營八百裡。可憐那八十萬兵馬葬身火海,片甲無存,皇叔他氣火攻心,魂歸白帝城,孫尚香我聞知好不悲傷,今日來到江邊,祭奠一番。
擺上三牲和紙馬,
一炷清香飄上蒼。
我一祭那——
一祭那西蜀八十萬兵和将,
你們本是普通人家的好兒郎。
被朝廷征來上戰場,
終做了遊魂野鬼在他鄉。
一杯燒酒澆地上,
祭一祭青山祭一祭江。
我祭青山山莫擋,
我祭長江浪莫狂。
西蜀英魂回家轉,
來世永把太平享。
祭完西蜀兵和将,
我再祭一祭大漢皇叔,我的那個劉郎。
劉郎你本是皇叔帝王苗裔,
世稱枭雄獨霸一方。
每日裡東邊征來西邊讨,
征來讨去終得個,終得個三尺黃土埋帝王。
二一杯酒灑在地,
祭一祭青山祭一祭江。
今日江山我家姓,
到明日不知何人來稱王。
勸夫君歡歡喜喜轉世去,
來世做個寬心郎。
(白)呀,起風了,劉郎,是你啟程了嗎?帶上這饅首,送與那八方惡鬼,拿上這瓜果,獻與那幾路神仙,但願你仙路坦蕩,早得托生。
瓜果供品抛江上,
陣陣江風透身涼。
朦胧中又聞鼓樂動天響,
恍惚間又回當年那時光。
那一日,那一日聽聞西蜀來人把媒講,
在閨房我又是喜來又是慌。
喜的是尚香也要出閨閣,
慌的是不知嫁哪家君來什麼樣的郎。
繡樓之内難安穩,
拉起丫環到前堂。
隔着珠簾偷偷望,
望見了一人在那坐中央。
但見他不怒而威威風八面,
雙目炯炯炯炯放光。
小丫環拍手連聲贊,
呀呀呀,
好一個大漢皇叔不尋常。
氣宇軒昂英雄樣,
這一回小姐可找了個如意郎。
我嘴上說死丫頭不許瞎講,
可心裡頭甜絲絲、美滋滋就好似啊,好似吃了蜜糖。
喇叭聲聲花轎上,
上了花轎就入了洞房。
洞房内小丫環擺起了刀槍陣仗,
刀槍陣吓得皇叔體如篩糠。
小丫環在一旁笑得花枝亂顫,
大漢皇叔原來這麼囊。
孫尚香聞言心好惱,
罵一聲死丫頭做事太荒唐。
都是我平時把你們慣得沒個樣,
天底下哪有拿着刀槍鬧洞房?
劉郎他沒吓着還則罷了,
若吓着了我讓你們呀——将來全都守空房。
一句話吓得丫環紛紛散,
我與劉郎交杯飲瓊漿。
成婚後我二人如膠似漆難割舍,
可這樣的好日子光景不長。
(白)婚後不久,我随夫君返回西蜀,夫君他東征西讨,我二人聚少離長。春閨寂寞,多虧有糜夫人留下的阿鬥将我陪伴。
糜夫人亂軍之中把命喪,
小阿鬥生來無母讓人憐傷。
尚香我對阿鬥精心撫養,
眼見着小嬌兒煥發容光。
圓圓的倆酒坑嵌在臉蛋上,
粉嘟嘟、肉乎乎一身的愛人肉兒,總是帶着奶香。
漸漸地,漸漸地他離了臂彎學會地上晃,
漸漸地,漸漸地他學會冒話叫了第一聲娘,
一聲娘叫得我眼淚差點出眼眶,
暖乎乎、麻酥酥,恰好似春風吹過心房。
天倫樂原來這麼美,
遠勝那風花雪月美瓊漿。
這一日東吳來接我母子,
言說是母親病重盼我回故鄉。
哪成想趙子龍半路劫阿鬥,
孫尚香獨返江東好不心傷。
(白)孫尚香我匆匆趕回東吳,卻不想老母親安然無恙,原來這是兄長為賺取阿鬥設的一計,從此後,我與皇叔父子天各一方,再難相見。
身在西蜀常把東吳想,
人困建康更加思蜀鄉。
皇叔他東打西殺安危怎樣?
小阿鬥現在他是暖是涼?
深閨裡關不住我的思親夢,
雙腮上擦不盡我的淚兩行。
頭一年啊,
頭一年我盼皇叔的銮仗,
皇叔的銮仗吹吹打打接我回蜀鄉。
二一年啊,
二一年我望天上的鴻雁,
望鴻雁傳來親人的紙一方。
三一年啊,
我合上門窗捧古卷,
再不問窗前花開落葉黃。
可憐我嫁人十三載,
倒有十年住在娘家的閨房。
十三載大好青春随風逝,十三載一場春夢付汪洋。十三載參透了我不過是一枚棋子,
十三載想明了我不過是一縷微風過畫堂。
本以為劉郎再也不會來吳地,
這一日他卻再次乘船過大江。
隻可惜他帶的不是接我的銮和仗,
他帶的是八十萬的刀和槍。
我勸啊——
我苦勸兄長息戰火,
我寫啊——
一封封書信勸劉郎,快快收起刀和槍。
磨破嘴皮寫斷筆,無人聽我講,每日裡戰鼓聲聲,我百轉柔腸。
比棋子不如棋子,棋子棋盤上還能威風一場,
比微風不如微風,微風還能把塵揚。
(大笑)打吧,打吧!
打一個你死我活得天下,
打一個血流成河做帝王。
鼓止了,人靜了,人間萬籁歸寂靜,
淚幹了,心冷了,滿滿苦酒杯中裝。
三一祭啊——
我不祭天、不祭地、不祭蒼山不祭江、不祭神佛與仙鬼,
我要祭一祭苦命的孫尚香。
但願得來生能逢太平世,
做一個平常婦人把天倫享。
一杯苦酒悲腸入,
香魂一縷歸大江。
濤聲幽咽悲千古,
至今猶歎孫尚香!
創作構想:
一滴水映出的世界
――單出頭《孫尚香祭江》創作的一點感想
《三國演義》是一部男人的書,它講述了那個刀光劍影的時代,男人們演繹的一個又一個成王敗寇的故事。然而,在男人們争鬥的刀光劍影中,在疆場躍馬的鐵蹄下,總能或隐或現地看到女人的影子,在男人的嘶吼砍殺中,“弱者”真正成了女人的代名詞。貂蟬、甄妃、糜夫人、大小二喬……,衆多風華絕代的女人都成了戰争和政治的犧性品,縱使位尊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何皇後、伏皇後、曹皇後也沒有幸免。而這些女人中最具戲劇性和悲劇性,當屬東吳郡主孫尚香。
孫尚香的榮耀來自她顯赫的地位,而悲劇也源于此。“此生非英雄不嫁”,情窦初開的少女,對愛情有着無限的憧憬,但這憧憬在戰争和政治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在那個什麼都可以當作棋子的年代,沒有人會把一個女子的幸福和憧憬當回事。當她踏上婚姻殿堂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悲劇的後半生。
孫尚香的形象在頭腦中紮根,還要感謝評書《三國演義》,當年聽到孫尚香江邊祭祀亡夫一段,就有改寫的沖動,但由于當時還沒考慮成熟,再趕上當時還有其他的事,改寫的事就遷延下來。
機緣巧合,2017年,吉林省舉辦全省二人轉小戲、小品藝術節。戲曲劇院的演員,也是我的同鄉,奚春梅女士找我商量,我和她講了孫尚香的故事,她非常感興趣。我倆最後商定,用單出頭的形式來展現這段故事。
二人轉一樹三枝(二人轉、拉場戲、單出頭)。單出頭―二人轉中的獨角戲,無疑是這三枝中最弱的一枝,無論從流傳下來的劇目數量,還是流傳的廣度,都遠不及二人轉和拉場戲。現在還在流傳的傳統劇目隻有《王二姐思夫》和《紅月娥做夢》。究其原因,恐怕和單出頭的表演和創作難度不無關系。從表演上看,單出頭是一個人支撐整個舞台,非常要演員的功夫,如果演員沒有絕對的實力,不可能演好單出頭;而從創作的選材來說,單出頭選材很難,而且在大家的眼裡,單出頭是個“小東西”,花大力氣啃這樣的“小骨頭”,費力不讨好。所以編劇并不熱衷單出頭的文本創作。
孫尚香的故事稍作豐富,寫成大型劇足夠,或者為省些力氣,寫一旦一醜的雙人二人轉也完全可以,為什麼要選這樣一個難啃又少滋味的“骨頭”呢?這主要是出于内容和表現形式結合上的考量。
孫尚香地位顯赫,身世卻很悲慘,如果她是一滴水,她身上反映了那個朝代所有女性的悲劇,反映了戰争給人類帶來的所有創傷;而如果把單出頭比作一滴水,它則集中了二人轉藝術所有的精華。這樣的一滴水承載那樣的一滴水,應該是一次完美的結合。而最終的演出效果也證明了最初的設想。
東吳郡主,西蜀皇後,一個人孤零零地走向大江,又孤零零地走上舞台,但願她孤單的背影,永遠留在曆史長河中,永遠留在舞台上。
(責任編輯/朱紅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