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新與傳承有着密切的内在關聯。傳統藝術必須要傳承下去,所以傳承就是源,傳承的目的是為了發展,而發展就必須要創新,所以創新是流。如果創新離開了傳統,何來傳承,那麼這個創新又從何創起,如果傳承沒有創新,那麼傳統藝術又怎能得到發展。所以傳承和創新是相輔相助的關系。或許有人會問,傳統藝術如何創新?其實,創新是一個廣義詞。在藝術中的創新,就是在傳承傳統藝術的基礎上,能找到自己的風格,哪怕個人的風格能出現那麼一點點,也就不得了。但即使這麼一點點,亦非一日之功,也不可能一蹴而就,是要靠藝術實踐的積累和堅持不懈的努力追求才能水到渠成的。與此同時,發展了的藝術,又進入一個新的創新周期。
蘇州評彈發展至今已有四百多年的曆史。評彈許許多多的優秀書目能流傳至今,就是因為一代代有志的評彈藝人。他們不斷地創新,才使傳統的評彈藝術得到了發展。要是沒有創新,沒有各種風格的問世,沒有評彈藝苑中的“推陳出新、百花齊放”,這些優秀的傳統書目是不可能流傳到現在的,早已被淘汰出局。
蘇州評彈的老聽衆一般來說對如《珍珠塔》或《白蛇傳》等評彈的傳統長篇書目可以說是熟之又熟,包括書中的每一個細節,什麼時候是“關子書”,什麼地方是“軟檔書”,他們都一清二楚。那麼他們為什麼還要來聽這些書目呢?其實,他們來聽書,并不是真正來聽故事内容的,而是來欣賞演員表演的藝術風格或富有特色的彈唱。同樣的書目,哪怕在同一書場,“熱接”同一部書,這些老聽衆還是要聽,那是因為演出陣容不同,每檔演員的演出風格吸引着他們。這些風格都是演員在傳承傳統的基礎上進行創新形成的。有些演員雖然說的是同一部長篇,卻采取了不同的風格來表演,也就是評彈界所講的“各家各說”。比如楊振新和吳君玉都說長篇評話《水浒傳》,但表演風格各異。楊振新的特點是擅說表,刻畫人物精到,行書流暢,表演中又擅用眼神,緊扣書情,他的噱頭擅用“小賣”,往往使聽衆在出奇不意中發笑,再加上書台上的扇子功,堪稱一絕。而吳君玉的表演風格是擅長表演角色,武松、石秀、李逵等這些不同性格的英雄人物都能表演得惟妙惟肖,尤其表演人物時情感掌握,分寸拿捏都十分精準到位。他在《李逵接娘》這回書中,把一個“憨大”的情感刻畫得如此細膩動人,令聽衆為之動容。因此,聽衆聽了楊振新的《水浒傳》,仍對吳君玉的《水浒傳》情有獨鐘。這就是風格的魅力,創新的成效。同樣,擅說長篇彈詞《珍珠塔》的魏含英單檔、“沈薛檔”、“周陳檔”、“朱郭檔”、“饒趙檔”、“薛邵檔”等,跨越三代人演說長篇彈詞《珍珠塔》,仍有如此号召力,為老聽衆所折服,都是因為他們結合自己的藝術特點,在前人的基礎上不斷創新,形成了自己的演出風格。如此才能将長篇彈詞《珍珠塔》代代相傳。而且,當演員一旦形成了自己的演出風格,又能被聽衆所接受,那他所演出的這部書就具有了号召力,他自己也随之成為了評彈名家。傳統書之所以能代代傳承而不敗的根本之道,就在于不斷創新。正如周良同志在文中所說“蘇州評彈的長篇書目傳承創新的曆史,就是發展提高,臻于成熟的發展史。說同一部書的,有了‘各家各說’,多種多樣的風格流派。藝術的流變,應努力追求愈說愈好的。”
曆史的經驗值得注意。蘇州評彈的傳承和創新,自評彈藝術創始時起沿續至今。而這些創新,有的是自主創新,是為了使自己的藝術水平更上一層樓,是有他奮鬥的目标的,而有的則是被動創新,因為當時的年代,在碼頭上有“敵檔”,相互之間的競争又異常激烈,演員為了生存為了在評彈界能争得一席之地,就必須要創新,必須要獨樹一幟。有競争,才有進步,有創新,才能發展。評彈的這些優秀傳統書目,是通過多少代人傳承和創新的努力,才發展保留至今。當代人必須倍加珍惜,并具有與前人同樣的傳承和創新的奮鬥精神,才能使這些優秀的評彈傳統書目發揚光大。當然,創新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名家或響檔的,這裡有一個基本功和個人的能力問題。因為風格是每個人的事情,而且風格又是平等的。由于個人的能力不同,所表演的各種風格顯然有參差不齊的水平差異。但是歸根結底創新是必然的,而且這種創新又必須是在傳承傳統的基礎上進行。
由于創新是一個很廣義的詞。在評彈藝術發展的過程中,往往有人會把創新解讀為創造,或是一種新的革命。假如把創新變成了丢棄傳統書,那就誤讀了藝術領域中的創新内涵。以為評彈的傳統書目已經沒有演出市場了,太過陳舊了,與快節奏的時代不協調了,故而創作一部全新的評彈書目而代之,以“拳打不識”的獵奇心态來赢得演出市場,這樣就算是發展評彈藝術了。創作新作品,大家都會持歡迎态度,并給予積極的支持,而認為丢棄傳統就是創新的話,那大家就很難接受了。
在目前的評彈演出市場上,已經很難聽到由年青一代,包括20世紀80年代拜師學藝的中年一代評彈演員演出由前人傳承下來的那些優秀傳統書目了。實際上長篇傳統書目已處在“斷流”的狀态之中,隻是有一些經典的傳統書目選回,在會演或專場演出中偶爾能欣賞到,但演出質量已大不如前了。俗話說“拳不離手、曲不離口”,由于不常演出導緻質量的下降也是必然的。所謂的拜師學藝,現在也隻有拜名師之名,已無學傳統長篇之實。連傳承都沒有了,哪有什麼創新可言。當然,也不是說能堅持演出傳統長篇書目的演員絕對沒有了,但為數确實不多。有誰能想到,已流傳了好幾代人的蘇州評彈傳統長篇書目,竟會在近十多年的時間裡悄然隐退,在演出市場上逐漸消失了。這些優秀的傳統長篇隻能成為蘇州評彈博物館中的資料,被束之高閣。反觀,現在活躍在演出市場上的那些新編長篇書目,又有哪些真正經得起時間考驗,是能流傳保留、能在曾經演出過的碼頭書場“複檔”的?這些長篇書目大多是“短、平、快”。即在很短的時間裡創作,書目質量亦很平常,演出周期很快結束,然後再換一部長篇書目來應付演出。演出業務的好壞,是由演員的表演藝術水平來決定的。所以說,現在的評彈演出市場,是靠演員的戰術在維系,缺少的是評彈藝術發展的戰略目标,也就是傳承和創新的問題。即使是新編書目,必須也要不斷完善,日臻提高。同樣也有傳承和創新的問題。我曾聽過一些新編的書目,聽來很乏味,隻有故事,沒有矛盾,隻有叙述,沒有細節,隻有對白,沒有描述,更談不上刻畫了。這就是所謂的“觀念藝術”。“觀念藝術”,是信息化時代出現的一種新的創作思路,它不按藝術規律來辦,随意性較強。猶如有些電視劇的拍攝,沒有劇本,隻有“劇綱”,拍攝跟着感覺走,導演想怎麼拍就怎麼拍,與評彈在書台上的“模标制”如出一轍。試問這樣的創作方法能有好作品問世嗎,觀衆能有興趣去觀賞嗎?周良同志在《蘇州評彈的傳承和創新》一文中強調,“合規律的創新,是艱難的。随意創新是容易的。合規律的創新,是藝術的發展提高,不合規律的創新,盲目創新,這種随意性,隻能加速藝術的衰落,脫離傳統的創新,将加速藝術的衰落。”老一輩的評彈演員,因為有競争,他們為了生存,不遺餘力想方設法要提高自己的書藝,在繼承的基礎上,發揮自己的特色,演出自己的風格,希望自己能擠入響檔之列。而現在的演出中,演員沒有競争壓力,同樣也不愁沒有收入。尤其蘇州評彈有了“非物質文化遺産”這塊金字招牌,政府對評彈有扶持,每個演出書場對演出都有“包底”,再加上團部又有優越的獎勵機制,隻要能去演出,無論業務好壞,演員的個人收入都是不菲的。由于沒有競争,演員業務上,包括收入沒有壓力,所以滋生了惰性,就缺乏傳承和創新的動力。由此可見,任何事情都要以一分為二的方法來洞察事情發展的兩個方面,也就是平時所說的“雙刃劍”。如何處理好這兩個方面,那就是一種智慧了。處理好了,傳承和創新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在《蘇州評彈的傳承和創新》一文中,還提到了中篇與長篇誰為主體的問題。其實,這個問題(或者說是觀念問題)的争論,還是在上世紀中下葉的時候,當進入21世紀後,似乎在整個評彈界已有了高度的共識⸺長篇是評彈藝術發展的主體,中篇則是評彈聽衆歡迎的演出形式,所以這個問題已經是不成問題的問題了。而現在的問題是各評彈團體的領導和演員對中篇評彈的創作和演出的重視程度,無論是财力、人力和精力的投入上,都遠遠地超過對評彈長篇書目的傳承和創新。因為團體要榮譽,演員要晉級,演出中篇評彈是團體和演員能獲獎的最佳途徑。當今評彈界乃至曲藝界,從全國到省市級的藝術節及評比活動名目繁多,都是能獲得榮譽和獎項的良機。如能獲得創作、演出、表演以及新人等獎的其中任何一項政府大獎,就是為今後評定高級職稱積累成果。雖然演員的職稱能否晉級,領導是有綜合考慮的,但藝術上有否獲獎、獲大獎,将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所以創作、或參加演出中篇是最有價值的依靠。至今,還未見到哪一個大型的藝術節和評比活動,能為堅持演出長篇書目也設立一個鼓勵傳承和創新的大獎。雖然在理論上講,評彈藝術的發展其根本是長篇書目,但從實際來看,演員業務上的晉級,偏重于演中篇,那是現實中的一種選擇。所以,在演中篇還是堅持演長篇二者之間,要讓演員自己選擇的話,我相信有更多演員選擇中篇。這是一個必須直面的現實,由此也或多或少地影響了對傳統長篇書目的傳承和創新。
周良同志在《蘇州評彈的傳承和創新》一文中,談得十分全面和深刻,本人讀了之後深有體會,借此與大家一起交流心得,願與有志于評彈事業發展的人士,一起為蘇州評彈的傳承和創新添磚加瓦。
(作者:原蘇州廣電總台主任編輯)
(責任編輯/杜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