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裹上棉服的時候,我把江滿滿拐到了廈門。
火車一路向南,天光從霧蒙蒙的灰變成水洗過的藍時,溫度也在悄然回升着。
路過福州時,脫下棉服換成防曬衣的江滿滿笑眯眯地說,感覺時光倒流,像回到了夏天。
我說我也喜歡這種感覺,一天之内途經四季。
抵達廈門的時候,是下午一點多。我看地圖查路線,江滿滿目帶新奇地打量四周,明明是冬月,可這裡樹木蔥茏,繁花盛放,行人多穿着顔色鮮明的裙裝,溫柔的風擦過臉頰,連空氣裡都是甜甜的草莓味。
這次遠行,我充當着被依賴的角色,所以提前做了詳盡的攻略。預定的客棧緊挨着海邊,藍色的房子,屋頂有大大的風車,還有視野頗好的陽台。參觀五分鐘,補覺倆小時,一直到四點鐘,我和江滿滿才騎車出門。太陽還未落,溫度也剛好,環島路上人不多,我追風一樣搶在前,她慢悠悠地跟在後,在鈴铛叮咚咚一陣清響後,是飛一樣的下坡路。
可這次,我沒敢迎風吹一聲長長的口哨。
江滿滿第一次見到大海,三角梅和椰子樹在這城市随處可見,她偏要細細地都看一遍。
中途不知名的岸邊,圍了一小撮兒人,遠遠地能聽到歌聲,可有海浪伴奏,是另一種體驗。我喜歡這種自由的感覺,就拉着她蹲在石頭堆上聽了一會兒。潮起潮落,一曲終了。我意猶未盡地站起來看向海面,然後指着左邊給江滿滿看。夕陽正落在海的另一邊,從層層疊疊的雲朵中漏出一束扇形的光,海面波光粼粼,灑滿星光的金色的橋一直延伸到腳邊。
江滿滿詞窮地說真好看。
她喜歡拍照,喜歡錄像,喜歡我們的合照勝過我給她拍照,拉住過往遊客時唯一的請求是“多拍幾張”。大概因為這些年我們沒有生活在同一個地方,每次見面都來去匆匆。滿打滿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最多也就和她待一個月。
後來笑到臉都僵了,可依然得配合她的表演。
從我們的客棧到廈門大學,一路走走停停,将近花了一個小時。望見排長隊的人群時,我還不死心,以為這是某家網紅店鋪,再三确認是廈大後,沒忍住心裡一聲“呵呵”冷笑,然而到底還是加入了隊列,排了有生以來最長的一次隊。
從暮色四合等到華燈初上,我們才終于進入廈門大學。老書店、芙蓉湖,一片黑燈瞎火裡,拍了幾張模糊的照片,沒了排隊時的新奇,感覺像在飯後遛彎兒。我跟江滿滿吐槽的時候,她說:“跟着你,就算是馬路牙子也很好看啊!”
晚上從海邊回來,月光從窗台灑滿整間屋子,海浪聲清晰地傳到耳邊。江滿滿忽然問我,為什麼忽然要和她出來玩?
大概是因為十月份的時候,因為工作心煩意亂,剛好有朋友約着去川西的色達、稻城之類。臨出發前的某天晚上,我跟江滿滿打電話時,想起年初列的計劃清單,說好要和她一起闖江湖,卻好像耽擱了很久。就在那個瞬間,就想推翻原來的約定,和江滿滿去溫暖的地方過幾天冬。
可張口,卻嬉皮笑臉地說:“因為最近發财了。”
隔天清早,江滿滿被窗外的海浪聲吵醒,她問我:“要不要出去晃蕩?”
還沒完全清醒的我暫時忘記自己在此次旅行中擔當的角色,又或者是習慣在江滿滿面前被照顧,所以我幹脆地拒絕了。後來,江滿滿跟我炫耀,說她獨自沿着海岸線走了很遠的路,途中碰到同樣來玩兒的夥伴,約着繞了一圈。她說清晨的海面有朦胧的霧氣,走遠了回頭再看,零星的房屋像幅畫一樣。
所有的擔憂都消散。
不趕行程,也不着急踩景點,和江滿滿硬生生提前體驗了一把養老的感覺。每日懶散地逛公園,圍觀老爺爺練太極、下圍棋,再從窄窄的街道裡随意穿過,看老建築、逛寺廟,曬着太陽騎車找美食。曾厝垵的喧鬧、中山路的繁華,最後都印在了相片上。
整個旅行中,江滿滿顯得比我更有活力。嘗到好吃的,會嚷着要寄回去一份;看到好看的景色要合影留念;見到新奇,也會生出感歎。我會忍不住想把不同的風景攤開到她面前,她卻指責我這兩年越來越面癱。
回到廈門後又逗留了兩日,去土樓的路程有些折騰,武夷山的風景她看過,索性就呆在廈門,将市内大大小小的公園都遛了一遍。離開那天,是清早的車,車子沿着環島公路飛速行駛,半途一輪紅日從海面徐徐升起,染紅一片天際。計劃内、預想之外的都看過,應該沒有比這更圓滿的結束的方式了吧。
之後我回上海,江滿滿獨自回更冷一些的北方。在車上,她悶聲悶氣地說,呆習慣了,不想自己回去,可是又知道我還有别的事要做。言辭間落寞明顯。
我哄她,那約好明年再一起去雲南吧。
之前有過決定,每年都帶她去旅行一次,後來因為瑣事一拖再拖,好在吊車尾也算完成。江滿滿離開的時候,我送她到檢票口,角色轉換,我重複兩遍注意事項,将手中的零食交給她。她揮揮手,身影藏于人群中,漸漸看不見。
不知道會不會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回頭。
距離我在中轉城市接到她的時候,我們已經有小半年沒有見。地鐵上,她從大大的背包裡掏出我從前喜歡吃的零食時,我笑着接過,似乎重新确定她是一直被我忽視的支撐點,又像明确了要努力的方向。
她既是港灣,也是動力,想要成為她的依靠,也想要她給的擁抱。
至于其他的啊,江是我媽媽的姓氏。滿滿,是我對她的愛。
編輯/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