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中學念的是一所全封閉的寄宿制學校,幾乎所有學生都住宿舍、吃食堂,周末放假才能出校門。
我是為數不多的走讀生之一,吃住都在家裡,因為我家離學校太近了,近到我媽站在陽台上,可以聽到我們放學打鈴的聲音。
我有一個“走讀證”,拿着它可以自由進出校門,同學們都很羨慕我,就像困在宮裡的小燕子羨慕手持令牌的福爾康、福爾泰們。
被羨慕的同時,被麻煩也來了。學校食堂的早餐不太好吃,還要排隊,于是有同學拜托我,早上上學的時候,從校外給她打包一份早餐。
剛開始覺得沒什麼,随手的事,就答應了。
可是誰知道,有了第一天,就有了每一天;有了第一個,就有了很多個。那段時間裡,我沒有一天上學是兩手空空的。
我從一個睡飽覺、吃完早餐、不急不慢上學的讀書郎,變成了一個早起15分鐘、東市買湯粉、西市買生煎的奔跑着的“外賣小妹”。
即便如此,我依舊沒有反抗,仿佛那時候的我的人格系統裡,被植入了無限遷就的程序,無法拒絕别人,隻能委屈自己。
這讓我很辛苦,甚至有些自憐自艾。
也不記得幫别人帶了多少次早餐,直到被班主任發現了,把我訓斥了一頓,說我助長了他們的挑食之風,以後不許帶了。我表面上在挨訓,内心是喜悅的,感謝老班把我從“外賣小妹”的不歸路上拯救回來,否則,不知何時是個頭。
長大後喜歡旅行,各個國家瞎跑。
我是一個購物欲不強的人,對風景的喜好遠大于各種免稅商品,每次的行程規劃裡,隻給購物安排了很少的時間。
但是回國的時候,行李箱還是經常會塞得鼓囊囊的,裡面裝着親戚讓我帶的保健品、朋友讓我帶的化妝品。
他們向我開了口,我也不好意思拒絕,能買的都擠時間幫忙買了,在本來就有限的行程裡,去這個藥妝店買精華,去那個專櫃問口紅色号。
花費多少拍小票給對方,不掙一分錢,關系不錯東西又不貴的話,就幹脆直接當禮物送了。
可我偏偏又是一個經常坐廉價航空的省錢婆,廉航行李額度是嚴格限制的,超重被發現了要補交行李費,可我也不能把買好的東西扔掉吧,隻能乖乖認罰。
而這筆錢,我不可能開口找親戚朋友要,所以幫别人買東西,自己還偶爾虧錢。
有時候也會意識到,自己得了一種無法拒絕别人的病,但對這個病又總是無可奈何。
好似患了某種惡性腫瘤,明知它的危害,又介于科學家沒研究出對抗辦法,隻能允許它在體内跟自己和平共處,共進早中晚餐,睡覺也無法躲着它打鼾。
這兩年癡長了些年歲,沒再念書深造,沒跟家人同住,也沒在任何一家單位供職,遠離固定人群,病情似乎有了些許好轉,開始對人際關系處之淡然。
我漸漸發現,那些我可以直言不諱的人,都是在乎我的人,不會因為一次合理拒絕而跟我關系破裂,而這些人,我發自内心地願意被他們麻煩。
而那些我羞于啟齒的人,我對他們而言,往往客氣而遙遠,我們的關系可能稍不留神就産生了裂痕。這種如履薄冰的關系,對現在的我而言,有或沒有,都無所謂了。
碰到一個不喜歡的請求,面臨接受或拒絕的抉擇時,我會問自己:“如果拒絕别人給你帶來的自由,大于這個人對你的在乎,那就拒絕,反之接受。”這麼一想,事情似乎也就沒那麼難了,我可以從重症監護室轉移到普通病房了。
無法拒絕别人是一種病吧?早發現早治療呀,早治療才能早自由。
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