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平向敏
[摘要]1922年創刊的《兒童世界》被譽為“中國兒童報刊史上的一座高峰”。它不僅是我國最早的兒童文學刊物,而且是鄭振铎進入商務印書館後主編的第一份雜志。筚路藍縷,以啟山林,雖然鄭振铎擔任主編僅一年時間,但是在其精心培育下,《兒童世界》形成了自己的風格與特色,并獲得兒童讀者的青睐,為日後跻身少兒“名刊”奠定了基礎。文章試圖從編輯視角對鄭振铎主編的《兒童世界》情況進行考察。
[關鍵詞]鄭振铎《兒童世界》征文大賽
[中圖分類号]G23[文獻标識碼]A
1921年5月,鄭振铎在茅盾的引薦下進入商務印書館編譯所擔任編輯。因其為人熱忱,踏實能幹,很快便在編譯所中脫穎而出,受到編譯所所長高夢旦的賞識。如時隔兩個月後(1921年7月),胡适到商務印書館進行考察,高夢旦在家中設宴歡迎胡适,同時邀請鄭振铎等一幹編譯所編輯作陪。胡适在日記中曾記載:“晚間夢旦邀了一班‘新人’到他家中吃飯,與我會談。到者:楊端六、鄭振铎、鄭貞文、錢經宇、胡愈之、沈雁冰。李石岑因病未來。”[1]日記中所提及的“新人”都是商務印書館編譯所年輕編輯中的佼佼者,如楊端六是英國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留學生,日後成為國内鼎鼎有名的大學教授和财經專家;鄭貞文是日本東北帝國大學留學生,此時正任編譯所理化部主任;而錢經宇、胡愈之、沈雁冰、李石岑也都在商務印書館編譯所工作有年,成績卓著。此後不久,鄭振铎即受命創辦《兒童世界》雜志。在鄭振铎的努力籌措下,《兒童世界》終于在1922年1月7日創刊,每周一期,定價六分。按照商務的慣例,雜志編輯部由鄭振铎和一名助手組成。
一
雖然此前從未有過編輯兒童報刊的經曆,但是鄭振铎還是根據自己對于兒童的理解,為這份中國最早的兒童文學刊物定下了發展基調:第一,辦刊宗旨。“以前的兒童教育是注入式的教育;隻要把種種的死知識、死教訓裝入他頭腦裡,就以為滿足了。⋯⋯仍舊是被動的,不是自動的,刻闆莊嚴的教科書,就是兒童的唯一的讀物。教師教一課,他們就讀一讀。兒童自動的讀物,實在極少。我們出版這個《兒童世界》,宗旨就在于彌補這個缺憾。”[2]3第二,具體任務。一是要适宜于兒童本能的興趣與愛好,二是要養成并且指導這種興趣與愛好,三是要喚起兒童已失的興趣與愛好。第三,目标讀者。“本志的程度和初小二、三年級及高小一、二年級的程度相當。”由此推算,主要閱讀人群是9歲到13歲的小學生。而他撰寫的發刊詞《〈兒童世界〉宣言》,相繼刊登在上海《時事新報·學燈》(1921年12月28日)、北京《晨報副镌》(1921年12月30日)和上海《婦女雜志》(1922年1月1日)上,希望獲得當時知識分子與婦女界關注的意圖十分明顯。第四,主要欄目與内容。包括插圖、歌譜、詩歌童謠、故事、童話、戲劇、寓言、小說、格言、滑稽畫等。
正如鄭振铎自己所坦承的,“雖然常與兒童接近,但卻不曾詳細地研究過小學教育,也沒有詳細地考察過兒童生活,貿貿然來編輯這個雜志,自然是極多缺點。”從《兒童世界》第1卷來看,情況确實不盡如人意。雜志文章幾乎全由鄭振铎一手包辦,行文上雖盡力模仿兒童口氣,但成人化的色彩依然十分濃厚,讀來十分拗口。而《宣言》中所聲稱的那些欄目,或許是因為稿件不足,在《兒童世界》第1卷裡并沒有真正落實。不過從第2卷起,《兒童世界》便大有改觀,不但插畫、歌譜、小說、寓言、兒歌、謎語、笑話、兒童創作等欄目紛紛出現,而且文稿方面也不再是鄭振铎一人唱獨角戲,葉聖陶、趙景深、趙光榮、許地山等文學研究會會員紛紛加入作者隊伍。等到《兒童世界》第3卷出版時,鄭振铎又對刊物進行了完善:一是改變以前純文學的面貌,加入一些自然科學和手工遊戲等材料;二是增加讓兒童自主去“做”的東西,而不僅僅是提供閱讀材料;三是改變以往登載長篇作品過多的狀況,改為多登一些短篇材料,在文字上力求符合兒童閱讀習慣;四是增加圖畫篇幅以及正本雜志的頁數。[3]除此之外,增加彩色插圖,除了封面外,封面裡頁的插圖也改為彩色的;增加篇幅,每期由原來的38頁左右增加到50頁左右;材料多樣化,每期選擇有趣味性的長短篇故事至少3種以上,此外手工、幻術、遊戲、詩歌、圖畫、故事、戲劇、小說每期皆有;長篇故事壓縮刊期,至多三四期即可登完;開設《問答》欄目,讀者對于《兒童世界》如有疑問均由刊物編輯詳細答複;增加《兒童創作》欄目的篇幅,提高錄用作品的報酬。[4]
在鄭振铎的努力下,《兒童世界》形成了屬于自己的刊物風格,同時赢得了小讀者的認可與好評。我國著名古文獻學家胡道靜,那時正是《兒童世界》的忠實讀者,他曾專門寫過一首《贊兒童世界》,用稚嫩的言語表達對雜志的喜愛之情:
聽說:有了《兒童世界》。
又聽說:《兒童世界》第二年也出了。
這話,我聽了不少,但是我也未曾見過。
風來了,把《兒童世界》吹到我家裡。
我仔細看了一遍,說道:
“很好,很好,謝謝諸位編輯先生!”
而當時的雜志界也很看好這本新創刊的兒童讀物,紛紛向讀者進行推薦:
“中國人向來不注意于兒童課外的讀物。到了現在,才有《兒童世界》的出版,可算是第一種的兒童文學雜志了。他的内容,在文學一方面,力求其淺近,以便小學生能夠自己閱讀。在材料一方面,又都是含有極濃厚的文學趣味的。這個雜志不惟是兒童最适宜的讀物,并且也可以供給一般成人,滿足他們的喜讀小說的欲望。”[5]
正當《兒童世界》一切步入正軌時,其第4卷第13期刊登了兩則《鄭振铎啟事》,一則是宣布主編鄭振铎自第5卷第2期起不再負責《兒童世界》,另一則是其翻譯的《巢人》不再在《兒童世界》上連載,改為單行本出版。[6]原來,沈雁冰因故辭去《小說月報》主編一職,商務屬意鄭振铎接替。1923年1月13日,《兒童世界》正式開始由徐應昶等主編(朱經農任主任,徐應昶任幹事,版權頁上編輯者署“兒童世界社”),鄭振铎雖還挂名于《兒童世界》編輯人之列,但實際已不負主要責任。在離開《兒童世界》前,鄭振铎專門做了一期新年特刊,這一期特刊多達218頁,是平時頁數的4倍。
二
《兒童世界》的成功,原因是多方面的。除了得益于五四新文化運動之後社會對于兒童的普遍關注外,還與鄭振铎的編輯活動密不可分。
一是編輯宗旨正确。鄭振铎在創辦《兒童世界》之初就強調該刊總體上是力求滿足兒童的一切需要,但絕不迎合現行社會裡各種不利于兒童健康成長的心理和家庭的舊習慣。所以,鄭振铎對于當時流行于中國社會的純粹“中國故事”的選用是相當謹慎的,尤其是對于那些“非兒童的”“不健全的”,以及“養成兒童劣等嗜好及殘忍的性情”的東西極力排斥。另外,編輯的視野開闊,隻要其他國家有适合于中國兒童的作品,鄭振铎都會盡量找來登載,絕不會因為它們是“外國貨”而排斥不用,例如他把日本著名神話故事《竹取物語》改編為《竹公主》,在《兒童世界》上連載;此外還把美國人杜柏的《巢人》進行改寫,向中國小朋友介紹。此種觀念與做法不僅對《兒童世界》的暢銷起到積極作用,而且為整個中國兒童文學刊物和兒童文學的健康發展開了一個好頭。
二是欄目設置得當。在《兒童世界》創刊之初,鄭振铎所設想的主要欄目與内容包括插圖、歌譜、詩歌童謠、故事、童話、戲劇、寓言、小說、格言、滑稽畫等,“其餘雜載、通信、征文等随時加入。”[2]3-5但創刊後,實際上連續幾期隻有插圖、歌譜、故事等幾類欄目與内容。不過此後情況逐漸改觀,到第3卷第1期時,欄目有所變化,主要是增加了一些自然科學和手工遊戲等材料,“我們覺得現在兒童用書中關于自然科學的材料,仍嫌缺乏,而且也嫌無味,不曾引起兒童的興趣。但‘知識’的涵養與‘趣味’的涵養,是同樣的重要的。所以我們應他們的需要,用有趣味的叙述方法來叙述關于這種知識方面的材料”[7],變化之後的欄目類别包括曲譜、童話、故事、科學、詩歌、小說、手工、遊戲、寓言、常識問答、圖書故事、謎語、格言、笑話、通信、諺語圖釋、兒童創作等。這些欄目、題材是兒童最樂于接受的,特别是謎語、笑話。從讀者反饋來看,也是如此。或許正是這段編輯經曆,讓鄭振铎十多年後談到兒童文學問題時,強調“構成了最重要的兒童讀物的主體的,是許多的神話、傳說、神仙故事、小說等等。這當然要比讀《大學》、《中庸》、《近思錄》高明些。”[8]
三是内容質量上乘。雜志不僅需要優秀欄目,更需要好的内容。為了辦好《兒童世界》,鄭振铎常常邀請一些文學研究會的朋友給《兒童世界》寫稿。例如葉聖陶登載在《兒童世界》上的童話作品,就是應鄭振铎的約稿而作。日後葉聖陶回憶起自己這段寫作經曆時,對于鄭振铎的“拉稿”印象深刻:
“我寫童話,當然是受了西方的影響。五四前後,格林、安徒生、王爾德的童話陸續介紹過來了。我是個小學教員,對這種适宜給兒童閱讀的文學形式當然會注意,于是有了自己來試一試的想頭。還有個促使我試一試的人,就是鄭振铎先生,他主編《兒童世界》,要我供給稿子。《兒童世界》每個星期出一期,他拉稿拉得勤,我也就寫得勤了。
這股寫童話的勁頭隻持續了半年多,到第二年六月寫完了那篇《稻草人》為止。為什麼停下來了,現在說不出,恐怕當時也未必說得出。會不會因為鄭先生不編《兒童世界》了?有這個可能,要查史料才能肯定。”[9]
葉聖陶發表在《兒童世界》上的那些童話,1923年時在商務印書館結集出版,這便是中國兒童文學史上具有裡程碑意義的《稻草人》。它不僅在當時中小學生中流傳甚廣,而且改變了當時童話創作“言必稱丹麥”的局面,正如1935年魯迅在《〈表〉譯者的話》中所言:“十來年前,葉紹鈞先生的《稻草人》是給中國的童話開了一條自己創作的路的。”[10]
四是圖畫精美動人。鄭振铎曾在《天鵝童話集》的序言中說“童話的書,圖畫是不可省略的。”[2]7其實作為兒童文學期刊,圖畫也是不可忽視的。《兒童世界》每期都有許多漂亮的封面畫和插畫,到後面還實現了圖畫的彩印。此外,鄭振铎在《兒童世界》中還專門開辟了《圖畫故事》欄目,類似于現代的“連環畫”。這些精美圖畫,多出于許敦谷之手。1921年至1923年,許敦谷供職于商務印書館編譯所,為《兒童世界》繪制了大量封面和插圖作品。他熟悉中西繪畫語言,藝術表現手法多種多樣,所以其插圖往往能夠引起兒童讀者心靈的感動。[11]
三
除了上述原因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鄭振铎在編輯過程中善于與小讀者進行互動。
翻閱鄭振铎主編的《兒童世界》,給筆者印象最為深刻的就是征文大賽。雖然他主編《兒童世界》隻有一年左右時間,但在這一年中《兒童世界》先後舉辦了三次征文大賽,吸引了近千人(次)參加。第一次征文大賽獲獎者為87人,第二次征文大賽獲獎者達到297人,等到第三次征文大賽時,獲獎者已達413人。由于《兒童世界》規定參加征文大賽必須有該期雜志的特殊插圖标志,所以獲獎者基本上是該雜志的訂閱者。獲獎人數的增長幅度也反映了訂閱人數的增長情況。另外,1922年9月出版的《童話·丈人女婿》一書的重印本封底廣告提到,“《兒童世界》每期印數都在一萬冊以上”,更可看出《兒童世界》發展勢頭的迅猛!
值得一提的是,在這三次征文大賽中,有一位獲獎者的名字曾出現兩次——他在第二次征文大賽中獲得“自由畫”項目第一名,在第三次征文大賽中獲得紀念獎。這人就是梁得所。在《兒童世界》上刊有獲獎者的信息簡介:“梁得所,廣東連縣民□學校,年十四歲”,這就是那個因為主編《良友》而在中國現代出版史上留下赫赫威名的梁得所嗎?如果真的是他,那麼《良友》與《兒童世界》又有什麼聯系呢?這個問題将複雜而有趣。
除了征文大賽之外,鄭振铎在《兒童世界》開設《通訊》欄目,方便與小讀者進行直接交流。《兒童世界》從第3卷第9期起開始設立《通訊》專欄,選擇有代表性的信件予以回複,從而在編者與讀者之間搭起了一條溝通的橋梁。例如第4卷第1期有一位名叫汪家瑞的小讀者提問:
本刊第三卷第四期所載《不要傷害他們罷》之故事,内容極有趣味。然餘讀“這城裡為了拒絕國王經過”,及“去這城裡割居民的鼻子”,此兩句,頗為不明其理。為何欲拒絕國王之經過?為何欲割居民之鼻?
鄭振铎給予答複:
城裡的人所以要拒絕國王的經過,想來是因為國王暴虐,人民怕他,及國王經過,費用浩大之故。國王要割居民的鼻子,則理由極明瞭,就是因為怒人民拒絕他經過。[12]
《通訊》欄目不僅幫助讀者解決閱讀中的問題,同時有助于提高編輯辦刊水平。如《兒童世界》第3卷第9期刊登小讀者提建議的來稿:第一,增加新式标點符号;第二,改四号字為五号字,這樣能夠多登些文章。鄭振铎也在回複中表示将在之後的幾期内實行。[13]再如,第3卷第11期有署名桂秉衡的小讀者來信,向鄭振铎提出三點意見:一是增加投稿者照片一欄,以及加上實際住址,方便與之聯系;二是增加《通信》一欄;三是要多登遊戲,因為遊戲是小朋友們最喜愛的東西,要想增加讀者興趣必須多增加遊戲。[14]
注釋:
[1]胡适著,曹伯言整理.胡适日記全編:3.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401.
[2]鄭振铎.鄭振铎全集:第十三卷.石家莊:花山文藝出版社,1998.
[3]鄭振铎.第三卷的本志.兒童世界,1922,2(13):46-47.
[4]兒童世界社特别啟事.兒童世界,1922,3(4).
[5]書報介紹:兒童世界.學生,1922,9(3).
[6]鄭振铎啟事一.鄭振铎啟事二.兒童世界,1922,4(13).
[7]鄭振铎.第三卷的本志.兒童世界,1922,3(1).
[8]鄭振铎.兒童讀物問題.大公報,1934-05-20.
[9]葉聖陶.葉聖陶集:第9卷.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4:320-321.
[10]魯迅.魯迅全集:第十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437.
[11]彭璐.許敦谷《兒童世界》封面、插圖設計(1922-1923).南京藝術學院學報:美術與設計版,2012(2):190-196.
[12]兒童世界,1922,4(1).
[13]兒童世界,1922,3(9).
[14]兒童世界,1922,3(11).
[本文得到山東工商學院青年項目(編号:2014QN011)資助。本文觀點僅代表作者觀點]
(作者單位:武漢大學信息管理學院、山東工商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