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進入臘月,上莊沒有落一粒雪。老村長說今年怕又是個幹冬,明年開春又麻達了。老村長本要到城裡去過年,也一時走不了。我說:“你進城吧,這裡有我照應。”他說:“那咋行,人家大老闆這麼有心,我一個村長不在,不是失了禮數?”
上擋山打電話的人也多了,都是去詢問兒女歸信的老人。“小年置膝尤鐘愛,晚歲含饴當食珍。”這樣的天倫之樂需要他們去打聽,去求。他們都找老村長借手機,老村長說:“我這手機就是公用電話,全是長途,每年臘月手機費好幾百,打了給你三塊五塊,你說你好意思收。”我讓他們用我的打,他們就用老村長的。找我的人也多了,都是為了孩子轉學的事。我應承着,說:“隻能等下學年開始。”他們千恩萬謝的。
臘月二十三這天,天卻陰了。老村長一早就出出進進,像熱鍋上的螞蟻。我說不會下的。按老村長的意思,臘月二十三這天,我寫标語,貼滿了上莊村巷的牆壁。雖然學校放假了,學生還是被組織起來。下午一點左右,十六輛由越野和皮卡組成的車隊聲勢浩大地開進了村巷。上莊所有在村的人傾巢而出。車隊停下,老功、随行、媒體記者、我們單位的領導十幾人一下車,學生列隊夾道高喊着“歡迎歡迎感謝感謝”的口号,那破鼓爛镲也派上用場,老黃、老喜敲打着,人們都賣力地鼓着掌。
老功穿一軍大氅,戴着禮帽,很有風度。給老梁、老苟、玉武等七個特困戶每戶三萬,都是做了像彙票一樣的大牌匾。老功把大牌匾和銀行卡一戶一戶遞過去,記者又拍又錄的。老功真是個細心人,不但給老苟買了輪椅,還買了一對拐子,老苟老婆說:“唉,害得您白花錢了,我一個死老婆子,能把死鬼抱起來放到這車上?”玉武娘說:“你不要了給我,把我孫子放到裡面,我推上,胳膊疼得實在抱不動了。”老功被觸動了,掏了五百塊錢,說:“給娃買個推車。”玉武娘跪下就磕頭,記者搶拍,我悄聲跟孫達說:“這照片就不要發了吧。”孫達說:“當然不會發了,拍了給功總。”領導給了我一個驚喜,帶來了三萬塊,按老村長的意思,給了老梁兩萬,另一萬包了十幾個紅包一一發了。
本來安排的老功要走幾家特困戶訪貧問苦,可老天不作美,飄起了雪花。老村長催我們趕緊回轉,要是大雪封山,車隊就出不去了。老功看看孫達,孫達跟老村長說就近找幾家走走,讓電視台的記者錄幾個鏡頭。老村長就在上莊選了幾戶,老功又包了幾個紅包,走過幾戶,雪飄得很大了。村巷裡幾個孩子仰面朝天,大張着嘴,抻着舌頭,追着舔一瓣兒一瓣兒的雪花。
老村長緊緊拉着老功的手說:“您真是貴人,給上莊帶來了一場雪,上莊過年有三年都沒下雪了。”孫達說:“多好的話語,寫進報道裡就是文眼。”老功高興起來,說:“小王,車後面的煙和酒都給老村長放下。”小王抱下了幾箱子,老村長說:“這、這太沉重了。”孫達說:“這是多麼好的細節。”
這時,老胡雙手一拱,說道:
“老闆生得是好英武,
好似财神爺下凡塵,
行走壓的是千裡馬,
軍大氅披身賽将軍,
擋山雖然是高入雲,
擋不住老闆幫窮人,
大車小輛者轟隆隆,
帶來了瑞雪兆年豐。”
老功大為高興,掏出一個紅包遞給老胡,對孫達說:“這詞給我記下沒?”
孫達說:“錄音機錄下了。”
等我們走出上莊,過了驢崾岘,雪已經覆蓋了梁峁溝壕,大地一片蒼茫。老王掏出一個信封遞給我,我說:“領導要獎勵我?”老王說:“上莊小學打窖你不是以單位名義出了三千塊嘛,另外兩千是獎勵,咱們拿了先進,這是咱們單位今年最高的一項榮譽,老村長把錦旗和感謝信都送到扶貧辦去了。”老王把幾頁紙遞給我,說:“這感謝信有收藏價值,毛筆寫的,現在誰能寫這麼好的毛筆字,詞語都是古語,老秀才寫的,你看一下,我可就收藏了。”我一看知是出自老苟之手。我想這段時間老村長一直待在上莊,那麼錦旗和感謝信隻能是他在縣城住院期間送去的。上了公路,我接到了老村長的電話,問上公路沒。我說:“剛上公路。”他說:“那就好,囑咐路上開慢點。”我問他在哪裡打電話,他說:“我在擋山上。”我說:“這麼大的雪你爬擋山。”他說:“沒啥事,問問就放心了。”我眼裡模糊了,說:“你也快走啊,不然雪下厚了,進不了城。”他說:“我不進城過年了,正好落一場雪擋住了,是個借口,這雪多好。”我說:“快回去,小心感冒了。”老村長嘿嘿一笑說:“在上莊,我感冒不了。”
責任編輯宗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