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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宗羲傳略 同難

時間:2024-11-07 01:00:37

之前太沖,可以說是孤單的。如今他有了第一個相互友近的圈子,其中有些還是終生的朋友。

這圈子,便是東林同難者的後人,如魏大中子魏學濂、周宗建子周延祚、楊漣子楊之易、李應昇子李遜之、周順昌子周茂蘭、袁化中子袁勳及左光鬥、周起元、周朝瑞、缪昌期、高攀龍、顧大章後人等。頌冤中,他們同仇敵忾、并肩團結,經常聯袂行動;頌冤畢,“同難諸子弟設祭诏獄中門”,集體舉行告慰先人儀式,宣讀祭文,齊聲痛哭,時觀者甚衆,悲痛氣氛感染了每個人,而“觀者亦哭”。

這番經曆,使他們結成深厚友誼。内中最具人望的,是魏學濂(表字子一)。為了給父親魏大中伸冤,魏學濂以苦行僧般堅忍,從浙江徒步至京,率先以血書上疏,緻“天子改容”,對推動東林冤案平反,有重大貢獻。之前,子一的兄長、魏家長子魏學洢,更被目為人間楷模。魏大中獄中慘死後,魏學洢領得父親屍體,千裡“扶榇歸,晨夕号泣,遂病。家人以漿進,辄麾去,曰:‘诏獄中,誰半夜進一漿者?’竟号泣死。崇祯初,有司以狀聞,诏旌為孝子。”魏家門風,堪稱世所共仰,故而東林子弟的集體行動,“共推子一為首”,那篇宣讀于诏獄門外、感人肺腑的祭文,即為子一手筆。

在所有同難兄弟中,太沖“年最少”,他受到了大家的照顧和友愛。“子一以同難視餘猶弟”,拿他當小弟弟。周延祚(表字長生)對太沖尤為關照,太沖晚年憶及曰:“當年同集阙下,初離外傅,遇事周章,長生為之提揭,欽愛之情,至今曆然。”《思舊錄》亦寫道:“餘年十九,于世故茫然……長生練達,凡事左提右挈。”同難間的特殊情義,令太沖沒齒難忘,而這位小弟弟,卻也以逾人一等的勇毅果決,讓人刮目相看。

之前他們大概從未謀面,此番因頌冤聚首京城,那患難與共的感受,令大家格外珍視,而有很正式的訂交:

烈皇登極,其孤子皆頌冤阙下,叙其爵裡年譜,為《同難錄》。甲乙相傳為兄弟,所以通知兩父之志,不比同年生之萍梗相值也。

烈皇即崇祯皇帝,甲乙乃甲申(1644)、乙酉(1645)兩年連稱,指明亡時刻。也就是說,在京期間大家曾經各序年齒,共入名冊,以彼此父親遺志相激勵,做了超乎血緣之上的結盟弟兄,而情誼一直延續到明朝滅亡以後。

太沖晚年遺墨《自題》,将一生述為三階段:“初锢之為黨人,繼指之為遊俠,終廁之于儒林。其為人也,蓋三變而至今。”初锢為黨人,指的就是這一段。“黨”字古義為負面,這裡本是閹惡輩加諸東林同志的誣稱,眼下,客觀上卻也使這些東林後人團結起來,後來好些年都作為思想共同體,與閹黨餘孽展開鬥争。其中最有名的一件事,就是發生在南京的“桃葉渡大會”。

事在丙子(1636)。丙子年,又逢大比,為了備考,舉子們去年冬天就陸續來到南京,溫習熱身。魏學濂也在其中。奇怪的是,他在南京不敢抛頭露面,和一個朋友在馬祿街秘密租了間房子,隐身匿迹。

為什麼呢?因為阮大铖之故。

我們知道魏學濂之父魏大中慘死黨禍,而其淵源即牽惹阮大铖。天啟四年(1624),吏科都給事中職缺,阮大铖循例應補,

且事先得同鄉左光鬥允諾支持。不意,東林方面以該職重要,決定另委自己同志任之,于是人選臨時變成了魏大中。阮大铖眼看到手的職位丢掉,由此與東林結怨。崇祯元年,昭雪期間,魏學濂伏阙陳冤,血書進奏,直指阮大铖以私怨陷其父緻死。阮大铖就此名列逆案,廢斥還籍,舊怨之上再添新仇。

及乙亥年(1635),也就是丙子的前一年,阮大铖因“流氛逼上江”,從懷甯流寓南京。到南京後,阮大肆活動,交結權貴,一改廢斥以來的落寞,頗有死灰複燃之勢。冒襄記之:

懷甯指阮大铖在南京,氣焰反熾。子一茕茕就試,傳懷甯欲甘心焉。

恰好魏學濂從浙江來南京參加鄉試,兩邊一個“氣焰反熾”,一個“茕茕就試”,形成鮮明對照。阮大铖好像到處打聽魏學濂下處,意欲尋仇。冒襄是從朋友陳梁那裡聽到這風聲,當即往訪魏學濂。叩門之際,魏學濂還頗為緊張;一番試探,知來者為友,才敢出見。冒襄叫他們不要怕:“舊京何地?應制科舉别稱何事?懷甯即剛狠,安能肆害?”與人湊了一百多兩銀子,替魏學濂在桃葉河房冒氏寓所附近租房,将其安頓。此處“前後廳堂樓閣凡九,食客日百人,又在通都大市”,衆目睽睽之下,兼有冒襄時時看視,而“懷甯斂迹矣”。

但整個備考期間,魏學濂并不放心,“鰓鰓慮懷”,提心吊膽,還是怕出事。終于考完,“場畢,果亡恙也”。心間一塊石頭落地,魏學濂覺得該慶祝一下,冒襄更有意借此機會狠煞阮大铖氣焰。于是,由冒襄出資、魏學濂發柬,約定于觀濤日在秦淮河桃葉渡“置酒高會”,“大會同難兄弟”。

觀濤日即八月十五,以揚州、鎮江一帶“秋月觀濤”得名。前曾說,崇祯元年京城《同難錄》“共推子一為首”,眼下“大哥”撒帖,豈有不至?況當時在南京赴考的“同難兄弟”甚多,收到請帖,群起響應,舉如缪昌期子缪采室、李應昇子李遜之、左光鬥子兄弟四人、周順昌子茂蘭茂藻兄弟、顧大章子顧玉書、周朝瑞子周延祚、高攀龍孫高永清……鹹來赴會,太沖也在其内,據冒襄說隻有“楊忠烈公楊漣公子在楚不至”。除了這些“同難兄弟”,與會者還有冒襄、方以智、陳貞慧、侯方域此所謂“明末四公子”等衆多秦淮名士。一幹人等徹夜痛飲,通宵達旦,對阮大铖指名道姓、嬉笑怒罵,轟動了整個南京,“一時同人鹹大快餘此舉,而懷甯飲恨矣”。

此即明末士林聞名遐迩的“桃葉渡大會”。是為崇祯間南京秦淮河畔青春反叛群體一次空前盛會,當年影響甚大,以緻并未躬逢其盛者,如吳偉業、陳維崧,多年後也為之津津樂道,在詩文中品評不已。另外,兩年後的《留都防亂公揭》事件,實亦由其啟之。

以後世事滄桑,《同難錄》人迹星散,有的不知所終,也有像周延祚、魏學濂那樣不幸早死。但太沖的銘心刻骨不變,亂後屢有尋訪,如甲辰年(1664)五十五歲時,專程至吳中,在常熟見了顧玉書,訪李遜之于江陰而不遇,“與周氏兄弟茂蘭、茂藻悽怆話舊”于姑蘇。彼此保持最久交往紀錄的,大概是周茂蘭。癸亥年(1683)周茂蘭“千裡來拜先忠端公墓”,是年太沖七十四歲,“子佩年七十九”,兩人身體都很好,周“登山如履平地”。後年乙醜(1685),太沖又到蘇州回訪周茂蘭,這或系《同難錄》入冊者之間的最後一次晤面。

不能忘懷,又表現于文字。他曾為好幾個同難兄弟寫過墓志銘,尤其是對于“大哥”魏學濂,始終不信其晚節不保。甲申之變,闖軍克京師,時在城中的魏學濂據說屈膝迎降、得授僞職,旋羞悔自盡。但也有另外的說法:城陷後魏學濂與陳名夏、吳爾壎、方以智相遇于金水橋,大家商議以死報先帝,魏學濂反對,說:“死易爾,顧事有可為者,我不以有用之身輕一擲也。”并說出了太子等尚在,自己所聯絡的真定、保定義師“旦暮且至”這樣的理由。後傳來太子被捉并遇害的消息,而所約義師遲遲不至,于是,魏學濂賦絕命詩二首而自缢。真相撲朔迷離,但魏氏故鄉嘉善的仇家則借機大肆鼓噪,南京馬、阮當局也正式宣布魏學濂是從逆者。至此,魏學濂可謂身敗名裂。壬戌年(1682),當魏學濂之子魏允劄登門,以其父墓志銘相求,太沖毫不猶豫答應下來,并這樣寫道:“顧四十年以來,子一之大節尚然沉滞,則黨人餘論锢之也。乾坤未毀,所賴吾黨清議猶有存者。”明确表示,以他個人觀點,魏學濂大節“沉滞”,系出黨锢之徒抹黑,自己作為“清議猶有存者”,理應為子一一辯。文章最後說:“于戲忠節,忠于天啟;于戲子一,忠于未祀。前有其父,後有其子;一家之禍,千秋之美。”(于戲是感歎詞;未祀指崇祯皇帝,他的後事未能備于本朝之禮,故曰未祀。)太沖認為,魏大中、學濂父子,一為天啟盡忠,一為崇祯盡忠,前後輝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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