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晨,陳美英吃完早餐準備去上班。走前,林芬對她說:“晚上下班後,你如果沒有其他事,就早一點回來吧。媽媽早就說了,一定要叫保爾來家裡一起吃頓晚飯。我已與他聯系好了,今天下班後來我們家。”
“是嗎,那太好了,我一定早點回來。”陳美英高興得跳了起來。本來林芬也想叫張莉一起來吃飯,但張莉說晚上已與一班朋友有約,不能來了。林芬知道她肯定又要去“CASINO”那種地方玩去了,也隻好由着她去了。陳美英早就知道保爾一直在追林芬,偶然幾次也在外賣店見過保爾,給她的印象是一個挺拔高大的法國小夥子,待人很有禮貌,尤其是笑起來時,露出的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特别引人注目。很多次了,陳美英叫林芬将保爾帶回家裡來見見面,一起吃頓飯,大家好好談談,可以增進點了解。并說她來當當參謀,看看他的人品怎麼樣,合适不合适與林芬繼續交往下去。但林芬總是找各種理由搪塞過去,沒有了下文。這次她主動地将他請到家裡來吃飯,可見事情有了新的進展。一到下班時間,陳美英就對同事說,今晚她有要緊事情,需要早點回家,先走一步。陳美英回到家時,林芬還在外賣店沒有回來,隻有林芬的媽媽一人在廚房裡忙碌着。陳美英連衣服也沒有來得及換,就對林芬媽說:“阿姨,我能幫你做點什麼?”林芬媽一邊洗着菜,一邊說:“沒有什麼好幫的,該準備的我基本上都已準備好了。林芬說了,幾樣肉菜和海鮮她已在店裡準備好了,她回來時帶過來。到時我炒兩個蔬菜就好了。你剛下班回來,也累了,先歇着吧。”一會兒,林芬回來了,手裡還提着一大包菜盒子,裡面盛着四五樣菜。陳美英一見林芬回來,一下子撲過去抱住她說:“阿芬,今天是個好日子,我可要與你多喝幾杯。”林芬有點腼腆地說:“不就是一起吃一頓飯嗎,到時你可不要到處去亂說啊。”陳美英做了一個鬼臉,說:“光是吃一頓飯這樣簡單嗎?你都把人家請到家裡來了,還不承認有意思?”林芬拉開了陳美英的手說:“經過這些日子的接觸,說實在的,我覺得保爾這個人還是不錯的。但一個法國人,做做朋友可以,真的一起生活,誰知道行不行?畢竟文化背景、生活方式、思維方式都有差異,真正走在一起,我心裡确實是沒有底的呀。就像你和米歇爾,當初誰想得到是現在這樣的結果?”說到這裡,勾起了陳美英已經淡忘了的心裡的痛。她歎了一口氣說:“我與米歇爾不同,他是太自私了,對待愛情也極不嚴肅。人光看表面還不行,隻有經過深入了解,才能知道其真相。好多事情,當初确實是想象不到的。”林芬怕再說下去,又會引起陳美英的不愉快,連忙換了一個話題,說:“你不是說要喝酒嗎,你想喝什麼酒?”“那當然要把你最好的酒拿出來。你不是存有不少好酒嗎,今天的日子,我當然要喝最好的。”陳美英一時又忘掉了不愉快的過去,開起玩笑來。一會兒,門鈴響了。林芬知道是保爾來了,連忙過去開門。門一開,保爾已站在門口。今天保爾打扮得特别正式,穿着一套深色的西裝,系着一條紅領帶,右手托着一盆怒放着紅色花朵的盆花,左手提着一個袋子,裡面裝着一瓶香槟酒。看見林芬出來開門,顯得很興奮,先伸過頭來與林芬行了個貼面禮,左邊一下,右邊一下,嘴裡還發出“啜、啜”的聲音。看見了陳美英,同樣與她行了貼面禮。林芬與陳美英分别将盆花和香槟酒接了過去。保爾踏進門後,本想往裡走,忽然停了一下,說:“我脫下鞋吧。”一面說着,一面就把皮鞋脫了下來。林芬早就準備了一雙拖鞋,把拖鞋遞給了他。保爾穿上了拖鞋,才走進客廳。林芬的媽媽這時從廚房走出來,因為不會說法語,隻是笑着朝保爾點了點頭,想不到保爾卻用中文向她問好:“您好,打擾您了。”這一句話讓林芬媽既驚訝又高興,連忙回答:“你好,你還會說中文?”保爾過來與她握了握手說:“能說一點點,說得不好。”他們倆的對話,把林芬和陳美英都逗得大笑了起來,屋内的氣氛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菜都已經擺在桌子上了,林芬就招呼大家上桌,說:“我們開始吃飯吧,大家一邊吃一邊聊。”陳美英打開了一瓶紅酒,首先給保爾的酒杯裡倒酒,笑着對他說:“聽說你要來吃飯,林芬将她珍藏的最好的酒都拿出來了,你今天一定要多喝啊。”保爾連忙說:“謝謝,謝謝。應該是先給阿姨倒啊。”陳美英說:“因為今天你是客人,所以應該先給你倒。我們還是按我們中國人的習慣,主人敬客人酒,客人應該先幹了這第一杯。怎麼樣?”保爾二話沒說,舉起杯一口就将杯中的酒喝光了,然後對着陳美英說:“中國人酒文化的規矩,那得遵守。不過你也是客人啊,你也要先幹一杯。”陳美英立即大聲地說:“今天的客人隻有你,我是代表林芬敬你的,也算半個主人。”林芬見他倆一開始就鬥上了,連忙勸說:“你不要聽她瞎說,我們慢慢喝,先吃點菜吧。”保爾見桌子上,其他人面前擺的隻有筷子,而他的面前除了筷子外,還多了一副刀叉,指着它們說:“你們都沒有刀叉,為什麼隻有我有?吃中餐就用筷子好了,我也不需要它們。”說着就将刀叉收在一邊。陳美英笑着說:“法國人不是習慣用刀叉嗎,我是怕你不會用筷子,所以給你準備了刀叉呢,你習慣用筷子嗎?”保爾舉起手上的筷子,靈活地比畫了兩下,接着很順利地夾起了一塊肉,對着陳美英做了個鬼臉:“怎麼樣?不差過你吧。”林芬媽媽見他能入鄉随俗,心裡想,這個法國小夥子還挺有人情味的,就招呼說:“大家随便吧,想吃什麼自己來,不要客氣啊。”林芬、陳美英和保爾三人,一邊吃一邊聊,氣氛融洽而溫馨。他們一會兒說中文,一會兒又說法文,林芬媽就插不上什麼嘴,隻是一個勁兒地叫他們吃,吃。看來今天保爾心情很不錯,沒有人勸他,他自己就大口大口地喝酒,話也多起來了。他說:“我喜歡上中國菜,學會用筷子,還是在林芬的餐館裡呢。”陳美英問:“你去過中國嗎?”保爾說:“我還沒有去過中國呢,不過我對中國已經了解了不少,都是林芬告訴我的,我自己也看了不少有關中國的書。”“你沒有去過中國,就不能算對中國有多少了解。如果你想與林芬做朋友,第一個條件你必須要去一次中國,實地了解了解中國的現狀和中國人的生活。”陳美英逗他說。保爾連忙回答說:“我是一定要去的。我已經和林芬說了很多次了,希望她帶我一起去。但她總是說好好好,就是沒有行動。你問問她,是不是?”林芬不好意思地說:“以後總是有機會的,現在我店裡很忙,缺少人手,時間上也安排不開。”“保爾,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找一個中國女孩子做朋友?”陳美英擺出一臉嚴肅的樣子問保爾。保爾聽了先是愣了一下,馬上說:“我喜歡一個女孩子,并沒有考慮她是法國人還是中國人。比如我喜歡林芬,我就是喜歡她這個人,喜歡她的樣子,喜歡她的性格和她的人品。就這樣。”陳美英随後問道:“你不覺得不同民族,不同的文化背景,組成一個家庭,一起生活,會出現很多無法調和的矛盾嗎?”保爾說:“這我倒不覺得。其實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文化,是由于他們生活的地理環境和曆史原因形成的。現在全球越來越走向一體化,不同的國家、不同的民族交往也越來越頻繁,人們在交往中,通過接觸和了解,不同的文化和風俗就會慢慢相互吸收和相互包容的。所謂習慣,不同的民族也是在交往與接觸中互相影響的。三四十年前,法國人是很少吃中餐的,現在巴黎到處都有中國餐館,進中國餐館吃飯的法國人也越來越多,這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嗎?再說,人們的日常習慣,也會随着時間和生活環境的變化而變化的。你們說不是嗎?”保爾的分析,确實讓林芬與陳美英折服。别看他還沒有去過中國,對中國也了解不多,但他說的這些,卻是很實際的。陳美英想了想說:“你說的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我想問你一個問題,為什麼法國年輕人都不知道存錢,習慣每個月有錢就花光,從來不考慮有錢時應該存點錢,以防需要時應急用?這樣沒有計劃的生活總讓人感到缺乏安全感。”保爾知道陳美英與米歇爾最後分手,在這方面的不同觀念也是一個原因。他說:“法國人也不都是這樣的。老一輩的法國人,他們四十多歲就開始考慮用貸款的方式購買房子,到退休時,貸款還清,有了自己的房子,就可安度晚年。當然,現在的年輕人在這方面想得不多,他們總想趁年輕時多享受生活。比如每年夏天的假期,一般法國人是不會放棄的。隻要合理安排,這難道不是一種現代人合理的生活方式嗎?”他接着說:“我也常常看法國報刊關于中國現代社會的一些報道,說中國老一輩的人自己辛苦了一輩子,養大了孩子,培養他們上了學,還要為子女結婚籌錢,為他們買房子籌錢。這對法國人來說簡直不可思議。我認為,這是非常不合理的一種生活方式,做父母的活得太累了,你們不覺得嗎?”“為子女操心,這是做父母的天性。難道法國人做父母的,從不考慮子女這方面的事情嗎?”林芬問。保爾說:“那是觀念的問題。我覺得在這方面我們法國人比中國人應該說是進步得多。一般法國人負擔子女成年前的各種費用,但孩子一旦讀好書走上社會後,父母就不再負擔了。子女将來的生活道路,主要靠子女自己努力了。結婚也好,買房子也罷,都是子女自己的事。如果沒有條件買房子,那就先租房子呀,父母一輩子夠辛苦、勞累的了,子女長大成年後,為什麼還要父母來操心這方面的事?自己還沒有錢,就要急着買房子,錢卻要父母出,這就太不應該了。”在這方面,法國人的做法确實是比較合理的,一代人管一代人自己的事。但現在的中國,父母養大子女後,還要管子女結婚的費用,還要為子女籌集買房子的錢,都已形成了一個定律,短時期内要改也難。社會習慣的勢力在中國是根深蒂固的。林芬知道,保爾的父母都是法國政府的高級公務員,隻有他一個孩子。保爾邁出校門,走上工作崗位後,就自己在巴黎租了一間公寓單獨生活。隻有到星期六、星期天才去父母那裡與他們一起度周末。父母曾經表示可以資助他在巴黎買一套房子,但被他拒絕了。他說等自己有能力了自己買。這在中國人看來簡直不可思議,父母有錢想給子女買房子,子女卻不要,這不是傻嗎?但這從另一個方面也反映了法國年輕人的獨立、自強的精神。在聊天中,讓林芬感覺到保爾的思想有其可愛之處,法國年輕人的這種獨立、自強的精神,确實有值得中國年輕人學習的地方。林芬自己十來年在法國的奮鬥經曆,讓她覺得與保爾多了不少共同的語言。陳美英又向保爾提出了另一個問題:“據法國的一頂民意調查結果透露,有百分之三十的法國人在婚後都有婚外情,或者一生中有不止一個情人,對此你又怎麼看?”保爾聽後,認真地回答說:“這在法國社會确實是比較普遍的一種現象。但我個人覺得,在婚前交朋友,有過一個或多個男朋友或女朋友,這沒有什麼值得指責的,人總要挑到一個合适的,能共同生活一輩子的伴侶。如果結婚了,則就要遵守結婚時的誓言,不能再去搞婚外情,一定要對家庭負責,對孩子負責。如果在一起确實覺得過不下去了,那就選擇分手,離婚好了。如果感情不和還要勉強生活在一起,那也是一種虛僞的生活方式。你剛才說一項調查結果表明,有百分之三十的法國人有婚外情。如果說這項調查是準确的話,那還有百分之七十的法國人是忠實于婚姻的,還是大多數吧。”說完,他自己就哈哈大笑了起來。保爾的這一番話,讓陳美英和林芬都很認同,認為他說得在理,覺得他是一位有思想的法國年輕人,他有一般法國年輕人熱情、爽直的性格,又有一種善于思考、思維缜密的特點。這也是法蘭西民族可愛的地方,相比較而言,中國人在這方面往往會被面子拖累死,明明感情上已經決裂了,但是卻要考慮家庭的影響,考慮周圍人的眼光,不敢痛下決心,隻好委屈地繼續生活下去,實際上是在相互折磨人。陳美英在與保爾的交談中似乎受到了不少啟發,她覺得自己的心情開朗多了。整個晚上,保爾的胃口很好,桌子上的每碟菜都嘗個遍,一邊吃,一邊不斷地稱贊說“好吃、好吃”。但林芬注意到,保爾什麼菜都吃,對唯一的一碟魚,卻從來沒有在上面動過一下筷子。這碟紅燒魚,可是林芬特别交代外賣店裡的廚師精心制作的呀。為了保證質量,她今天一早特地到菜市場挑了一條很新鮮的鯉魚,整條上桌,顯得大氣、壯觀。不想保爾卻不賞識。因保爾不下筷,大家也不下筷,飯吃到一半了,整條魚還完整無缺地躺在那裡。林芬媽以為保爾客氣,她就拿起勺子,在魚肚子上挖了一塊大大的肉送到保爾的碟上。但保爾連忙用手擋住并急忙說:“謝謝,謝謝,我不要。”林芬覺得奇怪,他不喜歡吃魚?在她的印象裡,保爾是吃魚的呀,記得他常到“之江”來吃午餐,時不時地也是點炸魚塊吃的呀,今天卻為什麼碰也不碰魚了呢?這時,陳美英突然像想起了什麼,忙對林芬使了個眼色,說:“保爾是怕有刺的魚吧,他不吃就算了。”美英這麼一說,林芬猛地想起來了,今天在準備菜時,自己犯了一個大錯,早就聽說過,法國人是不會用整條魚做菜的,一般也不吃魚頭,主要是怕魚刺。所以,在法國餐館裡,你是看不到魚頭的,也看不到有魚刺的菜式,凡端上來的盤子裡,隻是魚塊,且都是沒有魚刺的。今天自己疏忽大意了,請法國人吃飯,怎麼能将魚頭端上桌呢?想到這裡,她和美英相對看了一眼,都笑了起來,連忙将魚盤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