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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命名的山峰 山之子

時間:2024-11-07 12:13:22

作者手記

進入戰争狀态嚴格說來是一種态度。而敢為天下先,用戰鬥精神從事工作,“做山要做山尖尖,做人要做人尖尖”,敢打拼硬,永奪第一,是這個部隊真正的魂魄和作風。該部隊政委裴長青說,“做人做品牌,工作幹精品”,人要追求完美,工作要追求卓越。所以我要求部隊樹立一流思想,戰場無亞軍,亞軍就是死亡。

故事一老文頭就是做活兒人中的人尖子

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時,彈體是在一百零二米的頂部放置的。原子彈是個兩人合抱那麼大的鋁合金球體,裡面主要是由濃縮鈾、烈性炸藥和金屬構件組成,周身插滿幾十個引爆雷管。起爆之前,原子彈運來後,須放置在一個吊籃裡,由卷揚機一點一點升到塔頂,最後安放在頂部的裝配間裡。裝配間四周連接着鐵架子,鐵架是由螺絲固定的。除卻原子彈不造外,餘下的這些活兒就是工程兵們的專業了。

要爆原子彈了,指揮部人員上到鐵塔幾乎拿着放大鏡檢查了一遍後,甚覺滿意,就宣布工程全部竣工,原子彈可以爆炸了。但是,擔任安裝鐵架的一個老工人卻亮了紅燈。站在鐵塔頂端,高空風吹徹鐵架,猶如巨獸角力,特别是時有十級大風,形成巨大渦旋氣流,鐵架上的螺絲因晃動劇烈而松動,倘若脫落下來,勢必會牽扯小屋,而周身都是雷管的原子彈一發生碰撞,後果不堪設想。有這種可能性就會有危險性,為了防止意外發生,做到百分之百的安全,他提出每個螺絲上必須要“破絲”,就是把擰完螺帽後将露在外面的螺絲部分锉平,使螺絲帽無法往回轉動,因此保證原子彈萬無一失。

老工人叫文樂安,是工程部隊當時年齡最大的老職工,已經六十歲了。人們都叫他“老文頭”。老文頭就是做活兒人中的人尖子,把式中的好把式,飛機中的戰鬥機。他負責的工程中,精益求精,優中勝優,無人堪比。北京軍事博物館頂塔尖尖上的紅五星,就是他帶人一手安裝的。凡他參與的這種“會當淩絕頂”的工程,堪稱刀刃上行走,或掌上舞蹈,老文頭都是孤獨求敗,一騎絕塵,令人歎為觀止。

“破絲”意見一出,引起指揮部的關注。但考慮鐵塔屬一次性使用,且爆炸之日有氣象部門保障,螺絲脫落的可能性極小,因此計劃不變,隻囑工程部門盡可能采取補救性措施,以堵塞漏洞。

老文頭的倔脾氣上來了,既然說承認可能性,對于一個工人來說就是危險性!造原子彈是國家大事,就不能存在一絲一毫的風險!于是老文頭不由分說,帶了幾個自己的徒弟,在鐵塔四角安上滑輪,坐在吊籃裡,一幹就是四天四夜,直到把鐵塔上的所有螺絲都抹平破絲,使鐵塔真正渾然一體,把工程風險指标降到了“零”。

老文頭這種“較真”和一絲不苟的精神,在老一輩工程兵裡已深入人心,并體現在各項工作中,即使是安全工作,他們也如此較真——

“我當時任安全質量檢查組組長,對此印象十分深刻。安裝塔架,一個角四個作業手,一個人負責兩個螺絲,哪個螺絲是誰安的,都有記錄。

“當時安裝設計院曾提出,安裝120米高的塔,難免會發生人員傷亡事故,在施工動員中,也不止一次地提到要充分發揚不畏犧牲的戰鬥精神。但能否完全做到不死人,甚至不傷人呢?大家一番合計後,認為可以做到,于是從規範現場施工管理入手,打響了保安全的戰役。比如焊工的鉗子放在什麼位置,焊條放在哪個地方,換焊條的時候,用完了的廢焊頭放什麼位置,都做了詳細規定。對安全帶也做了精心挑選。使用前專門做了沖擊性試驗,綁着120公斤沙袋向下猛烈投擲,沒有問題後才使用。由于高度重視,最終實現了零傷亡。”(張學文《首次核試驗親曆記》,解放軍出版社《征戰風雲錄》第1頁)

“2004年7月,我連夜趕到一個即将交工的工地。鑽進坑道,在一處已經打掃幹淨的作業面上,發現一顆與設計要求不相符的膨脹螺栓。經了解,此種螺栓在施工中已使用了4000多顆。我當即要求将這些螺栓全部更換掉。雖然隻有一顆螺栓出現問題,并不影響優質工程的評比,全部返工費時費力,不值得,但要從實戰需要出發,确保工程質量萬無一失。倘若今天把一顆螺栓不當回事,明天也許就會因為這點失誤而流血犧牲。最後,部隊按要求全部返工。”(袁德華《丹心鐵血鑄豐碑》,解放軍出版社《征戰風雲錄》258頁)

故事二一場災難将要降臨

說了“老文頭”,再說“老朱頭”。老朱頭叫朱少海,和老文頭一起,曾參加過“兩彈一星”的保障工作,不同的是,他的身份是工程師。這個故事發生的年代,正是1975年批林批孔的時候。

一天,朱工正在指揮部準備施工方案,忽聽外邊人聲喧嘩,擡起頭,通信員白着臉報告:出事了!便循聲而去,到了現場,見導彈豎井底部巨大的提升機下,一截七八米長的鋼絲繩被人割斷,像條被人打死的巨蟒癱在地上。

原來,一名技術員讓焊工把這條鋼絲的多餘部分切割掉,以便往提升機卷筒上固定。焊工慌慌張張趕來,沒有發現鋼絲繩多餘部分的标記,就問技術員,割哪裡?技術員正忙着指揮另一撥人幹活,用腳一踢說,就是這根。焊工蹲下身去,手起刀落,便把技術員腳踢的部位割斷了。等技術員猛然察覺,回頭一看,便癱坐地上。

導彈是要靠提升機提升到井口場坪才能發射的,而這根極粗的鋼絲繩,就擔負着垂直提升的任務。因這根鋼絲繩維系着不同尋常的使命,生産是在高度保密的情況下作為當時的“獻禮工程”“大幹快上”才趕制出來的。在當時工業生産技術相對落後的情況下,制作這根鋼絲繩通常要一年的時間。正是為了這根鋼絲繩,發射任務等候了一年才進行。到“貨”之後,一個中隊的官兵在泥裡水裡奮戰了幾天才把它安置到位,單等它建功立業。沒想到,短短幾分鐘,就改變了它的命運。

朱工的心一下子揪緊了。工地上,所有目擊者都泥塑般立在原地,空氣凝固成顆粒已不能呼吸。技術員的肩頭因哭泣晃出曲線,而那個焊工,因高度緊張,焊機還在手裡握着,紅紅的火舌噴吐着,映出他蒼白的臉。常識告訴他,一場災難将要降臨。

用不着刻意比附,在批林批孔運動正酣之時,這個無心之失将會引發為全國最大的政治案件。

他在現場仔細測量了剩下的鋼絲繩長度,拿着圖紙認真比照着。如果按照設計圖紙上的要求,鋼絲繩在完成提升任務後須在固定點前繞卷筒兩圈半以上,而誤割後的鋼絲繩,充其量隻能繞一圈半。提升機将負荷一百多噸,要求高度可靠,不能有半點閃失。一圈半比之兩圈半,其安全系數分明存在着極大風險。倘若以此為論,鋼絲繩确實已屬報廢範疇。

所有人都看着朱工,偌大的工地,隻有他在走動,他成了工地的心髒和脈搏。

基地保衛處幹部以最快的速度趕來了,摩托車還沒熄火,腰挎手槍的保衛幹事就沖進指揮部要求帶人。基地首長和工程大隊的領導也聞風而至。工地現場已經封閉,施工人員所住闆房已經有士兵把守,任何人不能随意走動,就連已經準備好的“批林批孔批宋江現場會”也不搞了。在階級鬥争,一抓就靈的年代,一種遠比一百噸導彈更沉的重量帶着人們向莫名的深淵滑去,陰雲四合,一場政治風暴正在降臨。

老朱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他知道,如果他不做什麼,這個風暴就會離他而去,降臨到别人頭上。而要做點什麼,所有的風險将會集中在自己頭上。

老朱頭選擇了後者。

一圈半已經成為事實。如果安全力矩不夠,鋼絲繩端頭就有可能在提升時被拉掉,由此造成機毀彈損的重大事故。但是,這是不加任何輔助手段的結果。如果采取補救措施呢?在迅速驗算了幾個關鍵參數後,他的決心得到了驗證。

朱工制止住了保衛幹事:在沒有百分百證明鋼絲繩完全報廢的情況下,你不能沖擊我們的工作!

他向領導們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并希望召開論證會——

多年後,一個目擊者曾這樣回憶:“會議一開始,朱工就當仁不讓成了會議的主角。在一片質疑聲中,他坦然地拿出了自己的計算數據。他指出,現在問題并沒有嚴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被誤截掉的鋼絲繩應當屬于設計的安全餘量部分,如果按照他提出的用增加緊固點方式加大安全系數的補救方案,仍然是可以保證作戰安全的。他非常沉穩地表态,并願意立下軍令狀,保證補救方案成功。與會專家和領導對老朱工的方案提出了許多尖銳的問題,他都從容應對,一一進行了解答。最後,基地首長拍闆認為朱工的方案有理有據,可以扭轉危局,讓陣地工程早日交付使用,雖然有風險,但值得一試。”

經過提升機滿負荷試驗和超負荷試驗,證明了朱工方案的科學性和安全性。

一場危機頃刻間煙消雲散。

人們都說,多虧了老朱頭,關鍵時刻敢出頭,靠學識和膽識制止了一場勢已襲來的政治風暴……

故事三在最高的山尖上留下自己的足迹

司永領剛當兵的時候,每次見到大山懸崖峭壁上屹立的高壓電杆之類的東西,總不由暗自驚歎,在山尖的尖尖上再弄一個尖尖,該是多麼的超凡絕倫,這才真正是“一覽衆山小”。這種不期然的凝視,誰也沒有想到竟是對他的一種參悟和暗示,命裡注定,他的軍旅生涯,要與大山有關,與山的頂峰有關,與頂峰上再弄一個“尖尖”有關。

他在工程部隊,最早的專業是勘測兵。這就和高山荒漠有了不解之緣。幾乎有十年時間,他的夢沒跑出過山野的劇情。夢的構成其基本元素就是雪山、石山、土山、石塊、沙礫、野草、枯樹、朔風、曠野、大漠、長河等等,從來沒有室内劇或都市戲。“夢裡不知身是客”,這樣忘乎所以的事找不到他,就是做夢,他也總是帶着自己的職業特點,攜帶着沉重的裝備,不是上山就是下山,累得自己在睡夢中汗水涔涔,醒來時氣喘籲籲。測繪兵是個連做夢都不能輕松的職業。

司永領曾經沿着紅軍的路迹勘測過。要去的路段崇巒疊嶂,山路險峻,十三公裡要翻越四座大山。先是兵們修路,後又動員當地山民修路。上百個老鄉修了三天,路修好了,橋也架了,結果夜間一場大雨,竟沖得了無印痕,沒有辦法,大家隻能棄車上山,擡着機械設備,每人肩背背簍,裝着食物用品,像過去的馬幫一樣,扛着背着提着,向雲霧缭繞的山峰爬去……很可能,這四座大山的路程委實太險惡了,太艱難了,印象太深刻了,以至于它經常纏繞在司永領的夢境裡,而每次的夢境都帶有強烈的懲罰意味,這次做夢是背機器,下次又換成背鑽機,好不容易夢見拿最輕的棱鏡上了山,結果沒走多遠,棱鏡變成了一塊巨石,在夢裡,司永領憤怒了,話還沒說出口,就有聲音說出來:這就是你的追求,你追求的是你自己,你的夢想有多大,你背負的東西就有多重……

終于有一天,司永領夢見了巨大的石頭在漂浮——

“二零零二年,我們去了西藏。當時我還是副連長。當天晚上到了格爾木,後來便到了唐古拉山。那裡的高度是5321米。我們沒有開氧氣,下車後就覺得人在水裡一樣晃,一切都在飄浮,山在飄浮,巨大的石頭在飄浮。工地的海拔有四千多米,我們住在帳篷裡,六個人睡在一起,晚上躺下睡不着,總覺得有人壓着你,擔心一躺下再也起不來了。于是我們晚上就開始打牌,後來實在堅持不住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起來上山幹活,扛着鑽機沒走幾步,汗如雨下,氣喘如風箱一般。我們的鑽機總共有1.5噸重,拆開擡,一個部件就四五百斤重,平時在内地,扛鑽機我能一口氣走四五百米,而這時,連十米也走不了,隻能走走歇歇。高原缺氧,頭痛欲裂,嘴唇發紫,指甲深陷,躺着都難受,何況要負重完成訓練,這種人體極限試驗,一直到六個月後才結束。記得從西藏下來的時候,我們是坐飛機下來的,到重慶後,首長叫我下飛機,怎麼叫我都聽不到,人都下完了,我還在呼呼大睡……”

司永領夢到他像塊石頭一樣漂浮起來。

司永領終于明白他何以對山尖尖以上的東西那樣感興趣了,有句話叫“山高人為峰”,測繪兵天生就是往山上跑的爺們。時間長了,對山上事一切無師自通。有一年在四川支援地方建設,剛轉行的司永領領着工程戰士在大山上架水泥電杆。在懸崖峭壁上立杆,一根電杆22米長,把它豎起來,相當于七層樓高。峽谷裡的風把司永領們往天上領,一不小心人就變成了鷹。一位叫羅琦的測繪兵就是在高山上犧牲的。他就變成了鷹。這種刀尖上的舞蹈,至今仍能驚懼着他的回憶。當任務出色完成後,當地的電業局長擦着汗問司永領:你以前幹這個幹了多少年?司永領說從沒幹過。局長大驚,說這個工作,沒有幹過十五年以上,我不會讓他帶着幹。司永領說,我們是部隊,隻要命令下來,就沒有幹不了的,就沒有不敢幹的。

事後,司永領想起當年看懸崖峭壁上風景的事,就想,今天如果在高空架杆時不小心變成了鷹,不知裝飾了誰的風景?

故事四焊王孫金波

1997年,孫金波到上海某廠驗收部隊訂貨。該廠高工見軍方竟連幹部也不派,隻讓一介老兵前來,頗不以為然。他大大咧咧地把孫金波領到成品車間,也不介紹情況,就随手一指,請驗收吧。孫金波從自己的工具箱裡掏出一把小鐵錘,也不說話,就在産品上叮叮當當敲起來。幾分鐘後,他擦着汗對高工說:對不起,這批産品質量不合格。高工把眼鏡拿下擦起來,說不可能吧?這批活兒全是我們廠五級以上的焊工幹的,怎麼能不合格?孫金波說就是不合格。高工急了:你不能憑口說吧?要不從産品找一件符合要求的,作為樣闆,讓工人照着幹?孫金波說,我看過了,一件也沒有。高工火了,你說怎麼辦?要不你給侬做一個标準件?孫金波看看他,不由分說,拿起焊槍“叭叭叭”一陣溢光流彩,煙花還未散盡,一個樣品就呈現高工眼前。高工看着光潔平整一點瑕疵也沒有的樣品大為驚歎,問你肯定是八級焊工吧。孫金波說,我們部隊沒級,隻有合格級和優秀級,達到這個水平就是合格。高工心服口服,立時宣布産品全部返工,其工藝流程中的氩弧焊工作由孫金波全權負責,助手由他在全廠任意挑選。

工程結束後,高工對孫金波說,廠裡特别需要你這樣的人才,廠長說了,隻要留下來,你的家屬孩子的戶口立馬安置,廠裡給你支付高薪。大上海呀,多少人想進進不來呢……孫金波臉紅了,謙和質樸的戰士本色顯現無餘,他搓着手說:謝謝好意,不過,我是從大山裡出來的,我離不開大山……

當年,孫金波與諸多焊工高手競技時,部隊領導曾問他行不行?他也是這樣的忸怩神情,他搓着手,紅着臉說:試試吧。那是1989年9月,華東企業優秀職工焊接技術大比武,邀請支援地方建設的工程部隊派選手參賽。部隊領導得知這次比武群英荟萃,多是行業的頂尖人物,是中國焊工的“華山論劍”,就通過選拔選中了孫金波。當首長們詢問孫金波對比武取勝有無把握時,孫金波的口吻讓首長們陌生。他不會說豪言壯語。但這個低調的人一上比武場卻像換了一個人,他的焊槍會說話,那些弧光就是他的思緒,那些焊花就是他的激情。他的激情燃點隻在山嶽和鋼鐵之間。比賽結束,評委們圍攏着孫金波的作品,每個焊點逐一審驗,都不僅啧啧稱奇。最後大會宣布:第一名,孫金波。

之後,提起孫金波,戰友們便稱其“焊王”。後來,“焊王”之名漸漸在基地、二炮乃至全軍叫響。

而熟悉孫金波的人都清楚,他的“焊王”美名,是他拿命博來的:隻要他脫下衣服,就可以印證。在他的胳膊上,胸膛上,腿上,腳上,到處都有發亮的焊傷疤痕,大的如硬币,小的如豆粒。這些上百個傷疤記錄了一個戰士對祖國的忠誠!有人為他30多年的奮戰做了一個統計:轉換50多個戰場,用掉3000多公斤焊條,焊出50多萬個焊點,焊接縫隙連起來有四萬餘米,相當于5座珠穆朗瑪峰的高度。

孫金波就是這樣攀登上了焊工界的珠穆朗瑪峰。

一組當年施工剪影

(一)

對安裝兵來說,放電纜是平常事。但這次一點也不平常,要把幾十根碗口粗的電纜敷設在全封閉的地溝橋架上。地溝有兩公裡長,作業空間狹小,人隻能躬腰前行。橋架離地面很高,拐彎也多,若指揮、操作不當,很容易造成人員傷亡。最要命的是,由于移動和作業距離将近三公裡,指揮聯絡極不方便。

困難很大,但工區前指一點也沒有害怕。前指負責的喻明安、周哲忠等同志,帶領技術人員首先對施工現場進行了認真勘察、制訂了詳細的施工方案,多遠一個指揮員,怎樣拐彎,如何上架,每個細節都想到了。

早上8點,幾百人在坑道口外組成了“一字長蛇陣”,所有電纜下地溝的地方、穿管的地方、拐彎的地方和檢查井處都安排了指揮幹部,傳統的電纜架也改為了兩台5噸叉車。随着一聲哨響,電纜盤在兩台叉車之間的鋼管上快速轉動起來,碗口粗的電纜被戰士們托舉着,像一條長龍似的向坑道内部遊動,均習而有節奏的哨音此起彼伏,電纜敷設正式開始了。

然而,由于地溝内空間狹小,兩側都是支架,腳下又是水道,身上扛着百十斤重的電纜,戰士們腰不能直,頭也不能擡,推進十分緩慢。加上每隔50米才有一個檢查井通氣,地溝内空氣混濁稀薄,異常悶熱,不一會就有人體力不支癱倒下去。對于蜿蜒數百米的長龍來說,每個戰士都像一截龍骨,倘若一個戰士倒下,長龍的行動就會滞緩,幾個或更多戰士倒下,長龍就會癱瘓在地,無法前行。

電纜不走了。

地溝上面的指揮員大聲詢問情況,下面的人卻一無所知。何處障礙,音訊不通,于是坑道内外、地溝上下頓時躁動起來,現場—片混亂。見此情景,工區前指達成共識,除前指領導在外面指揮外,黨員幹部全部進入地溝搬運電纜,各連按編制序列,班長在前,副班長殿後,并在電纜前端用卷揚機牽引。

一番部署後,電纜再次啟動,随着地溝内有規律的号子聲,電纜盤勻速轉動起來,一根,二根,三根……當最後一根電纜敷設到位後,整個部隊歡呼起來……(周加成《鏖戰中的記憶》)

(二)

一開工,我和電工組的其他幾個戰友被分到屏蔽組。

由于屏蔽是新的專業,開始幹時,非常吃力。整個工程屏蔽中,我組承裝的最為複雜——“拱高”。我們要了兩個9米高的活動腳手架連在一起,在打電錘焊龍骨時,粉塵,鐵屑,焊渣擋都擋不住,直往頭上脖子上鑽。上鐵皮時,要兩個人站在架子中間,兩個人在下面用力拉麻繩帶動鐵皮上傳,七八個人站在高架上既要用頭頂,又要扶鐵皮,還要彈線,打彈調固鐵皮。上架猶如酷刑,架子搖晃如波湧浪卷,七竅被濁氣粉塵堵塞,足下如走高跷,兩手如托危卵,頭上如負重石,汗水像雨一樣往下流,心常常吊在嗓子眼。滋味比下地獄還難受。9米長,1.2米寬,1毫米厚的鐵皮,是我們一塊塊從洞外擡來的,然後再一塊塊在15米的高空用頭頂着,每2.5公分一個鉚釘把它釘到洞頂,一個加班下來,僅鉚釘就需一千多斤。頭頂鐵皮,要等鉚釘全部釘好才能撤離,奇長的時間,不僅負重如山,且時時要保持精神集中,因多在加班狀态,極度缺少睡眠,稍有不慎,就會造成高空墜落,因此,閉眼就會睡着,睡着就不可能醒來,客觀上形同自殺。而下邊人流如織,從高空墜物,即使一截鋼筋,也能刺穿安全帽,若是人和器物墜下,又勢同殺人,慘狀會更甚。因此隻能硬撐,隻能如曆煉獄。為了趕進度,我們每天都如在煉獄裡走一遍。整個工程下來,我們消耗角鋼400餘根,膨脹螺栓2000餘個,鉚釘40000餘個,鍍鋅鐵皮800多平方米,銅網10多卷,開預留孔100餘個,每人平均消瘦五斤。

交工時,看着我們幹出的精品工程,我心中有說不出的喜悅和感慨。以前,我從未見過和用過電動拉鉚槍、手動拉鉚槍、石材切割機、磨光機、電動剪、剪闆機、折闆機、壓邊機等,現在我居然都能熟練操作了!(劉飛龍《我不後悔》)

(三)

正像一位首長講的:這次你們的陣地安裝工程,即大規模的介質整修,在我們工程部隊的安裝史上是第一次。

面對“第一次”,我們所有參加整修工程的人員都做好了充分準備。當了工程兵後,安裝工程幹了許多個,每次工程前,首長們都會例行動員,囑告施工人員做好充分準備。對“充分準備”的理解,無非是精神上做好吃苦準備,思想上高度重視,行動上令行禁止,物質上做好保障等等,這些内容,屬于自己部分的會牢記,不屬自己的,譬如物質雲雲,當然也會樂于享受它的成果。而這次的所謂“充分準備”,卻與以往不同。最核心的不同點是:要面對死亡。

這次整修的對象是劇毒的燃燒劑,它的閃點是汽油的十分之一。一根大頭針從一米處落在地上所引起的火花就能引爆整個庫房,人的皮膚接觸到它便會中毒死亡。更難對付的還是氧化劑——紅煙硝酸,它不僅會燒傷人體,其中的四氧化二氮濃度達到10ppmm将引起肺水腫,30分鐘内便會緻人死亡。可以說,死神就在身邊,随時準備着與你握手……

施工開始了,我穿着厚厚的防護衣,戴着笨重的面罩,就像漫步在月球上的宇航員。每工作一小時,工作鞋裡的汗水就流滿了一半,汗水不會恒溫,它會随着工作的難度漲潮或者退潮,溫暖或者冷卻……每天下班,我們的手腳就會脫皮。但我們沒有退卻。我們知道死神就在面前,但我媽說過,要是碰見鬼别惹他就是了。我想對死神也是一樣吧,你幹你的,他看他的,他伸出手,你不握手就是了。

就這樣,我們出色地完成了任務。

雖說和死神同處一室,到底還是我媽說得對,我沒惹他,他也沒惹我。

(四)

“施工就是打仗,工地就是戰場。”營長帶我們到施工現場時,反複說着這句台詞。這次我們的任務是安裝四台32噸行吊。當勘察完現場後,再琢磨營長說的“台詞”,那就是說,我們必須完成這個“戰鬥任務”。

由于土建沒有按要求預埋吊鈎,狹小的空間裡吊車又施展不開,每台行吊的自重至少20噸,即使分體安裝,一個梁就12噸重。怎麼辦?如何把四台近百噸的龐然大物弄到十多米高的軌道上?整體式吊裝已不可能。如果采用牛腿面上安裝架子,一是空間不夠,二是行吊兩個梁對接沒法移動,三是偌大的架子怎麼搭?請來廠方技術專家,看看現場,似也無能為力。最可行的方案是把行吊化整為零,全部拆開,然後一個零件一個零件組裝,組裝一台行吊至少二十多天,四台行吊要三個月時間。把這個方案一說,營長瞪眼道:開什麼玩笑?隻能給你三天時間!

沒有退路了。想想這是戰場,不能遇到火力點就退卻吧,隻能硬着頭皮往上沖!為了準确了解情況,我曾多次爬到13米高的腳手架上觀察測量,查閱了《材料力學》《混凝土結構力學》《重型設備吊裝工藝與計算》等書籍資料,經過多次力學驗算,我最後提出“拱頂鑽眼穿鋼絲繩制作吊點”的施工方案。方案隻是一種理性推論,現實是否可行?土建是否嚴格按标準施工?拱頂會不會拉塌?若出現意外,後果将是機毀人亡,一台行吊價值一百四十多萬,這樣重大的責任由誰來承擔?越想越犯躊躇。士官王登海勸我:算了孫工,風險太大了!把矛盾推回土建,讓其提供一個安全可靠的吊鈎不就行了嗎?

哪能仗打了一半,中途再退回去呢?想想這不是咱工程兵的作風,就隻能再繼續沖鋒。經過進一步考查論證,改進優化吊裝方案,我向指揮部立了軍令狀,保證按時完成安裝任務!

吊裝那天晚上,我一步不敢離開現場,精細檢查着每一個細小的環節,從拱頂鋼絲繩的變形情況,到行吊的異常響動,都會讓我心跳加速。

開始試吊了,全場人員都看着我。我果斷地一揮手:吊!一米,二米……五米……十米……終于成功了!(孫向軒《挑戰》)

(五)

曾祥兵說,他做夢也沒想到,工程部隊裡還有一種專業叫“刷白”。當他第一次拿着滾筒幹活的時候,想哭。但他一想,淚水掉進白湯裡,都是個白,圖啥哩,就把淚憋回去了。陣地上也刷白,曾祥兵真沒想過。看過美國影片《戰馬》,人家英國人修的戰壕多麼地道、講究,但再講究,也沒有這樣,還刷白,裝修,弄得像個宮殿似的。布置任務時,連長說,屏蔽組每天上30張鐵皮,打15000個鉚釘的速度上鐵皮,你們刷白組也不能落後,這個拱形大庫,有多少平方米?三千?還是四千?三天拿下來怎麼樣?連長是個新來的,原先在機關裡當參謀,對施工的事不太懂。但命令就是命令。于是我們分三個組,交叉作業。從早上七點開始,幹到晚上十二點。幹了一段時間,看進度不行了,晚上又延長時間,最後幹脆住在陣地上,幹着幹着,實在幹不動了,就開始睡覺,睡一陣,醒了再接着幹。飯也在陣地上吃,最後連坐着吃也取消了,站着吃。因為喝粥時你會把勺子伸到塗料裡,坐着吃你會睡着,不小心栽到料桶裡。

但這都沒什麼。

曾祥兵說:“最慘的是,就這樣晚上還要加班,熬了個通宵,白天又接着幹活。加一個班後,又有領導來檢查,你晚上又再接着加班,還要再幹通宵,等于說能讓你3天3夜不合眼。走路都直打晃。”

但曾祥兵卻因此認識了白色,并且喜歡上了刷白。他說許多認識都是從白色裡誕生的。比如有句話叫計白當黑,他說當你一連幾個月在加班和高強度施工狀态下,你眼裡的白色就是灰色和黑色的。人的視覺如果一直被一種顔色占領,就會出現視覺幻想,你會覺得白色裡盛開着五顔六色的花朵,色彩斑斓,美不勝收。就會覺得白色是個自給自足的色彩。白色還讓人向素樸、簡單和簡約方面複歸,生活裡提倡極簡主義,減少自己的欲望,減少自己的能源支配,走向環保等,另外,白色還代表光明和希望……

曾祥兵已經有點哲學頭腦了,但還有一點他沒說,衆多戰士實際上已成長為一張白紙,等待着被書寫。

故事五想太陽

從淩晨披着星星進洞,到夜半踏着月光回營,吃飯在工地,午休在工地,輕傷不下火線,有病在腳手架上輸液,成年累月見不着太陽,官兵們成了卡夫卡筆下的“洞穴人”。由于長時間見不着太陽,加上洞裡空氣凝滞,地上潮濕,許多戰士爛裆,皮癬,關節炎,掉頭發等等,于是,想太陽成了工程戰士的普遍心結。

葉文雲和另一個戰士在争得“預埋”名額時,最大的欲望是睡覺,另一個隐秘的動機就是想太陽,因為這是給地方某醫院施工,可以有一天的機動時間休息,第二天還可以在太陽底下幹活兒,把自己的每個零件都曬一曬。幹活時,正是大熱天兒,毒日頭,但葉文雲兩個人卻喜歡得不行,在太陽地裡撒着歡兒,邊幹活邊唱:太陽一出照四方,毛主席的話兒記心上……弄得周圍的人以為兩個當兵的神經出了問題。工地負責人悄悄找到連長,說别出什麼事吧?連長兩人躲在暗處看了一會兒,說不能吧?那是缺太陽鬧的,補補太陽就好了。工地負責人詫異了:你的兵是太陽能呀?靠太陽充電?連長又看了一會兒,覺得另一個兵的動作有點變形,突然想到,兵們在身體和精神受到極限壓力下,其行為和能力會産生失控和變形。記得一個叫孫玉亮的兵,因訓練、施工和精神苦悶的壓力,每到夜半,就會爬到住地後面三十多米的鐵塔上唱歌,而且是美聲唱法,唱的是難度頗高的《我愛你中國》,每當幾個人要把他擡下,他必須唱完“我要把最美的青春獻給你,我的母親我的祖國……”才能下來。一連幾晚,在固定的時間,固定的地點,孫玉亮總上演着固定的節目。後來,找人将其進行心理疏導和調換環境之後,他的夜半歌聲才不再出現。想到這裡,連長往前走了幾步,沖着兩個淩亂的影子喊了一嗓子:葉文雲,有什麼問題嗎?葉文雲放下手中的活兒,向連長擺擺手說,放心吧連長,我們是放松呢!連長點點頭,又回到暗處去。

葉文雲感激着連長的問候,活兒就更快了。他對身邊的戰士說,這就叫天公作美吧,第一次曬太陽,人家就這麼慷慨,還真熱!瞧,我後背好像烤焦了。就回頭看自己的後背,一扭頭,就看見身邊的戰士正在轉圈,是那種幅度很大的類似獨舞的旋轉,他的腳下是豎着的像箭镞一樣的鋼筋,戰士就向那些鋼筋倒了下去……

葉文雲一把抱住暈倒的戰士,自己也就勢坐在了地上,他也有些暈了。他用手遮住明晃晃的太陽,覺得它太刺眼了。他們這些洞穴人,已經不适應陽光下的生活。就在這一瞬間,他有些懷念洞穴了。

汪選平在當團政委時,碰到一個戰士說他想太陽。當時部隊正打攻堅戰,幾個月不見日光,戰士想太陽想瘋了。那個戰士說:“政委,啥時候工程竣工了,我一定要躺在太陽底下曬上三天。”一句話讓汪選平淚流滿面。夜裡躺在床上,回想戰士的話,汪選平難以成眠。能否用一種形式把戰士的渴望和情懷表現出來呢?

對着床頭懸挂的燈泡光亮,創作的沖動讓他脫口而出:“畫一個太陽挂在床頭/有空就把它瞅上一瞅/工作在洞庫分不出白晝/不知太陽是在東頭還是在西頭……”吟了幾句,覺得還有點味道,但因太忙,就把半成品轉交給三營六連指導員張甯和政治處幹事馮玉毓,讓他們續寫下去。一周後,兩人完成了詩稿:

安裝兵的太陽

畫一個太陽挂在床頭,

有空就把它瞅上一瞅。

工作在洞庫分不出白晝,

不知道太陽是在東頭還是在西頭。

打花傘的姑娘愛遮着那太陽走!

想見太陽是安裝兵的渴求。

等到任務完成凱旋歸,

躺在太陽下狠狠地曬它三天;

潮濕的洞口中衣服被濕透,

畫一個太陽給心情點自由。

甘于寂寞相守的戰友,

不會為生活的一絲缺憾憂愁。

哦,安裝兵的空間雖然少有藍天!

安裝兵的胸懷能讓導彈遨遊。

莫說見不到太陽,

太陽就珍藏在安裝兵的心裡頭!

很快,這首詩就變成了一支歌,像風一樣傳遍了二炮部隊。

故事六想爹娘

那時候,遇到工程會戰的節點,在坑道裡過春節是經常的事兒。那時候,電話還不普及。大年三十晚上,為了體現“年味”,坑道洞口值班室會設一部電話,讓官兵們排隊每人給家裡打三分鐘祝福電話。這似乎是一項福利,比如諸如中秋節、八一節等也是如此,在電話裡有一刻短暫的通話,對戰士們來說是一次親情擁抱的機會。

那時候,戰士小劉每次打電話都會讓小龍排到自己前邊,因為小龍從不拖延,也不會哭哭啼啼,帶壞自己的情緒。小龍非但不拖延,似乎從沒給家裡人說過什麼話。他放下電話時,總是嘟囔着:他們又去姐姐家了!

這一次,又輪到小龍打電話了。他照例又撥通那個電話号碼。這個電話号碼小劉是熟悉的。準确地說,是熟悉這個号碼的區号。他和小龍是一個城市的,隻是不在一個區。那個電話的區号告訴小劉,它無異就是這個城市的電話号碼。

電話通了,電話那端響起清脆的“零零”聲,在預期的時間裡,電話依然沒人接,小龍呼出一口氣,如釋重負的樣子。就在他要放下電話轉身要走的時候,電話那端響起一個水靈靈的女聲:“喂,喂……”小龍驚愕地把電話貼到耳朵上,切斷了水流的聲音。他有些驚慌地說:爸爸媽媽過年好!小龍給您拜年了!說完轉身就走,似乎并不等待父母的回應。

小劉看着小龍的背影,覺得好生奇怪。但他沒有時間多想,就撥通了電話。半年前,他探家時交了一個女朋友,前些天,女朋友來信說大年三十等他的電話。電話通了,那端響起一個與剛才一模一樣的女聲:是你嗎?剛才怎麼回事?話說了一半就撂了?什麼爸爸媽媽過年好,小龍給您拜年了,誰是小龍……

三分鐘電話結束了,小劉也徹底懵了,誰是小龍?

這是北方一個寒冷的夜晚,小劉不明白為什麼有人卻叫它“春晚”。從工地下來,要走二十分鐘的山路,大山此時已經融入暗夜,成為最黑的部分。小劉舉起手電刺向天空,隻見零星的雪霁,像眼淚一樣,星星點點飄灑下來。

回到宿舍,小龍已經躺進被窩。年夜了,指揮部開恩,給官兵一個溫暖的夜晚,可以不幹活了。于是多數戰士選擇在睡夢中迎接春天。此時的小龍仍在被窩裡做他的“功課”,看樣子已經要和春晚的高潮同步,随着遠處收音機裡的“五、四、三、二、一……”的聲音,又一個春天來臨了,小龍晃動的幅度因為哽咽而達到高點。他哭出聲來了。

小龍是誰?

小龍是個怪人。隻要一有親密接觸床闆的機會,他就躲在被窩裡聽一盤神秘的磁帶。這個不知何方歌星的磁帶吸走了他的魂。有好幾次,大家還看到他在被窩裡抹眼淚。他的怪異引起戰友的好奇,小劉就曾經向小龍借這盤磁帶聽,小龍紅着臉,說什麼也不給他。這個班,隻有他和小龍是老鄉,老鄉逗老鄉,總往心事上撞,他撇着家鄉小調唱給小龍:

口渴莫把鹹湯嘗,

睡目不着莫捶床;

越食鹹湯口越渴,

越想心肝夜越長。

唱歸唱,聽歸聽,該不給,還是不給。

有一次,小劉瞅小龍去山下出公差的機會,從他的枕頭裡翻出了那盤磁帶,放到了錄音機裡,全班人過節似地圍住小劉,等待着享受一場意外的美妙轟鳴。但是,磁帶一直無聲地響着,響着,猶如風掠過原野。大家無趣地走開了,留下小劉納悶了許久:怪小龍,他聽空磁帶幹什麼?

小龍是誰?小劉的腦袋裡響徹着女朋友的話。

小龍還在飲泣,小劉走過去。戰友們已經酣睡,沒有人注意春天到來的夜晚,有人哭得這樣傷感。

小劉想勸小龍,但想想沒有勸。他從口袋裡拿出那封寫着号碼的信,遞給小龍:你是不是一直打這個電話?我女朋友說,這是火車站右側五十米路邊電話亭的号碼,她的家就在馬路對面,你小子也住這嗎?你見過我女朋友沒有?你說話呀……

濃濃的鄉情包圍着小劉和小龍。小龍從被窩裡爬起來,手裡拿着被淚洇濕的錄音機。兩個人已無半點睡意,便從宿舍裡走出來,去看山下村子被爆竹煙花弄紅的夜空。

小龍說,他父母都是聾啞人,父親是車站的搬運工,母親在車站掃垃圾。他是父母唯一的兒子。家裡條件雖然不好,但他們從來沒苦過孩子,把他捧在手心裡,呵着熱氣當寶養着。等他上學了,長大了,知道父母不易了,自己也參軍了。在要遠離父母的那一晚,想想父母的養育之恩,想想父母的無言之愛,他徹夜難眠,便錄下了他們的呼吸聲,呼噜聲。到了部隊,即使再苦再累,隻要聽聽父母的聲音,感覺父母就像在自己身邊一樣……父母不會說話,家裡不可能裝電話,但他想聽聽離父母最近的聲音,家鄉的聲音,哪怕是電話鈴聲,他也能聽出故鄉的口音,所以他也和大家一樣,去撥一個并不存在的家庭電話……

小龍說着說着又把錄音機打開了。

這一回,小劉聽到了小龍父母的聲音。它比雪花飄落的聲音還輕盈,比江水湧流的聲音還堅韌,這是天地旋轉的聲音,春天走來的聲音……

小劉和小龍流着淚向遙遠的家鄉呼喊:想——爹——娘——

故事七我的除夕

2008年2月6日,受二炮總部命令,按照上級指示,我們千裡轉進,馳援郴州。

剛剛卸下行囊,沒來得及休整,就接到上級命令,開赴城郊二裡莊進行電力搶修作業。任務目标:在17:30前搶修成功,确保18:00順利通電。

我們到達搶修現場時,冰,還沒有完全消融,挂在樹枝上寒氣逼人;雪,還沒有融化,從山腳到山頭,像是鋪了一張白床單。有風,吹到臉上,刀割般。道路裹着冰雪,滑溜且泥濘。

附近的老百姓,見我們是搶修線路的,個個面帶喜色問道:停電20多天了,今晚能通電嗎?

沒有動員,沒有要求,搬工具,支吊車,架電纜……大家配合默契,絲毫不亂。架好電纜,時間已到9:32。

電纜粗且長,3×240的高壓铠裝電纜,足足410米,電纜盤高達到5.2米。

雖然我們都是放電纜的能手,但是今天也有些發憷。一是從來沒有放過這種型号,二是人手實在太少。

怎麼辦?

戰友們、電力工人,還有老鄉們,都把目光投到了我這裡。“幹吧”,我扛起電纜就往前走,營長熊钊跟上來了,連長劉青陽也跟上來了,戰友們一個接着一個,一個跟着一個,扛起沉沉的、長長的、粗粗的電纜,一步一步往山上走。

滿地泥濘,很是吃力,但沒有一個人停下腳步,沒有一個人叫苦叫累。大家隻有一個信念: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就要到了!

電纜剛剛放完一半,時間就到了13:00,高強度的勞動,同志們都餓了,累了,肚子也奏響了進行曲。

這時,電力公司送來了盒飯,一葷一素,很可口,就是辣。特别是我這個北方人,更是受不了,吃完了,嘴巴都快張不開了。

放下碗筷,馬上投入搶修。

隻有一個信念,湖南省委、省政府曾承諾“讓老百姓除夕夜看上春晚”,決不能讓這個承諾落空!

15:38,電纜順利施放完畢。

接下來做終端頭,電力人員開始上杆、架線、連接……

16:42,順利完成第一天的搶修任務。

18:00,傳來喜訊:郴州第一條主線搶通,已經有75%以上的居民區成功供電。

我站在窗前,望着遠處的萬家燈火,心想,這一盞盞燈光是我們親手為人民點亮的。

這個除夕,真是叫人難以忘懷。

故事八可樂男孩與我兒子

石仕意,一級軍士長。全基地類似軍階的軍士長隻有三個人。石仕意的工資比旅長稍低,比團長高。采訪中,他談起汶川地震時,他和戰友們救起“可樂男孩”的事,由此又扯起自己的兒子——

2008年抗震救災時,有個知名度很高的“可樂男孩”楊彬彬,就是我救的。男孩雙腿截肢,還專門來部隊看過我。地震發生時,學生們都往樓下跑,身為學校籃球隊隊員的楊彬彬本來可以沖下來,但一個女生擋在了他前面,這時,樓闆一下子坍塌下來,把他們封在了裡面。女學生的頭被樓闆擊中,當即死亡。而楊彬彬被二炮工程部隊發現時,已是第三天的下午了。等把擋在他前邊的女孩屍體安置好,黃昏已經降臨,餘震中,整個樓體不斷向外傾斜,牆體的裂縫越來越大,随時都會訇然倒塌。負責安全警戒的指揮員急忙下令搶救人員迅速撤離。這時,總隊政委高海華大聲喊:三級以上士官、結了婚有了孩子的都站出來,其餘的人統統撤到安全地帶,原地待命!

就在這時,兒子的模樣一下子浮現出來。我的血就往頭上湧。我個子大,分量重,頭發在核沾染陣地幹活時掉光了,長得比首長們還老相,我在前邊一站,領導們心裡有底兒。我爬到樓裡,把手伸進斷裂的水泥闆裡,想把孩子拖出來,但幾次都沒成功。孩子的雙腿被水泥闆死死地壓住了,在僅有的30厘米寬的空隙裡,液壓鉗和其他機械都無法施展。這時,餘震又上來了,那種浪湧的大震感逼得大家不得不往後撤退。

高政委說,有兒子的請站出來。像這種隻有在電影小說裡才出現的台詞,今天竟然成了最可資憑借的選擇理由。兒子!多麼重要的兒子!我突然意識到倘若在餘震中犧牲,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兒子!從他出生到如今,每年在家與他獨處的時間超不過十天,如今,他一眨眼就十二歲了,這些年他怎麼長大的?在地震這種人類巨大災難的背景裡,生命和死亡的意義一下子被我看得清清爽爽。

餘震還沒有結束,我就又跑回樓裡。楊彬彬用微弱的聲音說,叔叔,你就使勁拉吧,我不怕疼,拉斷腿也沒關系,我能忍……我聽後淚水止不住流下來。我說,放心吧孩子,今天無論如何也得把你救出來!

在所有機械設備都受到限制的情況下,隻能用最原始的辦法,把繩子拴住楊彬彬往外拉。因為夜已經來了,而楊彬彬已經沒有明天,樓房會在餘震中倒塌,三天三夜的摧殘,他已經氣息奄奄。在場的老師也同意拉的方案。高政委說:隻能這樣了,拉!

我爬進縫隙,用繩子系住孩子的腰。我知道這意味着什麼。我對孩子說,咬緊牙,堅持一下就出來了,出來叔叔給你買可樂喝!

第一次把擋着的牆拉倒了。

第二次沒有拉動。

第三次猛一拉,把楊彬彬整個人從水泥闆下拖出來了……

從汶川回來後,妻子說我變了,護犢子了。有一次,孩子考試沒考好,她讓我打兒子,你想我能打兒子嗎?我和他培養感情還來不及呢!我把眼一瞪說:你敢!

作者手記

新時期以來,國内每有重大自然災害,諸如“98”抗洪,“08”南方冰災和“5.12”汶川地震災害等等,第一時間趕到現場,并在救災過程發揮決定性作用的,就是二炮這支工程部隊。他們在完成陣地工程建設和戰時工程保障的前提下,是唯一把“非戰争軍事行動”寫進自己使命的部隊。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們代表着和平時期軍人的形象、能力和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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