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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聲與耳語 4

時間:2024-11-07 12:10:21

我被調離刑偵隊,既不是因為和交警隊長打架,也不是像有些人傳說的,我作為刑警卻連一條狗都不敢打。和交警隊長打架發生在四月份,我認識的一位卡車司機的車被交警隊扣了,他請幾個交警吃飯,把我拉過去作陪。我和這位隊長隻是面熟,知道他姓周。周隊長幾杯酒過後,講起了一位姓王的老刑警之妻的風流韻事,老王因傷殘提前退休了。他是我剛入警隊的老師,待我如兄弟。他妻子已經快五十歲了,周隊長講她如何迷戀跳舞,和一幫小夥子去山洞裡跳黑燈舞。他是當一個笑話講的,滿口污言穢語,添油加醋。我忍不住說了周隊長幾句,不想讓他講下去。沒想到把他惹惱了,把一杯酒潑到我身上,罵罵叽叽。他手下的人勸我不要生氣,說周隊長喝了酒就這樣,經常找個人罵一頓出出酒氣。酒會蒸發,潑身上我不是太在意,他罵人我受不了。我扯起他的衣領,把他拉到走廊上,踹了他兩腳,他就倒地不起了。這件事情連累了我的司機朋友,被多罰了一千塊錢。

沒有開槍打狗,也是确有其事。一天晚上,我正在辦公室看電視——領了離婚證之後,我就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出來,住進公安局集體宿舍。和我共住一屋的孫雷,正是和女朋友的熱戀期,晚上我把宿舍讓出來,到辦公室待着,翻翻報紙,到十點鐘再回宿舍。值班的小戚和小焦過來說剛才接到報警,杏花村飯店門前發現兩輛同一号牌的小轎車,我就跟着上車去了。

兩輛黑色小轎車并排停在杏花村飯店前面,一輛是奧迪,車牌是五個9,另一輛皇冠車挂的是完全一樣的車牌。駕駛員小焦把警車堵在兩輛車子後面,我們三人都很興奮。我走上飯店的台階,剛要進去找車子的主人,一身嶄新警服的蔡副局長從店裡走出來,身邊簇擁着幾個酒意盎然的人。“蔡老師!”我脫口而出,恭恭敬敬地垂手站立。他扭過臉望着我,慈祥的目光讓我覺得很溫暖,仿佛我還是當年他的小學生。他老家的村子和我們村相鄰。我上小學時,他是我們班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那時我是後進生,沒少挨他的教杆——用手指粗細的柳枝做的三尺小棍。後來他調到鎮上當起了秘書,再後來就升成了鎮長,現在他調到公安局,擔任二把手。

“魯松!你們來幹什麼?”他的口氣很親切。

我指着兩輛涉嫌套牌的小汽車。滿面春風的蔡副局長走到車子前,笑哈哈地看着我們,“我知道了。戚寶文,焦震。”上任不過一個星期,蔡副局長就記住了很多幹警的姓名。“你們三個快回去吧。”蔡副局長沖我們揮揮手,“小焦,把警燈關了!春風沉醉的夜晚,你們看看老百姓一個個都是那麼的氣定神閑,不能讓咱們的警燈打破街上這一派祥和的氣氛!”

我們上了車,小焦關閉警燈,剛要駛離兩輛高級小汽車。突然傳來一聲女人尖厲的叫聲。杏花村飯店西側的人行道上,一個女人彎腰抱起一隻白色小叭狗,一面對着坐在道邊台階上的一個人大聲訓斥。暗影下的台階上隐約看見坐着一個流浪漢,身邊蹲着一隻狗。離女人兩步遠的地方,站着一個戴眼鏡的男人,他左手握着手機,正在撥打電話。

“王部長!”站在蔡副局長身邊的一個大高個沖着他揚起右手。被稱作王部長的人朝着他們走過來。包括蔡副局長,幾個人都點頭哈腰地跟他打招呼。

“快走!咱們走咱們的。”小戚說。小焦松開刹車,剛要起步,被蔡副局長叫住了。

“小戚!”蔡副局長揮起右手,沖我們做着過來的手勢。我們趕緊下車,跑步過去。

“消消氣,嫂子,别氣壞了貴體。”大高個對穿白色運動服的女人賠着笑臉,好像對方的怒氣是他惹起來的。女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她正在跟我們蔡副局長說話。

“一個精神病帶着一條瘋狗!老蔡,還不快叫你的人去把瘋狗處理了?”女人五十歲左右,白白胖胖的臉保養得很好,眼神裡帶着居高臨下的威嚴。

那隻冒冒失失地沖撞了她的“瘋狗”,是一條灰不拉唧的小土狗,它蹲在流浪漢身邊,望着三個向它走近的警察,搖頭擺尾沖我們示好。它身量不大,細腰瘦腿,脖子上套着頸圈,垂下來一根明晃晃的鐵鍊子,鐵鍊的另一頭攥在流浪漢手裡。他坐在泡桐樹下的暗影裡,仰起臉盯着樹枝。

“要飯的牽着狗,真是玩心十足啊。”小戚手裡拎着警棍,鼻子裡很響亮地哼了一聲。

“我不是要飯的。”流浪漢很清晰地回敬了一句。他面前鋪了一張皺皺巴巴的尋人啟事。

“牽着你的狗,快離開這兒!”我說。

流浪漢擡頭望着燈光下抖動的樹葉,不緊不慢地說道:“我不想挪動了,今晚打算在這兒過夜。”

幾輛汽車陸續停在路邊,車上的人搖下車窗玻璃,扭着臉往這邊看。騎自行車的和步行的,漸漸圍了不少人。杏花村飯店門口,蔡副局長站在他的朋友中間,注視着我們。小戚掄起警棍砸向狗頭。小灰狗腦袋一擺,很輕易地就躲開一劫。小灰狗并沒有躲藏到主人背後,它縮着脖子站在台階上,兩眼緊緊盯着小戚,喉嚨裡發出抑制不住的低吼。小戚打開電警棍的開關,可就是電不到小灰狗的皮毛。

“三個警察奈何不了一條狗!”人群中一個男人話音剛落,馬上引起一陣譏笑聲。

小焦快步向杏花村飯店跑去,經過蔡副局長身前時,被喝住了。“你幹什麼去?”

“我去找根長棍子!”

“你們沒帶槍?”三個手下的表現讓他很失面子。

“魯松帶了。”小焦說。

“怎麼不開槍?”蔡副局長陰着臉看了我一眼,“假如是面對兇殘的歹徒,你也這樣婆婆媽媽的嗎?你的戰友早就犧牲了!”

“你還不掏槍!”小焦低聲對我說,“蔡局在那兒看着我們呢!”

我把手伸向腰帶,摸着手槍,卻沒有掏出來。

小戚大叫一聲,被狗咬了一口的他徹底爆發了,掄起警棍瘋狂地砸向小狗。瞬間,小灰狗就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自始至終,流浪漢都是怔怔坐在那兒望着樹葉。我們離開時,他手裡仍然緊攥着拴在死狗脖子上的鐵鍊。

魯松不敢打狗一時成為局裡的笑話,然而這隻是一個表面的故事。讓蔡副局長給我定性反應能力不強、行事不夠果斷、沒有領悟力、不能勝任一名刑警工作的原因,并不是因為這事。他從城關鎮調到公安局不久,縣工商局的王局長就失蹤了。王局長以前是城關鎮的一把手,和蔡鎮長兩人不睦。社會上傳言王局長貪污受賄,怕調查就攜巨款潛逃了。蔡副局長指示我帶人把王局長的妻子傳喚過來。讓她給王局長打電話,通知他來投案自首。她說王局長的事情她一概不知。我手裡沒有她涉嫌違法犯罪的證據,訊問眼看就要超過二十四小時。我去請示,蔡副局長面露不悅,說這點小事你還處理不妥嗎?有什麼好請示的!

我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我填寫了一張拘留證,請他簽字。他視而不見,擺手讓我離開他的辦公室。既然這樣,那就放人呗。于是我自作主張,把王局長的妻子放走了。第二天蔡副局長授意小戚再去傳喚她時,人已不見了蹤影。

我辜負了我的小學老師的器重,沒能成為他的得力幹将。他當老師時,我是班上最調皮搗蛋的學生,現在他當上了公安局副局長,我卻成了一個窩裡窩囊的警察,讓他失望透頂。

政工科的湯科長找我談話,宣布要把我調離刑警隊。她說有兩個去處可以讓我選擇——去看守所或者眉鎮派出所。“我看你還是去眉鎮吧,魯松,你要是去了看守所,我真擔心你頭腦一熱,把你認為不該關起來的人給放跑了!”她哈哈大笑,“眉鎮是個好地方,雖然偏僻,那兒風景好,山好,水好,人也不錯。去那兒修修心養養性,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刑警隊辦公室窗外,有一排大楊樹,新生的葉片在五月的陽光下閃着油光。去找蔡副局長,請求他給你一次機會,讓你證明自己是一個勇敢的警察、一個敢沖敢打的人嗎?得了吧,魯松,你已經傷了他的心,成了他眼中讨厭的人。我望着微風中抖動的樹葉,抽了兩根煙,打消了向領導表白的念頭。離開縣城,到一個陌生的小鎮待着,修修心養養性吧。本來就不大的縣城,離了婚之後如今好像變得更小了,走在街頭,經常會碰見她的親戚朋友,以往總是笑眯眯地打聲招呼的人,現在雙方都在刻意地回避。

第三天,張所長和閻強開着一輛破舊的警用面包車,把我接到了眉鎮。小鎮依山傍水,眉河從鎮前環繞而過,這是連綿群山上的泉水彙集而成的一條河,一年四季水流不斷。小河旁邊是一望無際的蘆葦蕩。

清新的空氣和遍布山間的潺潺清泉,對于厭倦了世俗生活想隐居的人來說,眉鎮簡直就是不可多得的世外桃源。而對于我,這裡卻成了一個用玫瑰編織花圈的悲傷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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