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長的靈感沒錯，俗話說酸湯點豆腐，一物降一物，還真是哪一把鑰匙開哪一把鎖——要炸平真如縣四十七座非法小煤窯，對其他副縣長來說，不拼掉半條命也要累得吐半盆血。但它們對徐月來說基本不是事。他老子是真如的第一批黑煤窯老闆，這四十七座黑窯老闆走出來個個都得叫老徐祖師爺，祖師爺二十幾年前的膽子就大得敢吞天吞日，黑道白道通吃，在真如沒他搞不定的事。飯席一擺，人往那裡一坐，四十七個徒孫不敢吭聲。
賺錢嘛，沒個足。他說。嗯，是。該丢就丢。沒人應他，格狗日的，說着容易，不是割自己身上的肉。現在出事拿錢擺平，人年輕時陽氣重，冤魂上不了身，等老了陽氣淡了，鬼來找、魂來吓，小命一嗚呼，找再多錢都沒福氣使。老徐緩緩說着，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嘿嘿笑——何況你們現在有點勁頭，都用在大姑娘身上了。好歹是個事業。有人哼哼。煤是黑的，賺的錢也是黑的，抓緊洗白，換個名聲。老徐又說，像我，正經承包，正經挖礦，不招人惦記，大不了以前賺一缸，現在賺半缸。還是沒人應。再往下說就沒意思了。老徐說，共産黨當初打得隻剩下三萬人過湘江，都還能打回去趕走蔣介石統一全中國，你們四十七個雜拌，真鬥起狠來我就不信你們還能在這裡喘氣？這話說到點子上了。他兒子徐月現在憋足了勁非點旺這把火，當老闆的說情他摔老闆的電話，當領導的說情他要條——你批個條我就不關。領導傻啊？領導不傻，他也不傻，憑什麼你賺錢，拿我的烏紗帽開玩笑？我回真如縣城就是為了漂漂亮亮幹幾票，不讓我幹，回來當個屁縣長。老徐對外人轉述兒子這句話時，覺得很過瘾，當初把兒子整進大學真是做對了，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隻會打洞，他徐解放的兒子就應該這樣氣沖牛鬥。四十幾陣炮響後，徐月的名聲也打響了，省裡某著名文化娛樂網站評他為年度十大牛人。徐月聽這消息後立即打電話給他老子，本是報喜，結果他老子嘿嘿笑，說，三十萬。啥意思？三十萬贊助，比打廣告強。他老子惡心他。徐月把手機摔在牆壁上，手機反彈過來，差點砸着他的臉，他沖着牆壁不知道罵誰，格狗日的。徐月的最後一炮是沖他老子放的——要麼規範化生産，要麼關停。徐解放氣得滿屋子跳腳，說搞清楚，你老子這礦是正規的。手續正規但生産不規範，要麼整改，要麼關停。徐月說，沒得商量。嘁，你是我爹。徐解放說，一茶幾東西全掀到地上。徐月聳聳肩膀，說，再買。真是條狼。徐解放歎氣，開始搓胸口。搓也不頂事，徐月說，爸，你要養大的就是一匹狼，要是條狗，你犯得着費那麼大的心思？再說，你心髒功能那麼好，還能給我找小媽，你搓什麼搓？徐解放尴尬地放下手說，老子這麼大歲數了還不興真的胸口痛？也是，幸好是匹狼——本來想着是龍的，真是龍，老子還能活到現在？早讓你整死了。徐解放投降前提了個交換條件，他要個孫子。徐月說不怪我，我見空就種地。徐解放說我估計你前腳種，你媳婦後腳就薅斷苗子，不然呢？徐月說回頭我打她。徐解放看了徐月半天，氣急敗壞地說，你他媽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找個看中眼的，種一地。徐月就喜歡看他老子生氣，生氣說明老頭子還沒老。媳婦納麗亞從意大利飛回來那晚，徐月認認真真看過日曆，算着要出來，讓納麗亞吃了藥才開始做事。麗亞睡在床上，厭厭的，情緒不高，隻要事前吃過藥，她的情緒就高不起來，氣球還沒吹脹就先戳了一針，這情緒沒法高。徐月說，你專心點。麗亞看着房頂着我專心着呢。徐月說你總得喘喘氣叫一叫不？麗亞說，哎呀，哎呀。然後開始笑。徐月從她身上下來，說你存心吧你。麗亞拉過被子蓋在身上，說老徐，我覺得，還是生一個好。再過兩年，我就生不了了。徐月說納董事長，就你這個态度，你想生我都不想種了。麗亞笑，說徐縣長，我夠給你面子了，老娘在外頭替我提包的人都比給你打雜的人多，你叫吃藥就吃藥，這藥是絕情丹。徐月思忖着，自己跟這女人兩個人都是相當的聰明理智，從不幹無意義的事，比如吵架，十多二十年從不吵，是不是要吵一吵才有情調呢？想着，他把納麗亞重新壓在身子下，說，納董事長，我現在是前年在英格蘭還是土耳其給你提包的某位年輕紳士，一别數月，思念萬千，今天我漂洋過海來到中國，用你們中國話說，你就從了吧，讓我當回爺。徐月本來惡心納麗亞想惹她吵架，沒想着納麗亞不光沒生氣，反倒色迷眼花地喘起來。徐月就有點窩火了，格婆娘，莫非還真惦記着打野食？然後覺得自己有點虧——除了之前驚鴻而過的馮小蔓，他可是為了納董事長守身如玉的。看來這年頭，人不能太老實，像他這種男人，隻要願意張嘴，主動送到嘴裡來的多的是，偏守着個納董事長，還說不準讓老外占了便宜。納麗亞少有地沉醉着，邊呻吟邊說——Iwanttogiveyouason。徐月冷笑。Son？要son有什麼用？當老子的為了兒子，殺人越貨強搶暗盜什麼都敢幹，他不蹈那覆轍。再說，萬一生出個英格蘭卷毛來，算誰的？不管徐月怎麼說，徐解放的礦最終沒整改，整改就說明他全輸給兒子了，他直接把礦山轉人了，這一轉，徐解放在兒子面前保住了一點點顔面，可是把徐總給轉沒了，真如便隻剩下個既不服老又不服輸的老混混。爺倆為了關礦的争執傳到外面，沒有那麼風和日麗，傳到外面的場景是吵得昏天黑地，說為了規範煤礦行業生産，徐月拿他老子開刀，氣得他老子天天跟他幹架，打了半個多月，都急出心髒病了，最終還是沒犟得過大義滅親的徐月。牛人就是這樣被捧出來的，要麼六親不認，要麼天下為公。英雄也是，不是大義滅親，就是癌症晚期。徐月身體健康，沒有患絕症上電視撈情感票的機會，也隻有大義滅親了。拿他老子開刀以後，徐月沒花贊助費就順利撈到了常務副縣長的位置，整天這裡忙那裡飛，真如沒了他似乎真還不轉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