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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燈有味憶兒時 二四、綠窗人去遠

時間:2024-11-07 10:42:24

這天,我到塾齋很早,老先生正在吃飯,小妤姐撂下碗筷,就過來和我閑談,同時,帶出來一些花生米和糖塊給我吃。她悄悄地告訴我,父親昨天晚上犯了煙瘾,早晨起來就沒有好氣,性情焦躁得很,讓我背書時多加小心。

背書開始了,我站在地下,背對着老先生,面向着東牆上的孔夫子像。我從左側的門簾縫隙,看到小妤姐隐在門外的身影。我知道,她是放不下惴惴的心,生怕我出現差錯,遭到斥責,因而偷偷地隐在一旁查看。幸好,從始至終,我背誦得十分順利,這一關算是過去了。

我那時特别貪玩,在複習功課時,經常從炕席上拆下一些葦篾兒,彎作彈弓,去彈射嘎子哥,以緻時間一長,屁股底下便破出一個大窟窿。小妤姐便悄悄地把牛皮紙抹上糨糊加以粘補,有時,還趁我們放學回家,把葦席調換一個角度。這樣,我也就可以繼續幹那種拆折葦篾、彈射别人的淘氣勾當了。多少天以後,屁股底下又出現了漏洞,小妤姐便再次耐心粘補,看不到有絲毫的厭煩情緒。遇到夜黑天,伸手不見五指,路上絕少行人,我念完三炷香的“夜書”回家時,她總是拎起門後的一條木棒,往前護送一程,然後,自己再獨自回去。

過大年前後,私塾臨時停學幾天,我便常常跟着小妤姐到前村去看戲。戲台距離地面有五尺高,用木闆搭成,坐北朝南,台下擠滿了看客,周邊都是賣各種小吃的。到了那裡,小妤姐總是先去給我買個大麻花或帶窟窿的燒餅,然後,我就一邊吃着一邊觀看。這天,我們看到了最精彩的節目。台上跑着一隻金錢豹,神氣活靈活現,雖然是由人裝扮的,卻和真的一樣,一蹿,一閃,一跳,一滾,博得了滿場的掌聲。

還有一個武生,出場時,先是威風抖擻地亮個俊相,然後把一支鋼叉,朝着戲台右上方飛擲過去,不偏不倚,端端正正,恰好紮在戲台的柱子上。虧得他功夫到家,紮得準,不然,稍稍出一點兒偏差,飛叉就會擲到台下,紮在看客的腦袋上。盡管沒有出現事故,台下的人群早已慌作一團,吓得一個勁兒地“媽呀,媽呀”地亂叫,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拍巴掌喝彩。這時,武生卻已經踅回台後去了。我還瞪着一雙眼睛,定定地等着看他的新招法,小妤姐卻不容分說,拉起我的胳膊就往外走,嘴裡一疊連聲地叨咕着:“白給咱八百吊(錢),也不看了——太危險!”

在家裡閑不住,我們便去村子東頭看高跷秧歌。廣場上的人,圍得裡三層外三層,唢呐翻着樣兒吹,铙钹、鑼鼓敲得震天價響。鑽到裡面一看,扮武醜的“頭跷”剛好轉到我們的身邊。隻見他,頭戴着一頂黑尖帽,勾了個三花臉,嘴角旁留着個倒“八”字胡,手裡搖着一條馬鞭,左翻右擺,閃腰墊步,跳着各種秧歌的舞步。後面緊跟着大隊人馬,認得出來的,有許仙、白蛇、孫悟空、豬八戒一流人物。那智勇雙全的孫大聖,一會兒蹦到這邊,一會兒又蹿到那邊,一手舞弄着金箍棒,一手又抓耳撓腮,異常活躍。而心存邪念、老惦着娶媳婦的豬八戒,腆着個大肚子,扇乎着兩個大耳朵,扛着釘子耙,晃晃悠悠,滑稽可笑。

最逗趣的是那個醜婆,身穿一套花衣紅褲,耳朵上綴着兩隻紅辣椒,手裡攥着一把棒槌,嘴上還叼着一個煙管很長的大煙袋,搔首弄姿,忸怩作态,洋相百出。當她發現許仙和白娘娘正在眉目傳情、親親熱熱地翩翩對舞時,便忙不疊地跳過去,掄起棒槌搗亂,一而再、再而三地加以幹涉。我已經看得入神,咧着大嘴呵呵地笑,小妤姐卻把嘴巴湊到我的耳邊,嘟囔了一句:“你看這個老東西,煩人不煩人?”

現在,回頭說說小妤姐的字條上寫的“淘氣鬧了幾次危險”的事。

前面我曾寫過,由于塾齋鬧學,受到驚吓,病倒了三個多月。那期間,小妤姐曾多次到家裡去看我,還給我做雞蛋疙瘩湯吃;每次老先生去家裡探視,她都要尾随前往。

出來。

最危險的那一次,是被牛犄角挑起四五尺高,然後抛落在地上,肚皮劃出了兩道血印子,周圍的人都吓得目瞪口呆。事後,人們都說我撿了一條小命。

聽到我講述這些情節,小妤姐一會兒焦急,一會兒驚悸,一會兒搖頭,喃喃地說:“簡直把人吓死了,你可不能再這麼鬧下去!”過了一會兒,又補充一句:“我父親講過,多難之人,必有後福——你是一個命大、有福的人。”

她就是這樣對我一片真情,時時處處關心着,照應着我。隻是,由于我當時年齡太小,不懂得感情上的事,對于她沒有過任何的回報,甚至連一句感激的話都沒有表露過。

記得就在最後這年夏天,一個深夜,我從睡夢中醒轉過來,聽到母親和父親在說話。母親說:“小妤這個孩子,真挺好。人不大,特别懂事。對咱們的孩子,也是一片真心。”父親接上說:“老先生和他‘魔怔’叔,也有心成全這門親事,将來小妤嫁過來,兩家好上結好,友情加上親情。可是,我始終沒有點頭。我不吐口的原因,是他們二人的屬相犯克,命相不對。”

到頭。”

父親說:“咱們的孩子生在乙亥年,屬豬;小妤生在壬申年,屬猴。‘豬猴不到頭’,古有明訓,這叫犯屬相;再者,他們一個是火命,一個是金命,火克金,金若遇火,必見銷熔,‘金火夫妻克六親,禍及子孫守孤貧’,這也是相書上寫着的。命相不對,一生遭罪。這門親事做不得!姻緣系由天定,人事不可強求。”

母親又說:“那若是按這裡本地的算法,女孩子算‘進’,小妤不是應該加一歲嗎?”

父親說:“命相學算的是屬相,不論實歲、虛歲,她都是屬猴——這沒有變化。”

母親也是最迷信命相的,聽了父親這番話,輕輕地歎息一聲,兩人便再也無話了。

看來,在那個年代,兒女們的婚事,在老一輩人的心目中,除了命相、屬相,其他條件都是可有可無、無須過問的。每個當事人,不過是件金屬、火焰、水滴、木塊、土坷垃,至多隻是一個大小動物,其他什麼也不是。

上了中學以後,我問過曆史老師,那套合婚、算命的玩意,有沒有什麼理論根據?

糟粕。

從那以後,再見小妤姐的面,就越來越少了。

小詩:

秋水映長天,黃花似昔妍。

綠窗人去遠,相見待何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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