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所長不贊同他的假設。他說:“不可能,我覺得那個家夥又貪财又好色,很有可能是夜裡翻牆入室作案,被人堵屋裡打死了。”
“不如先把吳兵拘起來,讓預審科的人審一下,不怕他不招,預審科有的是辦法。”閻強說,“真不是他作的案,咱們把他放了就是了。”“傳喚了吳兵,他和花妮的關系可就人盡皆知了。牽扯到一個女人的名聲,一定要慎重行事。明白嗎?”張所長說,“剛才丁局指示我們,還是要繼續走群衆路線,挨家挨戶去走訪。”“不管兇手是誰,要把一百七八十斤重的死人穿村過鎮弄到山上,是需要運輸工具的。”我說,“回去之後,我去宏濟診所看一下,順便把吳兵的車借出來,讓孫雷檢查一下。”傍晚回到眉鎮,我撥打吳兵的手機。鈴聲響了一會兒,幾乎快要結束時,他接聽了。“喂,哪位?”“吳兵!我是魯松。”“哦,魯松!幾天不見了,你好!”他的聲音很高,遠遠超出了正常講話的音量,“我正想找你呢,晚上叫着丙山兄一起喝兩杯?”“今天晚上不行。”我說,“我要去辦點急事,想借你的車用一下。”“哦,車嗎——你要用,随時都可以過來開走!”汪傳法騎着摩托車把我送到宏濟診所。面包車停在門口,吳兵站在車前等着我,依然穿着白襯衣黑長褲,夕陽在門前的空地上照出一個長長的黑影。“嗨,魯松兄!”他迎着我走了兩步,眼鏡片在夕陽下反着光,眼睛微微眯着,“屋裡坐一會兒?”或許他隻是随口一說,而這正合我意,到他屋裡看一看,聊一聊。我跟随他走進診所。治療室裡人影閃動,吵嚷聲中夾雜着一個女人壓抑的哭泣聲。他推開辦公室的門,馬上又把門帶上了,“這屋太熱,陽光直射了一下午。”他說,“魯松,還是到餐廳來坐吧。”餐廳沒有窗子,一片陰涼,他打開空調,“你先坐,我去看一眼病人。”他走出去,随手帶上門。我環視着室内,桌椅擺放得井井有條,角櫃上的玻璃酒具在燈光下閃閃發光,地闆擦得一塵不染。我走到通向卧室的門前,擰了下門把手,沒擰動。“要用衛生間?”背後響起吳兵的聲音,我沒聽見他從大廳走過來的腳步聲,他已經推門進屋了。“不用,”我說,“我有點強迫症,看到關着的門就想打開。”“是嗎?是當警察的職業病,還是說你心裡很壓抑,一直在渴望着自由與光明?”他說,“我不懂心理學,不知道得怎麼解釋。”“用不着心理學來解釋吧,”我說,“人多多少少都有點小怪癖。”“哈哈,坐下啊,請坐。”他又轉身出去了,沒過幾秒鐘端來兩杯茶,和我隔着餐桌相對而坐,“埋屍案查出來了嗎?”“還沒有。”“噢,偵破過程中你們是不是很忌諱别人打聽案子?”“這也沒啥忌諱的,能說的就說,不能說的就保密。”我說,“所裡的車張所長開回家了,我第一個想到向你開口借車。”“你第一個想到我就對了,朋友嘛!”他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突然說道,“張所長真是個好漢!忠孝仁義,樣樣都占,現今社會難得還有這樣的人!”我聽得有點莫名其妙,疑惑地望着他。“你不了解張所長?”“不太了解,我隻知道他打過仗,是個戰鬥英雄。”“這人人都知道。”他說,“你知道張所長為什麼要養豬,還種了那麼多地?”“他超生,有兩個孩子,家庭負擔重。”“這隻是其一,農村有兩個孩子很正常啊。”他搖搖頭,“張所長工資很高,在鎮大院應該是最高的一個,比鎮長書記還高。他日子過得緊,主要是因為他家裡有四位老人,這還不算他自己的親生父母,他的父母還能勞動,不跟他一起生活。這四個老人是他戰友的父母。我真的很佩服張所長,一生能交到這樣的朋友,也不枉到人世間走一回啊!你說呢,魯松兄?”我點點頭。“你,魯松兄,恕我冒昧,令尊與令堂大人,身體都還好吧?”“挺好的。”“你離婚多久了?”“沒多久。”“是不是為了拿到離婚證,賠給了女方一筆補償費?”“沒有。”“我認識的警察不多,我感覺警察都挺難接觸的,難以成為知心朋友,有的警察可能認為跟他交朋友是想利用他。”他說,“有的警察挺有錢,有的警察卻根本沒錢,也難怪,你們交往廣,應酬多,如果不來點外快,僅靠工資恐怕入不敷出吧?”“還能過得去,錢多多花,錢少少花。”“也是,李主任前天來找過我,讓我替他向你賠個不是。沒用了,我對他是徹底失望了,朋友到有壓力才能見真心。”他把茶杯端起來,接着又放下了,“魯松兄,恕我直言,你以後如果需要用錢,盡管對我開口。”隔着鏡片,我望着他真誠的眼睛說了聲謝謝。“好了,你有事要辦,我就不留你了。”他把車鑰匙遞給我,“但願我們也能成為不一般的朋友!不管什麼事情,都能以誠相待。”我離開宏濟診所。今天吳兵顯得心神不定。我唐突來借車,也許他已經覺察到了對他的懷疑。到達縣城時天已經黑了。我把車開到公安局集體宿舍樓下。孫雷不在宿舍,我在傳達室給他打傳呼,得知他和徐智等一幫朋友在南關三角花園吃燒烤。“你抓緊過來。”他說,“給你留着一隻羊腿。”“你先回局裡一趟。”我說,“完事兒後,我請大家去宋街吃烤魚。”這是一輛中型面包車,車裡收拾得幹幹淨淨,鋪着紅色的地闆膠,後面的兩排座位全都拆了下來,車廂空間顯得很大,可以很方便地放進擔架。左邊加裝了一個豎排座椅,底下加裝了滑槽,拉開就是一張沙發床。孫雷去上樓拿來工具,打開強光燈,車裡就不是那麼幹淨了,地闆上和座椅縫隙裡散落着毛發,長短都有,有黑色的也有黃色的。我發現一根黃色的短發,撿起來遞給孫雷。“你看。”我說,“死者的毛發嗎?”他捏着毛發瞧了一眼,“動物的毛!不是長在人身上的。”警犬訓導員牽來了警犬,用死屍的衣服作嗅源,警犬圍着車嗅了一圈,靜靜坐下了,訓導員示意它上車,警犬跳上去,在車裡嗅了一會兒,垂着腦袋跳下來。“沒戲。”訓導員說,“它一點也不興奮。”夏夜的縣城,大街上到處都是人,熱風中彌漫着煙氣和燒烤的孜然味,滿城都是燒烤攤,每家攤子前都坐滿了人,衣着豔麗的女人坐在一群光膀子的男人中間,大家右手啤酒左手烤肉,啤酒讓人們忘記了炎熱。我和孫雷開車來到南關三角花園,停在老憨燒烤前。“爸爸!”我下車,拿鑰匙鎖車門時,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領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從路旁走過,小男孩扭着身子沖着我叫了聲爸爸。女人眼角打量着我,抱起小男孩走遠了。“好嘛,這要是小男孩的爸爸在場,非得盤問你不可!”孫雷笑着說,“或者回家盤問他老婆。”徐智扭着臉,疑惑地望着我們走過去,“是我喝多了眼花,還是你倆真的開着一輛急救車來了?”桌子上擺滿了光秃秃的鐵簽子,地上全是空啤酒瓶,小方桌周圍坐着六個袒胸露肚的大男人,紅着臉,咧着嘴笑啊笑的。“換個地兒!”我說,“去宋街吃烤魚?”“好!來個下半場,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老趙左手拿着啤酒瓶,右手握着酒杯,“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将出換美酒,與爾——”“老趙,你不能再喝了!”徐智大聲喝道。旁邊一桌坐了四個女人,挨着陳燕的是王娅,還有兩個我不認識。老趙現在的歡樂,豈是一句呵斥就能打消的?他眯着雙眼,舉杯齊額,仿佛沉浸在與李白共飲的豪邁情懷中。“吃不動了,要不是等你們,我們就散場了。”徐智坐在馬紮上,T恤衫往上卷到腋下。“不挪地方了。”老趙說,“魯松,你負責打掃打掃戰場,把這些串兒都消滅了,讓老憨再給熱一下。老憨!老憨,再來點啤酒!”“魯松!”旁邊桌上的王娅叫了我一聲,她手裡端着啤酒杯子,臉上紅撲撲的,“星期天,我們再去眉鎮,找你釣魚好不好?”在四周的歡聲笑語中,我向她舉起酒杯,仰臉把一杯啤酒喝下,我用微笑來表示對朋友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