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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不息 序章

時間:2024-11-07 10:41:54

騙子

一個嬰兒笑了,他或者她渾身的褶皺看起來沒那麼惡心。這都跟他或者她毫不邪惡的嘴角有關系,還有他或者她緊握住的粉紅色小拳頭。即使這裡有濃重到像酒一樣能灌進人嗓子,能讓人想吐的霧霾,也抵擋不住對面大廈頂樓這大顯示屏裡聖潔的笑容,在那一刻,我想做一個父親。我知道那就是廣告的力量。

我的午飯擺上了桌。和往常一樣,我吃的是麻辣燙,我看見老闆裝盤的時候把一截火腿腸掉在了地上,又撿起來扔回了盤子裡,我裝作沒有看見。就像我裝作我沒有失眠症一樣。如果我要求老闆再換一根,一定沒有問題,可我不能保證費了我一番口舌換來的戰利品會比這根幹淨多少。事實上,吃什麼我都無所謂,吃什麼都是能把味蕾摧毀、能把腸道撕裂的地溝油浸泡出來的紅色物質。記得六七年前,我剛在這個地方混的時候,連吃了幾天方便面之後實在扛不住了,跑進一家面館點了碗羊肉泡馍。吃到一半發現裡面有隻死蒼蠅,我沒有絲毫憤怒與不滿,我十分高興地把那隻死蒼蠅用筷子夾了出來,吃完羊肉泡馍之後又把那隻死蒼蠅扔回了碗裡。揮筷吆喝了起來,他們隻好又重新做了一碗,我再沒有吃過那麼香甜的羊肉泡馍。人們總說這個世界上沒有白吃的午餐,這是句廢話。這個世界上當然有白吃的午餐,前提是你要抓住午餐的尾巴,哪怕那是一隻泡軟了的蒼蠅。

手機新聞上說,地鐵票要漲價了,這個消息讓我的心情跌到了低谷。此時電話響起,我沒有接。号碼是外地的,已經給我打了不下二十個電話。我想不是通知我中獎,就是通知我法院凍結了我的賬戶。手機新聞上又說,昨天有三個人結伴跳進了地鐵軌道,幸虧及時施救,才沒有遇難。他們為什麼自殺,是因為地鐵票漲價嗎?這個消息讓我感到遺憾,下次他們再想選擇這個方式,就得多花幾倍的價錢了。

電話又來了,不是剛才騷擾我的号碼,是我等的人到了。

她是一個姑娘,個子瘦瘦高高的,沒有我的女朋友莉莉豐滿。她穿的衣服和靴子一看就是便宜貨,在電梯裡我巧妙地盤問了她幾句,我知道了她今年剛大一,來北京上學半年。沒有會把我扔進局子的爹,也沒有會把我飯碗砸了的媽。這套衣服一定是進大學之前纏着父母買的,雖然我沒上過大學,但我能想象當時的場景有多幸福。這姑娘沒有莉莉好看,但比莉莉年輕,年輕人有一種特别的柔軟,我管那叫作天真。可我并沒有因此而放棄要狠敲她一筆的念頭,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不管是這裡,還是她來的地方,還是永遠都望不到頭的沙漠,她要麼在未來幾年中變成和我一樣的人,要麼就離開這裡,要麼就死在這裡。沒有其他的選擇。

我把她帶到了公司,拿出了那款她之前在網上看中的相機,她拿着試了半天,不出所料,皺起了眉頭。這台相機當然不會令她滿意,除了外殼,所有的零件都被我換掉了。在我說了一堆這個型号相機的壞話之後,我把我要賣的那款塞到了她手裡,展開了我爛熟于心的推銷說辭,沒用多少工夫,這姑娘稀裡糊塗地把銀行卡遞給了我,“嘀嘀嗒嗒嘀”,對着POS機一頓亂摁,我用高于市場價三倍的價格把這台相機賣給了她,她對我說:“謝謝你,陳先生。”我說不用謝,把她轟出了公司。

在我釣這隻肉雞的時候,莉莉就坐在我對面,一言不發地盯着我,我沖她微笑她也不搭理我。我知道她是在生氣我不和她結婚的事,可這樣冷酷還是挺煩人的。姑娘為什麼總要傷小夥子的心呢?我算是看透了,愛情說穿了就是生産力加生産關系。

“老陳!”莉莉總這麼叫我,其實我不老,我才二十五歲。“你究竟打算怎麼辦?”

“什麼打算怎麼辦?”

“結婚啊!你裝什麼孫子?”莉莉瞪圓了她原本就很大的眼睛。

我認識莉莉的時候,是在動物園。我每周都要去一次動物園,隻有動物能讓我安靜。那天很熱,我們都昏昏欲睡。此時我發現了一個坐在長椅上哭紅了眼睛的姑娘。我必須承認,當初就是莉莉這雙小鹿一樣純真的眼睛吸引了我。如果我當時要是知道這雙眼睛生氣了就跟狼進食時的嘴一樣可怕的話,拿槍逼着我也決不會坐到她身邊跟她搭讪。

那天莉莉是和她男朋友一起去動物園玩的,她男朋友去洗手間的時候莉莉翻了一眼那人手機,然後崩潰了。莉莉說:“這孫子心裡不但有個人,還可能是個男的。”崩潰的莉莉就這麼肆無忌憚地跟我聊着她的前男友,肆無忌憚地哭。這讓我很尴尬,來往的路人都以為是我把她弄哭的。

“你知道它在想什麼?”順着我手指的方向,莉莉看到了猴山裡一隻隔着鐵籠觀看我們的猴子。莉莉不解地看着我,就像我瘋了。

我深吸一口氣:“它在想,她真好看,就是哭成這樣了,都比我見過最好看的姑娘好看。”我指了指猴山裡最胖的一隻猴,那猴看到我指着它,憤怒地龇起了牙。

“你缺心眼啊!”莉莉白了我一眼:“有拿人比猴的嗎?”

莉莉的表現讓我放心了,最起碼她沒有反感我。我告訴莉莉,這座猴山裡誰和誰好了,誰和誰離了,誰腳踩兩隻船,誰懷揣殺父之仇可這輩子估計報不了了,誰在來的路上喪失了記憶為此得了抑郁症。莉莉的嘴角有了上揚的弧線,眼神不再那麼的憂傷。這讓我想起了許久沒有見過的那個人,當我們傷心難過的時候,那個人就告訴我們風為什麼此時吹過我們的身體,葉子為什麼在此刻落在我們的頭發上。土地的運動,生靈的叫喊,每一道陽光,每一場雨,每一粒沙子出現在生命裡,都是不可思議的神迹。雖然我不知道什麼叫意義,什麼叫此時此刻,什麼叫神迹,可每次讓那個人這麼一聊,我就覺得心裡面特别舒服。

神迹。

分别的那天晚上,我就給她打了電話。我告訴她,我姓程,在電腦城裡賣數碼設備。為此,我專門做了個假身份證,結果名字打錯成了“陳”,我隻好解釋說因為我的口音問題莉莉聽錯了,好在她相信了我。至于在電腦城上班,這倒是真的。之前我去那裡買相機也受了騙,被那幫壞小子臭揍了一頓。這件事教育了我,這個買賣很有利潤,并且很适合我。

約了幾次會,我倆上床了。這件事情讓我非常後悔,自打那之後她就逼着我結婚,一直鬧到現在。早知道性欲要讓我編造越來越大的謊言,制造越來越多的麻煩,我絕對把自己給化學閹割了。我再次向莉莉解釋,我現在很窮,什麼都沒有;我還有嚴重的失眠症,我上次睡着都是一個星期之前了,我各方面都沒有做好結婚的準備。

莉莉絕望地看着我,又開始重複她已經說了一萬遍的話,沒錢可以賺,有病可以治,失眠她可以陪着我一塊兒看電視。總之,她必須跟我馬上結婚。

就在我們倆争執不下的時候,剛才那隻肉雞又跑了回來,她的臉充斥着憤怒的紅暈,那表明她此刻很憤怒。她臉上的肌肉顫抖着擺出了鐵一樣僵硬的表情,這意味着她此刻很傷心。她大聲叫嚷着我高價賣爛貨給她,把她給騙了。她要到工商局去告我,又說了幾句,她竟然哭了起來。

這隻肉雞的表現并沒有超出我的預料,更不會讓我害怕。曾經有個中年人在我這裡花了攝影機的價錢,買回去了三十台帶攝像功能的照相機。知道被騙了後跑來說他回單位是要坐牢的,他做鬼也不會放過我。然後拿出把小刀子割腕自殺,從血流了一地到被擡走我眼睛都沒眨一下。受騙了來割腕,當初批這堆垃圾,又要回扣又要我虛填發票的時候怎麼不割腕?不過這隻肉雞此時此刻出現解救了我,我甩下了今天一定要跟我拼個你死我活的莉莉,把女孩帶到了樓上的監管隊。我在監管隊的朋友耐心地向這個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解釋了半天數碼産品屬于市場雙方議價産品,一旦達成協議就再也沒有挽回的可能性。把她唬得一愣一愣。我聽得直想樂,再讓這孫子噴一會兒,小姑娘得倒找錢給我了。

把小姑娘趕走了之後,天已經黑了。我拽着我朋友吃了頓羊肉串,說是羊肉,可從小吃牛羊肉長大的我很清楚那是羊尿浸出來的不知道什麼肉,但我無所謂。吃完了飯,我哼着小曲回到了家。沒想到莉莉就坐在我的客廳的沙發上,面色鐵青地望着我。她用一種特别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那種感覺就像冰冷的蜥蜴尾巴掃過你的腳心。

我長歎了一口氣,看來今天晚上會吵一整夜了。

“我洗把臉咱倆再談。”我躲進了衛生間思考對策,外面的她沒有回音,這不是她的風格,我有些意外。我再次回到客廳,看到莉莉把我的手機放在了茶幾上。

“你把手機忘在了公司,”莉莉說,“我給你取回來了”。

木爾。”

我還看到了告訴我世間萬事萬物裡都包含着神意的那個人。她躺在潔白的床單上,緊閉着雙眼,白發與臉龐上披着一層陽光,即使畫質粗糙,可畫面裡的她還是有一種沙漠生靈特有的肅穆。

“外婆很想你。”老圖雅抽抽着鼻子說,“阿木爾,你快回來吧。她的時間不多了,上次她醒來,專門叮囑我,一定讓你回來跟她告别。她想見你,我們都想見你……”

視頻斷掉了,莉莉問我,阿木爾是誰。

我告訴她,阿木爾是我。

“你不是姓陳嗎?你家裡人不是都死光了就剩你一個人了嗎?”

“你聽我解釋。”我向莉莉走過去,試圖擁抱她。我告訴自己别緊張,一定能找到方法解決眼前的情況。可莉莉尖叫着推開了我,撕碎了所有能撕碎的東西,砸爛了所有能砸爛的東西,還是消停不下來。我看她下一步要點房子了,撲過去緊緊抱住了她。我都不知道抱了多久,她特别平靜地跟我說:“你放開我。”

我放開了她,看她壓抑着自己身體的顫抖,我剛準備說話,她撿起了自己丢在地上的包。她對我說:老陳也好,阿木爾也好,你對我不誠實。我一直都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這樣是不行的,我從認識你心裡就不踏實,現在證明我的看法是對的。要麼,你跟我說實話,要麼就不要再跟我說話了。

沒睡。

我把高跟鞋還給了莉莉,在她要關門之前我用身子攔住了她。我被防盜門夾得直抽涼氣,有那麼幾秒鐘我覺得莉莉想用門把我擠死。我對莉莉說,你不要生氣了,我帶你回毛烏素沙漠。

“什麼沙漠?那是哪裡?”莉莉瞪大了眼睛,好奇地問我。

“毛烏素沙漠,我的家。我會把我的故事,我家族的故事都告訴你。”我對莉莉說。我沒告訴她的是,我曾經發誓再也不回到沙漠,這些故事一定會讓她瞠目結舌。我倆也會為這個故事吃盡苦頭,我已經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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