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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 5

時間:2024-11-07 10:09:12

姜川摸了一下不及修整的絡腮胡子,有點懊惱地說:

r“跟你說不要起大早,你看,擠得夠嗆吧。”

r“那就不急,”黃山松淡淡一笑,“站在這裡看一會兒,我畫幾張速寫。”

r他背來了畫夾,當即在馬路對面打開,端詳着一心羊肉粉館的店招和門牌,畫了起來。

r“你曉得羊肉粉的來曆嗎?”因為酒生意一年要往遵義趕若幹次的姜川問。

r“還不甚清楚。”黃山松一邊遠眺着街對面的羊肉粉館,一邊在速寫本上勾勒着它的面貌,頭也不擡地答。心裡,掠過的卻是第一次和楊心一在南白鎮客車站附近吃羊肉粉的情形。是啊,她開羊肉粉館,會不會和那一次吃羊肉粉有關系?

r姜川站在旁邊講了起來:“和古代遵義一位知府有關系。”

r“那準定是‘平播戰争’之後的事。”黃山松肯定地說。

r“可能是吧。”其實姜川對這地方的曆史,并不十分清楚:“說這知府老爺不吃豬肉、牛肉、魚肉,唯獨喜歡吃面食和羊肉,而且隻吃自己帶過來的廚師煮的羊肉面。這一天,面粉吃完了,廚師上街尋遍了幾家店街,都沒買到面粉和現成的面條,無奈之下,看見街上的米粉,就把它買回去權充面條,燙好了舀羊肉湯送給知府大人,心中七上八下,正怕挨罵。哪曉得知府大人吃後,覺得粉條爽滑可口,别有風味,對廚師大加賞賜,讓他時常做來換換口味。一有客人到來,也用羊肉粉條招待。廚師善做美味可口的羊肉粉,名聲漸漸傳了出去。看你呀,聽入神了吧!”

r見姜川講得眉飛色舞,黃山松停了筆,轉過臉來細聽起來。他沒想到,小小一碗羊肉粉,還有這麼多說道。

r姜川看到黃山松來了興趣,接着道:“誰知這自帶廚師的知府大人,是個貪圖錢财的官員,不久就被革職查辦,跟着來的廚師流落街頭,無有生計。人家就給他出主意,你不是有燙羊肉粉的絕技嗎,何不開個羊肉粉鋪子。走投無路的廚師于是設攤賣起羊肉粉來,貪官被查辦,貪官家廚師流落街頭賣羊肉粉,而這羊肉粉是播州地方的矮腳山羊肉切得極薄極薄做出來的,味道真的好,名聲漸漸就大起來了。播州地方,新舟、鳳岡、德江、務川、思南、金沙都産山羊,這種山羊既肥又少膻氣。老鄉常說一肥當三鮮。看到有錢賺,你也賣羊肉粉,我也賣羊肉粉,羊肉粉就成了遵義的名小吃。真的名不虛傳,我每次來,至少吃一趟。”

r姜川講得詳盡,黃山松聽得也細,他是想通過羊肉粉的介紹,了解楊心一的生意。

r說話間,對面羊肉粉館的食客疏落下來,黃山松說:“有位置了,我們過去吧。”

r兩人橫穿馬路,來到店堂門前,面向馬路的玻璃上,貼着10個仿宋體紅字:湯滾、肉鮮、色誘、味美、爽口。把一心羊肉粉館的特點全寫了出來。

r走進裝修得樸素大氣的店堂,姜川說了一聲:“蠻幹淨的。”指了指一個靠牆的座位,讓黃山松先入座,他到櫃台上買票。

r黃山松端詳着咖啡色木闆條貼上牆的裝修風格,把畫夾子放在桌上,留神着店堂裡每一個服務員的神情。無論是櫃台上,還是來回端粉的,廚房裡往碗裡加子的,在滾沸的大鍋前盛粉的,沒一個人是他記憶中的楊心一。

r他的心又作怪地驟跳起來,店堂彌散着粉的熱氣,羊肉的鮮香氣,子的濃辣味,食欲也便給這股氛圍逗了起來。

r買好票走到桌邊來的姜川,順便舀過來兩小碟泡菜,指了一下道:

r“伴着羊肉粉吃,确實是遵義的地方風味。見到你要找的人了嗎?”最後一句他壓低了嗓門。

r黃山松沮喪地搖頭,姜川睜大眼,在留神地觀察他的神色。

r黃山松尴尬地笑一笑,試圖穩住他混亂的心境。這一次來的主要目的,是想見着楊心一啊!

r“非要見着她嗎?”姜川詢問的語氣,用的是體貼的口吻。他曉得黃山松喪偶已久。

r“很想。”

r“為什麼?”

r黃山松抿了一下嘴,說:“我心中一直有件大作品的構思,想畫一輛類似浦東磁懸浮般的高速列車……”

r“高速列車?”姜川眨動雙眼,不由伸手捋了捋他的絡腮胡,明顯感覺到了黃山松是在岔開話題。

r黃山松點頭:“題名就叫‘時代列車’。”

r“畫些啥?”

r“你想嘛,我們這一代人生活的時代,說大點是整整一個世紀,20世紀的100年,最大的事情是什麼?”

r“那多了。”已是生意人的姜川,一聽老朋友又要天南海北地犯“空談”的毛病,語氣有點不以為然了。

r“确實很多,但也不是不可總結概括的。”黃山松思忖着道:“1917年的十月革命,催生了蘇聯;960萬平方公裡的中國,建立了人民共和國。紅色是我這輛時代列車的基調,在這輛時代列車上,我要在前頭幾個窗戶,畫上紅色革命的領袖列甯、斯大林、毛澤東、鄧小平……”

r姜川的眼睛瞪大了:“政治畫啊?那麼習慣說的馬克思、恩格斯呢?”

r“畫在車頭上。”黃山松胸有成竹地說:“我的主題是20世紀一百年,他倆是19世紀的人,但馬克思主義影響了蘇俄和中國的革命,他們是不可或缺的。”

r“那不是領袖像的展示嗎,”姜川疑惑,“你隻不過把他們畫在奔馳的列車上……”

r“不僅如此,”黃山松的雙眼眯縫起來,喃喃地道,“你想嗎,在風雷激蕩的歲月中風馳電掣般前進的時代列車,要摧毀多少阻礙前行的絆腳石、障礙物。在呼嘯疾馳的時代列車上,有革命的風雲人物,有在驚濤駭浪、風口浪尖上搏殺奮鬥的人物,像格瓦拉,像無數英烈,他們抛頭顱、灑鮮血在所不惜。100年裡,時代列車的巨輪碾壓之下,也有不少冤魂……”

r“慢着慢着,”姜川打斷了他,“這麼多想法,你如何在畫面上表現?”

r“所以我說是件大作品,是一幅巨作。”黃山松的手在桌面上叩擊了兩下:“想好久了,總是沒有機會落筆。”

r姜川笑了,把兩手一攤:“我想不明白,構思這幅畫,和尋找楊心一有什麼關系。”

r“有關系。”黃山松的嘴唇微微一動,輕聲地但十分肯定地說。

r說着,他睜大雙眼,望着愕然的姜川。

r一股鮮香味兒拂了過來,服務員用托盤端上了羊肉粉:

r“二位先生,全套的羊肉粉兩碗,請慢用。”

r黃山松的目光落在羊肉粉碗上,雪白的米粉,上面覆着幾片薄薄的赭黃色羊肉,碗裡遍撒着翠綠的蔥花、蒜葉、芫荽,邊上浮着幾滴鮮紅的辣椒油,真叫人食欲大開。

r“唉,你等一下,”姜川在招呼服務員,一位樣貌端莊的少婦,“請問楊心一在嗎?”

r黃山松的臉仰了起來,目不轉睛盯着這個三十出頭的服務員。

r服務員把白色的圍兜扯了一下,頓時燦爛地笑了:

r“你認識我們楊經理啊!太不巧了,她出差去上海了。”

r“啊!”黃山松吃了一驚,為到一心羊肉粉館來,昨晚上和今天一早,他設想過種種可能,唯獨沒想到,開羊肉粉館的楊心一會出差。

r姜川客氣地詢問:“能冒昧地問一下,楊經理去那裡出差好久了嗎?”

r“你們是……”服務員的微笑中帶了點疑惑,目光從姜川臉上,又移到黃山松身上。

r“噢,我們是曾經在碧沙灣插隊落戶的上海知青。”姜川急忙指了指黃山松,又點點自己,說:“和楊心一認識,順便問一下。”

r“原來是這樣啊!”服務員又恢複了熱情洋溢的待客笑容,語氣變得更為柔順了:“楊經理家娃娃,就是她的兒子秦建,要出國去深造、去留學,有一系列手續要辦,她陪着兒子去上海了,前天剛走,聽說要耽擱幾天的。不要緊的,你們難得來,稀恒嘞!有什麼要求,盡管同我講。我們這一心羊肉粉,是楊經理一手創辦的,你們嘗了有什麼想法,都可以給我講的。你們嘗嘗啊,趁熱吃。”

r姜川向她道了謝,服務員走了。姜川拿起筷子,雙眼瞅着黃山松,說:

r“吃吧。給你問清楚了,吃完羊肉粉,我們耐心等着小文來車,上山去參觀海龍囤。”

r這麼說楊心一嫁給了當年的英雄人物秦來林之後,還生了一個兒子。這個叫秦建的兒子,像他自己的女兒黃琳一樣要出國去留學了。黃山松咀嚼着切得幾乎透明的薄薄的羊肉,心頭忖度着。楊心一和秦來林帶着時代印迹的婚姻,還是維持下來了。

r“味道怎麼樣?”姜川吃了幾口米粉,仰起臉來問。

r“味道真的好。”黃山松有滋有味地咀嚼着:“怪不得遵義的羊肉粉比起當年,名聲大多了。”黃山松若有所思地回答着,喝了一口湯。他覺得,湯的滋味兒更美。為這麼一碗羊肉粉,楊心一不曉得花多少功夫哩。他的心中,還是擺脫不了對于楊心一的思念。

r姜川也抿了一口湯,說:“人家有兒子、丈夫,有事業,剛才我去櫃台上買票時,櫃台上開着一溜好幾家連鎖店的地址,光遵義就有幾家,貴陽、安順、六盤水還有分店。你呢,也别異想天開了,現實點,蘇琳走了之後,你去澳洲女兒那裡住了沒多久,就回來了,我知道你難免孤獨,難免想起一些往事。”

r黃山松擱下筷子,雙眼凝定地望着自己的老友。

r姜川淡淡一笑:“年輕時有什麼虧欠的,我認識的齊雁雁也好,我隻見過一面的這個楊心一也好,你用畫款捐建了一座小石橋,都補償回來了,良心上也過得去了。當知青的,能做到你這個份上,也可以了。今天參觀完海龍囤,我們就回上海去,你的個人條件又不差,我聽說,到你文化中心學書畫的女性中,就有對你上心的……”

r“那都是扯淡!”黃山松低下頭去,繼續撩起羊肉粉。

r姜川放聲一笑:“怎會是扯淡,我常去文化中心,你上輔導課時,就有女的纏着你不斷提問。今天說句老實話,人家相貌素質并不低哩,你心頭會不清楚?”

r黃山松被姜川說得臉漲紅了,搖頭道:“你别捕風捉影了,那才真會惹出風波來了。”

r“好、好,我不說了!”姜川連連晃了晃巴掌,又看了一下表,道:“時間快到了,一會兒小文的車就會來。我們抓緊吃,我隻問一個話,你說将要畫的時代列車上,那些領袖、風雲人物、先烈怎麼表現,我能夠想象。你說還要表現那些屈死的冤魂,在急如星火的時代列車畫面上,怎麼畫、畫什麼啊?請你原諒,這些年我隻忙于做酒生意,一頭鑽在錢眼裡,想象力差了。”

r黃山松淡淡一笑道:“隻說一個人吧,張志新,算不算冤魂?”

r“這倒是。”姜川坐直了,明顯一怔。

r“還有,現在公開的,被斯大林清洗掉的那些紅軍将領,是不是冤魂?”

r姜川雙手一擊掌,贊賞道:“明白了,我明白了!曆史的巨輪轟隆隆開過,總有不幸的無辜者。”

r“你要這麼理解也可以。”

r“沒想到,”姜川道,“你窩在基層街道的文化中心,當一個小小的書畫教員,構思的卻是頗有氣勢的大作品呢。”

r“幾十年的老朋友了。”黃山松把羊肉粉的湯喝完,放在桌上,說:“給你講一句知心話,一張領袖像,陡然拍賣出37萬的價,提升了我的自信心。類似的思想和作品構思,我考慮不是一年兩年了。紅色記憶也好,時代列車也好,20世紀的曆史,我們親曆者,把它作為藝術作品創造出來,其意義終究會被人解讀的。”

r“我沒有你的才華,也沒有你的雄心壯志。”姜川站起身來道:“我對你隻有一個要求,閑空下來,給我賣的酒設計一個酒标。要别出心裁,要過目不忘。和我們一樣在貴州插隊的作家葉辛說,中國的白酒,喝到了21世紀,進入了醬香酒時代。醬香酒的特點他也寫了文章,5個字:柔、亮、香、雅、悠。你就照着這個思路想吧。你以後成了大畫家,我賣的醬香酒也能名揚四海。”

r黃山松手一攤:“這方面是我的短闆,我想想吧!”

r羊肉粉館門前響起了小車喇叭,車門打開,“一對一”接待服務黃山松的小文,笑吟吟地走到店門口處,揚着手招呼:

r“黃老師、姜老師,車到了。”

r兩人相互瞅了一眼,朝門口走去。路過買票的櫃台時,姜川取了一張名片和一份宣傳品,塞到黃山松手裡。

r剛才那位三十來歲的服務員追出來,朗聲相送:“歡迎二位先生再次光臨!”

r來接黃山松和姜川上海龍囤的車子剛開動,小文轉過身來,扶了一下她的黑框眼鏡,對黃山松道:

r“黃老師,你們要打聽的羊肉粉館經理楊心一的情況,我都打聽到了。你們今天來吃羊肉粉,沒見着她吧?”

r“是啊!”姜川點頭。“她到上海去了,真是陰差陽錯。”

r“不過羊肉粉味道還是挺好的,對嗎?”小文笑着問。

r“是的,令人難忘。”黃山松沉郁地答了一聲,僅僅是出于禮貌。他的真實目的,是要見着楊心一,了解那隻價值不菲的青花瓷瓶的下落。

r“那就不虛此行。”小文坐端正了,用背書一般的嗓門清清楚楚地介紹道:“這個楊心一經理,真的了不起。自從她的丈夫秦來林去世之後,她自個兒一個人,拉扯大了兒子,把他培養成出國去深造的留學生,還把一心羊肉粉館,做出了品牌,開出了連鎖店。雖算不上富甲天下的億萬大老闆,也屬于遵義婦女界的佼佼者了。我向婦聯一打聽,人家就給我講了不少她的故事。可惜,兒子要出國,她陪着兒子到你們的家鄉去了。”

r小文喋喋不休地講着她了解來的情況時,姜川的臉早已轉過來,目不轉睛地盯着黃山松了。

r黃山松坐在車上,整個神情似在傾聽小文的每一句話,可他的心,“畢剝畢剝”跳得異樣的激烈。一切他都不知道,一切他都不了解,如今的楊心一,不僅是個成功的女企業家、女老闆,她還是秦建的母親,是個寡婦,有錢的單身女子。兒子出國之後,她就真正成了令衆多男子矚目的對象。黃山松似乎理解了,當他直截了當地問及姚秀楊心一的現狀時,姚秀會對他欲言又止,會對他懷有幾份戒心。換了任何人,都會這麼想的。且不說他們倆之間還有那麼一段故事。

r“你們還想見她嗎?”小文又熱情地轉過身來,目光掃了一下後座上的黃山松和姜川,道:“我聽說她在上海要待幾天的,你們回上海如果要聯系她,我把她的手機号給你們,我從婦聯女企業家協會把她的号碼要來了。”

r“那太好了,”姜川興奮地叫道,“你把号碼轉給我們吧!”

r“好,我馬上發給你們。”小文熱心地說:“在上海見上一面,也是很有意思的,對嗎?”

r“當然、當然,”姜川連連點頭,還拍擊了一下小文的椅背,“真是太謝謝你了。”

r“不用謝、不用謝!”小文擺手道:“這是我應該做的。能為黃老師和您做點事兒,是我的榮幸。”

r楊心一的手機号碼很快發過來,黃山松俯首細瞅着這個号碼,真巴不得現在就撥過去,和楊心一通話,哪怕隻是聽一聽她今天的聲音也好。

r轉念一想,他克制住了自己。萬一她看到陌生的電話不接呢?他怎麼辦?他肯定是忐忑不安,幹什麼都沒情緒了。還是穩着點兒,待冷靜思考以後再說吧。

r“你存下号碼了嗎?”姜川在一旁問。

r黃山松點了點頭,沒吭聲兒。

r車子開出城區,有些颠簸了。小文給兩人介紹:

r“所有到遵義來的客人,都以為遵義隻有紅色文化,遵義會議會址,和很多紅軍長征的故事。其實,遵義還有海龍囤,它是400年前的中世紀軍事城堡遺址,是人類曆史上土司制度的遺存,海龍囤成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以來,遵義人還想把它深入挖掘,開發和保護并重,再樹一塊獨特的曆史文化品牌。你們今天上去,可能還會碰到考古隊員哩!”

r真像小文說的,海龍囤離開城區,不過十幾公裡。當黃山松和姜川下了車,跟着小文沿着一條僅能單人攀登的崎岖小道往上去時,黃山松真是感慨萬千。

r多少次聽老鄉提及海龍囤,講到它的民間傳說,多少次聽楊心一的父親楊文德擺古般說到海龍囤,多少次在碧沙灣的高山之巅眺望海龍囤,今天,他終于能走進海龍囤的腹地,終于能攀上它那些神秘的關隘,終于能一個一個近距離地細看銅柱關、鐵柱關、飛龍關、飛鳳關、朝天關、萬安關和三重月城了,他從古籍中讀到過的楊應龍出沒過的地方,明朝官兵冒着箭矢血雨攻打過的地方,還有古棧道,還有那令人駭然的三十六步天梯。每去一處,黃山松心裡就會說:這是楊心一的祖先待過的地方,關于她的祖先在破囤之前用囤籮懸吊逃出命來的細節也同時浮上心頭。

r登臨飛龍關眺望,群山莽莽,林浪層層,倚重險峻的龍岩山巅,三面環溪、一面銜山的獨特地勢,還有綠色覆蓋氣勢不凡的養馬城,一一盡收黃山松的眼底。

r小文遙指海龍囤南側山頂平台的濃蔭,說起楊應龍女兒獨居繡花樓的愛情故事來了。哦,這個孤獨地居位在繡花樓裡的土司公主,是楊應龍和他的哪個妻妾生下來的,已經無從考證。楊應龍為什麼要讓自己的親生女兒幽禁一般地住在這裡,後人也隻能根據自己的猜測和想象來演繹了。小文說得那麼有闆有眼,土司公主是如何美貌,她的内心又是如何孤獨,對面半山上羊角垴出現的砍柴情郎又是怎樣的英俊,歌聲又是怎樣的動聽,在群山環繞如屏障般的環境裡,在群峰簇擁山花爛漫般的仙境中,多麼像世代窮困百姓夢中的世外桃源,多麼像别處也能聽到的神話故事。唉,我們的老百姓,為什麼偏偏都喜歡這樣類似的故事呢?

r他們太窮了呀。

r他們的精神生活太貧乏了呀。

r海龍囤遺址厚重而甯靜的存在,其本身已見證了“土司制度”的形成、發展和衰亡的一段曆史,這段曆史任憑風吹雨打、任憑世人評說,它與日月星辰共存着,把慘烈的“平播戰争”收藏在記憶裡,把歲月的痕迹刻滿了山石和草木。這不也從一個側面,印證了古代播州在人類文明的長河中,725年的楊氏土司政權興衰存亡的榮耀和辛酸,曾經貢獻的智慧和留下的慘痛教訓嘛!

r從這個意義上理解,如果楊心一把那隻青花瓷瓶仍保存着,那它的價值不知要比一般的古董文物高出多少倍。上海國拍曾經拍出的那隻1.8億高價的青花瓷,簡直不可與它相比。

r雖然沒有見着楊心一,但是這一次登臨海龍囤,回到插隊落戶過的碧沙灣,還是不虛此行啊!

r雲山千裡,浩浩茫茫,四百多年滄桑歲月,海龍囤山巅古堡猶自巍峨,無言地守望着播州山地這一方熱土,任我後人憑吊。黃山松心頭兀自一熱。他構思中的時代列車陡然有了一幅宏大的背景,這背景就該有巍然的群山、峭崖高聳的層巒、橫掠而過的雲海,轟然疾馳的列車,就從這麼厚重深沉的背景中勢不可當地沖出來……

r“又在想你那些畫面了嗎?”到底是老朋友,站在一邊的姜川探究的眼神閃了閃,笑着問。

r“有啟發,”黃山松承認道,“深有啟示。”

r“就連我,看到奇峰聳峙的山,溝壑深切的峽,淙淙潺潺的溪水,巨砣巨砣的石頭,還有一路上的山花、樹木、密林、雲彩、彎拐小路,手都癢癢起來,想重拾畫筆了。别說你了”姜川欣然道。

r“你該畫,也有條件畫,”黃山松對這一輩子有着共同愛好的老友道,“你來得多啊!這樣獨特的山水景觀,别處哪裡會有?”

r“可我隻有愛好,沒才華啊!”姜川一張滿是絡腮胡子的臉笑開了,露出謙虛自卑的神情,“我哪像你,有思想、有才華,構思的作品有視覺沖擊力。”

r“哪裡,我還不是和你一樣,隻不過是街道文化中心的一個書畫教員。”黃山松既是道實情,又是鼓勵夥伴:“收入還沒你多。”

r“你是懷才不遇!”姜川點了黃山松一下道:“我現在思來想去,外國人拍賣走的那一幅領袖像,37萬人民币,太便宜那老外了。”

r“為什麼這樣講?”

r姜川擡起了左手巴掌晃動着:“我現在真懊惱,要是有那老外的目光,我該把這畫拍下來的。你想嘛,你那張領袖像,四個角上的小幅的像,變化雖然隻是很微妙的一小點,可那含意,深沉着哪!”

r連陪同在一側的小文,也被兩個年過半百老朋友的對話吸引住了。

r“知我者姜川也。”黃山松被他誇得不好意思,輕輕道出一句:“不過,我也得講老實話,創作的時候,我内心萌動的想法,不是那麼鮮明的,是朦朦胧胧的。”

r“這就是那老外眼光的厲害了!”姜川道:“不瞞你說,我問過範總,他事後告訴我,拍走這幅畫的老外,就是在德國漢堡開畫廊的。你想想,畫廊的老闆,靠的就是犀利的藝術眼光。說不定,他把你的畫轉個手,就賣到二三百萬了!”

r一旁的團幹部小文驚訝地扶住了她的黑框眼鏡,鏡片後的兩隻眼睛,都瞪大了。

r黃山松笑起來了:“你别講天方夜譚了。我有這麼大本事倒好了。”

r“真的,幾十年的老朋友,可以說是一輩子的知交了,我什麼時候誇過你,什麼時候問你要過畫?”

r“我的畫你少要了嗎?”

r“那都是你主動送我的。”姜川把食指往天上一指:“我主動問你要,就是開口向你求一小幅酒标……”

r“那沒問題。”

r“不過我今天有言在先,你再畫了什麼作品,比如‘時代列車’什麼的,想要拍賣,你得通知我一聲。”姜川申明一般道出自己的心裡話:“這一次陪同你回碧沙灣,我有預感,你腦子裡正在構思的‘時代列車’,非同一般。”

r黃山松歎息了一聲,道:“要繪制這樣的大作品,難啊!”

r“兄弟願助你一臂之力。”

r“那當然好啰!”黃山松瞅了認真地端詳着自己的姜川一眼,“隻是,唉……”

r“你有話說啊!”

r海龍囤山巅的秋風拂來,送來陣陣大山的清涼氣息和野花的馨香,黃山松往姜川跟前湊湊,道:

r“你要真願幫我,下了山我們就往貴陽趕,坐晚上的飛機回上海。”

r姜川盯住黃山松的臉凝視片刻,理解地道:“這麼迫不及待啊!好在我生意上的一小點事兒一來就辦妥了,這幾天就是陪你,你忙着回去,我也不嫌累。小文,能訂上今晚飛回上海的機票嗎?”

r“這麼匆忙啊!再耍幾天嘛!”小文一邊答,一邊在手機上查閱航班信息,随後說:“晚上貴陽飛上海,到虹橋和到浦東,都有航班。為保證你們趕得上,就訂8點整的吧!”

r“行!”黃山松和姜川異口同聲答。

r“那我就抓緊給你們訂票,”小文走向一邊去,查看着航班,嘴裡還在說,“再聯系好送你倆去龍洞堡機場的車。”

r姜川在黃山松耳邊低聲嘀咕着:“你就那麼急着要見她嗎?難道她和你的創作構思也有關系?”

r黃山松假裝沒聽見,還是故意不作答,隻把目光投向層巒萬重、郁郁蔥蔥、連綿無盡的播州山野,一雙眼睛眯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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