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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 3

時間:2024-11-07 10:08:42

她的每一次到來,都是黃山松的節日,他陪着她坐,陪着她聊天,陪着她到附近的景點去耍,陪着她品嘗在碧沙灣村寨吃不到的小吃。

r他們冒着細雨登過象山,在象山上撐着傘眺望長街上錯亂破陋的巷子,朦朦胧胧的雨霧裡,熙來攘往的人流在黃山松的眼裡會另有一股韻味。

r楊心一不懂他的感受,仄轉臉狐疑地問他:“咋個還有另外一種味道呢?”

r黃山松笑着道:“你想,如果畫下來,畫面上透出的,就是和别處不一樣的風情。”

r楊心一似懂不懂地點着腦殼,她那眼神,告訴黃山松,她還是沒領會他的意思。

r有一回碰上順道車,他們搭上去了金鼎山北白雲台山下的跑馬道。黃山松指着高峻而開闊的地勢,把文化局老人介紹的情況告訴楊心一,這就是民間相傳,你的祖先楊應龍的跑馬道,寨鄰鄉親們稱之為馬道子。是金鼎山到海龍囤去的古道上的一段,數千畝的高山草場,古時候是練兵、牧馬的好地方。那一場摧毀了海龍囤、逼使楊應龍自殺的“平播戰争”中,官軍的大部隊,就是從這裡進襲海龍囤的。連帶着,他們又一起遊覽了湘江河畔的楊粲墓,這是又一處比楊應龍還要古老的土司王的墳墓,看見上面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牌子,連楊心一也指着牌牌興奮地叫了起來。不僅黃山松通過閱讀古籍,通過和文化局、文化館、群藝館職工的交流,深信他插隊落戶的這塊土地,和一段悠久的曆史、和數百年前曾經有過的土司制度與文化有關,對自己的祖先和血緣原來不甚了了的楊心一,也開始相信和感起興趣來。每當黃山松的話題涉及海龍囤或是楊心一的哪一個祖先,她就會睜大雙眼,入神地傾聽着,眼睛裡閃爍着波光,兩片嘴唇微微嚅動,表情十分生動。讓黃山松覺得,她是用心在聽,而且聽進去了。

r也正是這個緣故吧,播州往事,時常隐在霧岚之中的海龍囤,關于土司城堡的傳說和故事,和他倆之間,有了一種内在的觸景生情般的聯系。仿佛那已不是曆史,不是久遠的埋沒在煙塵裡的往事,不是随時可以聽随時可以不聽的擺古,而是和他們有着某種神秘聯系的人和事。相互之間,真有一種靈犀相通的感應。

r有一回黃山松讀到一篇和楊應龍後嗣有關的文章,興緻勃勃講給楊心一聽,說她的身世他都清楚了,她的來曆書中有記載。

r怎麼寫的呢?

r楊心一驚訝萬分地問。

r黃山松津津有味地說了起來。楊應龍土司王府的奶娘背着楊壽松,坐在囤籮裡被長繩懸放到山谷深處。奶娘穆學花爬出囤籮,避開硝煙彌漫、殺聲震天的平播戰場和大路上的駐軍,徑直往東北綏陽方向沒有官軍集結的山道上去,遇着人詢問,她便講壽松是自己親兒,他的名字叫含赤。意思是這小娃兒的身世含着血淚。

r到了遠離戰場和官軍兵力的地方,穆學花帶着含赤,投靠在一家尼姑庵裡,為年老體弱的老尼姑當挑水種菜的幫手。幾年之後,風聲已過,穆學花在碧沙河畔的村寨上,将自己逃難帶出來的金銀細軟置地買房,母子倆相依為命,耕地織布,過起了農家靠天吃飯的日子。

r那些年裡,戰争把播州大地焚掠一空,光是活活斬下首級的,就有22687人。海龍囤上,數千屍骸全都葬在一個大坑裡。活捉的楊應龍親信随從就有1100多,這些人的家屬子女,5500多。沒被砍腦殼的楊氏餘黨,盡數被押去廣東、福建充軍當苦役。播州山地無數的莊園、村寨、集市湮沒在荒煙蔓草叢中,呈現一派“百裡無炊煙,道上無行人”的景象。朝廷面對這凋零景象,隻得采取“江西填湖廣,湖廣填四川,四川填貴州”之景,讓播州逐漸恢複生氣。

r在人煙疏落的偏僻山寨上,穆學花慢慢地把楊壽松撫養成人,娶了一位姓丁的媳婦。楊壽松和丁氏生下有名有姓的兒子就有三個。三百幾十年過去了,這三個兒子逐漸在碧沙河西岸宜于居住生存的村寨上繁衍生息,會有多少子孫後代啊!

r“你家世居碧沙灣,”說到這兒,黃山松十分有把握地對楊心一推斷道,“你的血脈裡,真正地淌着土司王的鮮血哩!”

r“這回你信了,”楊心一道,“我爹送你的那隻青花瓷瓶,是好東西了。”

r“豈止是好東西,光這麼多年保存下來,都夠珍貴的了。”黃山松由衷地說:“你想嘛,哪怕是普通的老百姓家中一隻吃飯的碗,傳了三百多年,都成傳家寶了。别說還是皇帝親賜給土司王楊應龍的東西。你一定給我藏好。”

r“放心吧,”見黃山松認識到青花瓷的價值了,楊心一笑道,“會給你放好的。真嫁了你,它就是我們倆的。”

r“那還用說!”黃山松使勁點頭。他又不無疑惑地追問:“你們父女住在那刮風就搖、下雨就漏的破陋茅草屋中,這麼貴重的傳家寶,藏到哪裡去啊?”

r“不告訴你!”楊心一瞪着雙眼,半真半假地嗔怒道:“就是要逗得你心子癢癢的,記着有這麼個寶貝放在我這裡,不會忘記。”

r她那模樣,逗得黃山松忍不住笑了。心底深處,他不過還是把青花瓷瓶當作一件古董罷了,并不認為它有多麼大的價值。“文化大革命”抄家風刮起來時,他親眼見着紅衛兵從一個資本家家裡,抄出滿滿一箱子精美的瓷器,箱子在弄堂裡打開,那金碧輝煌、燙金滾邊的細瓷都把他們幾個中學生看呆了,被押出來批鬥的資本家指着一箱瓷器說:“這是好東西,可以獻給國家……”

r話音未落,幾個紅衛兵掄起榔頭、火鉗、鐵釺一頓砸,頃刻工夫,把一箱子細法脆亮、名貴豪華的瓷器砸了一個稀巴爛。和滿滿一箱瓷器相比,這個明代青花瓷算什麼呢。

r靜下心來翻閱線裝書和古籍文獻輯存時,黃山松讀到了清朝道光年間的一首《桃溪寺》,是個叫馮正傑的播州人寫的:

r昔從溪上過,

r溪水東西流。

r不是城陵源,

r桃花水面浮。

r……

r雖是古詩,讀來朗朗上口,讓他曉得了遵義南郊不遠處有座山清水秀的桃溪寺;注釋中還說有本96卷的古書《桃溪内外集》。書雖然沒找到,一個地方,竟然可以寫出96卷書來,這地方肯定非同一般。再細究,原來桃溪寺之前名桃溪山莊,竟然也是播州第二十九代土司楊應龍建的土司官莊。

r這官莊了不得,裡頭亭台樓閣,雕梁畫棟,曲徑通幽,廊道邊傍着荷花池,池畔環植垂楊縧柳,清風拂面的春天,池水漣漪輕漾,荷花盛開的夏日,嫣紅翠綠、荷香撲鼻,讓人啥時節到來,都覺得神清目爽,沁人心肺。附近更有各司其職的莊園,星羅棋布般地散落在山地沃土之間,牛馬豬羊魚,蔬菜瓜果酒,源源不斷送來享用。

r隻可惜,一場“平播戰争”,看見楊應龍大勢已去的水西安疆臣,指揮他的水西兵,由西路沙溪、馬站、石壁、花毛田西進奪取落濛關,沖到大水田,把桃溪莊園一把火燒了個精光。

r桃溪寺是後來逐漸修複的。

r這地方和楊心一的祖先有關,曾經又是如此風光秀麗之地,黃山松興沖沖地和楊心一去看個究竟,哪曉得大失所望,除了寺門緊閉的一座破廟,山上雜草叢生,樹枝疏落,久未收拾修整了。路人指說有幾座墓,黃山松和楊心一也沒情緒去看,随便逛了一圈,就回南白鎮了。

r雖覺掃興,楊心一還是為黃山松對她的祖先、對與海龍囤有關的事情如此熱心而高興。回到黃山松的小屋裡,她主動挨近了黃山松,雙手搭上他肩頭說:

r“我發現,你現在對海龍囤、對我的祖上,比我了解得還多哩!”

r“有故事啊!”黃山松摟住她坐在床沿上,指了指攤放在滿屋闆凳上、桌椅上、簡易書架上的古書道:“可以說這是我插隊落戶的意外收獲,它告訴了我,我們這些人,包括你、包括我,包括自古生存在播州山地上的老鄉,從哪裡來,如何活着,将來又會到哪裡去。”

r“是啰!”楊心一往黃山松的懷裡倚靠得更緊些,微閉上眼,輕聲道:“爹常跟我講,播州的山地給我們糧食,山野裡的風吹來清新的空氣,山谷裡流淌的江河滋潤着田壩沃土,一座座山像主人般地待在那裡,我們就在一座座大山的注視下耕耘、操勞、打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就這麼像水一般流去,流得久了,就淌出了曆史……”

r黃山松愕然地直起身子,望着楊心一道:“你别講,你爹真有些文化哩!”

r“爹是喝過墨水的呀,”楊心一有些茫然地道,“隻可惜解放初期,他背過幾天槍,當過小土匪;隻可惜他有一個當了大土匪軍師的哥哥,害他隻能窩在這山旮旯裡,當一個整天和泥巴打交道的農民。”說這些話時,楊心一眼裡盈滿了淚水。

r黃山松道:“看得出,你爹心好。”

r楊心一接着說:“爹還講,山地上花兒在開,樹在生長,和它們一同生長的就是一輩一輩人的故事,這些故事和圍着火塘講的傳說,就是人活着的另外一種食品。”

r“是啊是啊,”這些話讓黃山松激動得神色飛揚,他的聲調都興奮地提高了,“有傳說的江河才更有靈性,有神話的土地才更令人神往。山水之間有故事,海龍囤有故事,故事倒過來又美化了山水。有機會,我們一定上海龍囤去看看。”

r“嗯,我跟你上去,”楊心一充滿憧憬地說,“山松,你覺察沒得,我們之間,心挨得更近了。”

r“還用說嘛!”黃山松道:“每次到客車站去送你,看着客車開出站去,你還沒走遠,我心裡就在想,下一次你什麼時候來?我盼天下雨,碧沙灣寨上不出工,我盼趕場天,你搭上班車快點來……”

r“一樣的、一樣的呀!”楊心一由衷地說:“剛和你分手,我心頭就在盤算,二回什麼時候再來找你。真的,像中了魔一般。跟你說一句掏心窩的話,我算是嘗到你們城裡人‘講戀愛’的滋味了。”

r黃山松故意問:“這滋味好嗎?”

r“你說呢!”楊心一反問他,不等黃山松回答,她眨着眼、輕聲而深有感觸地道:“比起村寨上那些嫁出去的姑娘,我是幸運的。”

r沉浸在初戀的喜悅和甜蜜之中,黃山松看人世間的一切都是美好的,秋日的陽光是明麗純淨的,秋日播州的山野是多姿多彩的,秋日太陽照耀下的河流是溫順清澄的,秋日南白鎮街上行人的笑容仿佛也是安詳和滿足的,連辛勞的莊稼漢子黝黑的臉上,也帶着對收獲的期盼和那一份安定。

r喜訊也跟着一個接一個降臨到他的頭上。先是文化系統的革委會主任明确宣布,為駁斥在蒙古溫都爾汗摔死的林彪所說的“知青上山下鄉等于變相勞改”的謬論而編寫的書稿,經初步審定寫得很好,很到位,很能說明問題,故而編寫組得再接再厲,奮戰一個月,把書稿定下來,争取年内就出版,向全國發行。這樣,在縣城南白鎮還可以多待一個月的事情就此定下來了。另一個喜訊,對黃山松可謂更加重要,主任把進大學當工農兵學員的推薦表交給他,讓他逐項填寫了。并且給他交了底,不是四川美院,就是貴州大學美術系。嗬!你小子畢業之後就會當專業的畫家,落實一個自己鐘情和喜歡幹的職業,将來可不能“一闊臉就變”,翻臉不認我們這些基層小幹部。黃山松最為懸着一顆心沒有底的,是父親的成分問題,填表之前他專門到縣郵電局給上海家中挂了長途傳呼電話。接電話的母親在傳呼電話亭裡“哇哇”地告訴他,謝天謝地,上個禮拜剛剛解決,明确了,你父親的成分仍定為高級職員,是人民内部矛盾,你就放心填表吧。家裡的意見,能進大學,四川的貴州的,當然好;不過也不要勉強,去不了也沒關系,父親在綢布商店、母親在食品商店,都臨近退休了,現在有個知青頂替政策,隻要仍是關系在農村的知青,都可以辦回上海來頂替,當營業員也沒什麼不好。父母親不是一輩子都當的營業員嘛!

r挂斷付費的長途電話,黃山松心中還在笑父母觀念,他們作為上海人,還是傳統老觀念,把回上海、在上海生活視作天下第一位的大事。當營業員哪能和進美術系深造比啊,想到主任和他談話時肯定的口吻和語氣,黃山松覺得進大學讀書,已經是咫尺之遙的事情了。難受的隻是要和楊心一有幾年分手思念的日子。

r他是這麼想的,也是這樣對楊心一說的。故而他希望楊心一一有機會,一逮着時間就到縣城南白鎮來,珍惜難得二人相聚的甜蜜和歡悅。

r令他一輩子難以忘記的奇恥大辱,就在這個節骨眼上發生了。發生得那麼突然,那麼讓人想不到,那麼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r這一天,天色甚好,楊心一也來得早,搶在她來之前,黃山松就到街上去買回了魚、豆腐和一大早農民從田裡收上來的新鮮蔬菜。回到他居住的小屋,他把活魚放養在臉盆裡,把蔬菜洗得幹幹淨淨。楊心一來了,他就能騰出所有時間,和她親熱。到吃飯的時間,他隻要煮一鍋烏江豆腐魚,到招待所食堂買來米飯,不費多大功夫就能吃得舒舒服服。而後又親親熱熱地待在一起,魂授色與,享受愛情的甜蜜和狂歡。

r哦,他太渴望那一刻了,他太想重溫他們之間的肌膚相親了,那是墜入深淵一般的美好瞬間,那是靈與肉的水乳交融,那是深深地眷戀和不能自拔的欲望之火。

r一切起始于那個雨天,前不久的那個雨天,兩人說着話,竟然忘記了時間。當陡然想起要趕下午4點最後一班車時,黃山松跑到招待所門房間一看,已經快到4點了,就是長出一雙翅膀來,也不可能在兩三分鐘時間裡趕到客車站了。

r當他回到屋裡,把情況告訴楊心一時,楊心一的臉“刷”地沉了下來,失聲說道:

r“那……那怎麼辦?”

r黃山松曉得,楊心一到他這兒來玩,坐班車到南白鎮來,從來不在碧沙灣生産隊開證明,而住招待所的首要條件,就是要身份證明,蓋上大紅公章的證明。證明上寫清楚出差人的身份,性别,到縣城來辦什麼事兒。沒有證明,是無法入住旅館和任何招待所的。黃山松安慰她:

r“你就睡我這裡吧!”

r“那你呢?睡到哪裡去?”楊心一焦急得要哭了:“你在這裡不是也沒親戚朋友嘛!”

r“我再想辦法。”黃山松淡淡地說。

r“那你快想啊!”楊心一急得六神無主。

r黃山松想了辦法,編寫組其他組員,有時候會回自己的公社和生産隊去,鋪空着,他就可以借組員的鋪睡一晚。但是招待所開晚飯時間,打聽下來,誰的鋪都不空。垂頭喪氣回到小屋裡,一頓晚飯也沒吃好。

r雨卻越下越大,好像是在告訴世人,這個時辰,到哪裡去都不合适。兩個人相對坐着,久久沒吭氣兒。

r天黑下來了,小屋裡開了燈,外面的風聲、雨聲聽得更清晰了。

r楊心一兩眼睜得大大的,失神地問:“沒辦法了嗎?”

r“有。”黃山松向她肯定地點頭。

r“你睡到哪裡去?”

r“我不睡了,就坐在這裡,看着你睡。”

r楊心一“撲哧”一聲笑了:“胡打亂說。你不睡,我也不睡。”

r“兩個人眼睛對鼻子,坐一晚上。”

r“行啊!”楊心一嘴上答應,神情卻是憂郁的。

r黃山松坐到她的身邊去,她避讓着,離開他遠遠的,像害怕他什麼似的,黃山松正在發怔,她輕言低語地說:

r“山松,你不會欺負我吧。”

r黃山松使勁搖搖頭,又一次挨近她身邊,幾乎耳語般說:

r“咋個會呢,我咋會欺負你呢?相好以來,我欺負過你嗎?”

r“那倒沒有。”楊心一一頭紮進他的懷裡,啜泣起來。

r黃山松的心“怦怦”跳,他笨拙地伸出巴掌,去抹拭楊心一的眼角,安慰着道:“咋哭了呢?我沒罵你、打你呀!”

r楊心一抓住了他的手指,抓得緊緊的,抽泣着說:

r“我是怕你今晚上欺負我。”

r“吧嗒”一聲,黃山松把電燈關了,小屋裡頓時沉浸在一片黑黝黝的氛圍裡,屋外的雨聲淅淅瀝瀝,清晰而又磨人。屋内彌散着雨日裡的潮氣和書本裡透出來的黴氣。楊心一渾身顫動着說:

r“山松,我怕。”

r黃山松把她抱得緊緊地說:“不怕。這張床你睡,我坐在你邊上也行,躺在地上也行……”

r“你說啥子憨話呀!”楊心一展開雙臂,把他摟得緊緊的:“要不睡就都不睡。要睡,就一起睡。山松,你心頭還不明白嗎,我是願意給你的,從你第一次親我,我心裡就甜絲絲地覺得是你的人了。你沒這個感覺嗎?”

r“有的。”黃山松隻得承認,他頭一次親她,隻是出于一種本能,沒把她當作一輩子的那個人。但他在這時候,隻能承認。心一的話,讓他震驚,也令他感動。他讷讷地說:“你還給那個叫秦來林的人寫信,要彩禮呢……”

r“哎呀!那是激你的呀!”楊心一急得跺腳輕喊起來:“你光是跟我要,跟我親,從不提談婚論嫁的事兒,人家心裡急嘛!要依我心思,雙雙到碧沙灣大隊開一張證明,到公社民政幹事那裡打一張結婚證,你把我帶往上海拜見一下公婆,我啥彩禮都不要,一樣東西都不要,就嫁給你,和你一起住,伴你一起睡,給你生娃娃。你要嗎,要嗎?”

r“要……”面對楊心一這麼一番熱辣辣的表白,黃山松能說不要嗎?

r“虛的,”楊心一一針見血地道,“你們城裡人、你們上海知青規矩多,非要得個工作,非要兩個人都掙上工資,非要分配個住處,才能結婚成家。這要等到猴年馬月去啊。我現在都被人看作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r“你不老。”

r“碧沙灣人都覺得老了,”楊心一固執地說下去,“山松,你要去讀大學了,當然是好事。爹聽說了都講,這是天大的好事,大喜事,爹為你高興呀!可你這一讀就是幾年,我又要等了,等得出個結果來嗎?”

r黃山松俯下臉去吻楊心一。楊心一把她的心裡話對他說了,楊心一把她的心事也道出來了。他隻能用對她的愛來表示,他久久地吻着她,湊近她耳畔邊喘息邊說:

r“會有個好結果的,真的。”

r“我相信你說的是真心話,”楊心一仰起臉來,眼角閃爍着淚光道,“可是,人是會變的呀!你的畫又作得那麼好,大學堂裡、城市裡又有那麼多時髦的姑娘……”

r“再好的姑娘也不能和你相比。”黃山松截住了她的話頭:“誰能長出像你這樣的眉眼,誰能有你這種無可比拟的美,誰能有你身上的氣息和滋味,誰能有你不經意間透出的可愛神情。心一,你離去時,我總覺得你仍在身邊,總想着,再給你畫一張像。”

r聽了他這番話,楊心一主動把嘴湊上來,“哼哼”出聲地說:“我要你把畫畫在心上,心上!”她熱切地吻着他。他也變換角度吻着她的嘴唇。

r他們躺下了。

r在播州山地的雨聲中,在縣群藝館這間不起眼的小屋裡,在越來越深沉的夜的甯靜中,他們感受着赤裸裸的肌膚相親,感受着人生中的第一次,感受着愛的甜蜜和陶醉,感受着性的放縱和惶惑,感受着唯有深愛男女才有的歡樂瞬間。

r夜深人靜,不曉得正值半夜,還是到了下半夜,雨停了,風聲也聽不見了,黃山松酣睡中蘇醒,眼睛還沒睜開,手就觸碰到了楊心一乳房,他忍不住輕輕地、柔柔地撫摸着,心中暗自驚訝她的乳房竟然鼓突突的如此飽滿,圓滾滾的如此堅實。鮮靈活現得生氣勃勃。

r“喜歡嗎?”楊心一輕輕的耳語如同從幽深的洞子深處傳來。

r“太美了。”黃山松由衷地說。

r“你看也沒看見,咋個曉得美。”

r“我有感覺。”

r“啥感覺?”

r“愛不盡的感覺。”

r“那你要她呀!”

r黃山松托起楊心一滿溢着酥胸氣息的乳房,揉摸着說:

r“平時,我一點也看不出來。”

r“鄉間規矩,姑娘家,不能挺起一對奶子走路,那會被人罵,被人視作浪,”楊心一聲氣低低地道,“乳房發育大了,當姑娘的隻好用布罩把它使勁地紮住,勒緊,硬把它壓得平平的。”

r“那太委屈了,這麼美得驚人的寶貝。”

r楊心一倚靠着枕頭半坐起來:“這輩子,我是當着你的面,頭一次松開,給你……”

r黃山松感覺到她的兩腿張開了,他感覺到自己又一次進入了她的身體,她的雙腳伸直了,她的膝蓋在用力,她不滿足而着慌地聳動着身體,嘴裡還在說話:

r“山松,沒有救濟糧,不給回銷糧,你也要我嗎?”

r“要,親愛的。”

r“山松,我是你妻了。”

r“是的,心一,我的心一。”黃山松直覺得自己全身心地給了她,給了這個女子,他渾身上下在彌散一種舒适、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感。

r性愛這件事,有了第一次,就會克制不住地有第二次、第三次。像着了魔一樣,一次比一次貪婪,一次比一次饑渴,一次比一次無所顧忌。

r最早的拘謹逐漸消失了,羞澀之情也在淡化。想着的就是親密無間的竊竊私語,是甜蜜的陶醉和難以言說的輕松和快樂。兩人之間,不知不覺地就有了一種默契。

r出事那天就是這樣。

r黃山松的情緒已經徹底放松,他滿腦子想的就是,心愛的楊心一來了之後,他們之間講什麼、做什麼、吃什麼,怎麼提醒自己不要誤了最晚那班客車的時間。楊心一留在他這裡過夜,還是容易被人察覺的。這樣提心吊膽的事,他不想再做第二次。這年頭,畢竟是“階級鬥争,一抓就靈”的時代。至今為止,還沒一個人在他面前提及過楊心一,這說明人家還沒有注意到她。黃山松相信,隻要關起門來,所有的人都隻以為他在讀書、看資料、配插圖。

r他畫了一幅好大的風景,空曠的山野盡頭,是一片峰巒疊翠的群山。前方是一大片河灘地,有青青的灘地草,有一條蜿蜒曲折的河流,還有高遠的天空。他要讓楊心一猜,這一張繃在長方形的畫框裡的風景,還缺一點什麼?

r楊心一果然來得早,她樂滋滋地說,班車好像也知曉她的心情一般,開得飛快,平時一路上招呼停車的客人特别多,今天隻停了兩三次。熟門熟路進了他的小屋,兩人就像每次久别重逢一樣,擁抱着親吻了好久。黃山松讓她看了這幅畫,她果然蹙着眉說:

r“河灘地前頭,空了一大片,好像少了一點啥?”

r“你說該是啥呢?”

r“該有一幢房子呗,石頭房子,茅草房,還是磚木結構的農家屋。”楊心一指着明顯的空處說,“我不懂,你想添個啥?”

r“在想。”黃山松含蓄地笑笑,莫測高深地道:“一會兒就該想出來了。”

r“時間還早。”楊心一喝着黃山松給她涼好的茶水,咂巴着嘴說:“是先煮早中飯吃,還是休息一會兒?”

r休息一會兒是他倆之間心照不宣的話,就是先上床躺着親熱一陣子。

r黃山松說:“你要不覺得累,就先歇會兒。”

r“要得。”

r說着,坐在床沿上,楊心一就脫下了外衣。

r黃山松也把自己的衣裳脫下來,走到小屋的門背後,挂在門後的衣架上,順手闩上了門鎖。

r當他轉過身來,楊心一已經動作麻利地脫光了衣衫,準備鑽進床上的薄被窩裡。黃山松手一揚道:

r“慢着,你等等。”

r赤身裸體的楊心一疑訝地望着他,不由雙手交叉,遮住了自己的前胸。

r黃山松走近床邊,唯恐驚吓到她一般,柔聲說:

r“你起來一下。”

r“幹啥子?”楊心一不解。

r黃山松拉着她下床,又輕輕地把她推搡到他貼牆放着的那張缺了點啥的大幅畫作跟前,親了她的臉頰一下,又低聲囑咐:“你站在這裡,不要動。”

r說着,黃山松退回到門口處,端詳了一眼,對她說:

r“你像往常一樣站着,自然點。兩隻手不要遮住自己,放下來。”

r茫然不知所措的楊心一臉漲得通紅,大睜着兩隻驚疑的眼睛,瞪着黃山松。兩隻下垂的手臂不知放哪裡好,狼狽極了。

r黃山松站在門邊,雙手的拇指和食指,比畫作一個長方形的畫框,以職業畫家的口吻道:

r“心一,你的左手自然下垂,右手搭在腰上,後腰上,哎呀!天作之合,美極了!”

r站在畫作前的楊心一,一絲不挂、赤身裸體地站在明麗的山水之間,大自然的陽光沐浴着她的胴體,一對飽滿的高聳聳乳房挺拔地鼓突着。女性的曲線和自然的線條和諧地融合在一起,成了一幅絕美的構圖。

r楊心一似乎也從黃山松贊歎的目光中領悟到了啥,她吃驚地喊:

r“你這是幹哪樣?”

r黃山松一步一步走近她,把她整個兒摟在懷裡,湊近她耳邊道:

r“這會兒,你曉得畫上少了啥嗎?”

r“你……”楊心一大驚失色地叫起來。“你要把我畫在這上頭?”

r“是啊!”黃山松肯定地一點腦殼:“美到極緻了。”

r楊心一連連搖頭:“你、你瘋了……你這麼一畫……”

r“怎麼了?”

r“你不能把我穿衣衫的樣子畫上去嗎?像你送我的那張一樣。”

r“不行。”黃山松笑着道:“那就沒有驚世駭俗的效果了。”

r楊心一掙脫開黃山松的擁抱,退到床沿邊,把臉一沉,嚴肅地道:

r“你不能畫,我不答應,山松,你這麼一畫,會把我們倆都害了。”

r黃山松随她走到床邊,也把自己的内衣脫光了,擁摟着楊心一,睡到床上去,安慰般道:

r“現在我不畫。”

r“那你為啥吓唬我?”楊心一整個身子縮進黃山松的懷抱:“真把我吓得魂靈都要落了。”

r黃山松笑起來,雙手撫摸着她的後背,說:“我要把我心上感覺到的,你身上的美,在畫作上展示出來。讓看見畫的人,讓全世界的人,都能感受這一點。”

r楊心一的笑聲黃山松聽來就像是哭聲:“山松,你畫不得,你隻能把我畫在心中。我們這是在播州,不是在外國……”

r“我曉得。”

r“曉得就好,不要胡思亂想,奇思怪想。”

r“可我的手癢癢的,真是想畫。”黃山松沉吟着道:“你是看不見,剛才你站在畫跟前,真是美極了……”

r話沒說完,“咚”的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剛才黃山松特意闩上的門,被撞開了。赤身裸體躺着的黃山松和楊心一,頓時暴露在“呼啦啦”湧進屋來的衆目睽睽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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