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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3

時間:2024-11-07 10:03:40

那天縫好薄被子,楊心一戀戀不舍離去之前,對黃山松說:“我又犯了碧沙灣姑娘家的忌了。”

r“犯了啥忌?”黃山松聽不懂。

r“姑娘出嫁當新娘之前,是不得和男人親的。”

r“未婚夫也不行嗎?”

r“哪有機會啊!結婚之前,未指男人,隻有未取‘同意’時見一面,親戚朋友都站在旁邊,能做那種事嗎?”

r黃山松想想也是,心裡尤其感激楊心一把她的初吻給了他。

r這樣的風情俚俗環境,注定了他和楊心一之間的愛,在碧沙灣寨子上是悄悄的、偷偷摸摸的。

r事情往往就是這樣,周圍的氛圍越是禁锢,越是壓抑,青年男女的愛情火焰,燃燒得越加熾熱,越加狂放。況且黃山松和楊心一是兩個剛剛嘗到初戀甜蜜的人。在碧沙灣乏味的勞作之餘,黃山松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着楊心一,想她的臉貌,想她的眉眼,想她迷人的身子,想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誘人的氣息。隻是他倆單獨待在一起的機會和時間實在太少了。

r生産隊裡出工,除非是到門前壩大田、漫山坡去薅苞谷,才會安排男女勞動力一起出工、一起幹活,這種情況下,人多嘴雜,哪有啥機會說悄悄話,遠遠地相互望上一眼,也得趕緊把目光移開。更多的時候,都是男勞力幹男邊的活,女勞力幹女邊的活。出工勞動時,連見也見不上的。

r黔北大地,峰巒重疊,實在是一片蒼莽的山海。在大山褶皺之中的碧沙灣,雖說人人都曉得,連綿無盡的山山嶺嶺之中,有洞、有林,還有淙淙潺潺的流水,可無論是溪水邊,是洞子裡,還是密密簇簇的樹林中,都不是男女幽會的地方。隻有在電影裡,這些地方才是男女情人相會之地,插隊幾年了,黃山松太清楚了,一男一女出現在溪水邊、洞子口、樹林裡,四鄉八寨隻要有人撞見了,準定把這一對男女傳得頭都擡不起來。知識青年們來到山鄉插隊落戶,無論是上海知青,還是省城貴陽、遵義城裡下來的知青,成雙成對地談情說愛,把城市中的風氣帶進了黔北山地,老鄉們覺得那是城市人的做法,倒也從來不出面幹涉。黔北山地還遷進了不少廠礦,最大的是061基地,據說是造飛機造導彈的,老鄉們也都聽說一些,這些廠礦的青年職工,男男女女一起來趕場,碧沙灣人都見到過,對于他們之間自由的婚戀風氣,寨鄰鄉親們也都熱烈地議論過,語氣中不無驚奇、羨慕和不解。不過這一切的一切,都影響不了鄉間千百年來傳承并逐漸演變形成的婚俗。

r黃山松是插隊在碧沙灣寨子上的知青,當初他可以和齊雁雁相約着有說有笑去趕場,一起在碧沙鎮的面館裡吃碗面,一起到遵義城裡參觀會址;而現在,他卻不敢和楊心一同去趕場,更别說走在一起說笑、做其他事了。他們一個是上海知青、一個是農家姑娘的身份,注定了兩人之間的戀情隻能悄無聲息地往前發展。

r唯一令黃山松慶幸的,是楊心一的爹楊文德,似乎是贊成和默許他們相戀的。一道出工的時候,楊文德雖說從來不曾提及他們兩個的關系,但有一個細節,頗能說明他的态度。那就是黃山松和楊心一悄悄好上之後,每個趕場天,楊文德總要去趕場,有時候抓個雞去賣啊,有時候背幾斤茶葉啊,有時候拎點雞蛋啊,找不着東西到場上賣,他也甩起雙手,到碧沙鎮去逛個街,買點鹽巴、醬油、針頭線腦、豆豉什麼的回來。而且,臨到趕場前一天,他總會問黃山松,明天去不去趕場,當黃山松說想趁知青點清靜,畫幾筆的時候,他會面露笑容,贊許地點頭道:

r“有點愛好确實好,你畫,你靜下心好好畫。我去趕碧沙場,你要我帶啥子東西嗎?”

r黃山松曉得,趕場天,楊心一必定會在屋頭,他可以去找她。

r楊文德家的泥牆茅草屋,有一扇後門。後門邊有兩條分岔的小路,一條通向百多步外的一處泉眼。這眼泉水隻有手指粗細,冒得不多,水卻清澄晶亮。泉眼前挖了四四方方八仙桌面大的一口井,四壁用青岡石砌起,石井邊挖了一條水渠,水從石井裡冒高了,順着水渠流向村寨側邊的一片水田。隻是這水冰冷冰冷,流進田裡的水,盡管經過了陽光照射,還是太涼,水稻産量是不高的。碧沙灣人把這一片水田稱為冷畈田。

r由于泉眼離寨子太遠,大夥兒也不到這裡挑水喝。滿寨人習慣喝的,還是寨子中心那口井裡的水。

r另一條小路直通碧沙寨的後頭坡,後頭坡上長着郁郁蔥蔥一整片竹林。竹林裡面有一條隐約可見的小徑,走的人不多,小徑上落滿了幹枯的竹葉,踩上去松松軟軟的。

r趕場天,黃山松經常穿過這條竹林裡的小徑,到楊文德家和楊心一相會。

r泥牆茅草屋有些年頭了,細看各處都有些破陋,可對黃山松來說,收拾得幹幹淨淨的楊心一小屋裡,充滿了溫馨和甜蜜。那淡弱幽暗的光線,那黃泥巴經幹打壘築起的滿是裂痕的牆,那屋頭彌散着的微辣微酸的農家氣味,混合着楊心一身上那股姑娘特有的氣息,深深地吸引着他。

r他們沒啥吃的,隻因年輕,連水都喝得很少。黃山松一進屋,兩人就情不自禁地相挨相偎在一起,久久地貪婪地不管不顧地吻着,直吻到覺得喘不過氣來了,才仰起臉喘一口氣,相互羞澀地瞅一眼,又接着親吻。有時候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靠在後門上,站着親,黃山松把楊心一的額頭、臉頰、下巴、眉角、鼻梁和兩片嘴唇吻遍了,還覺得親不夠。相互撫慰得久了,他的手會不安分地撫摸楊心一的胸部,那微微隆起的乳房,總是繃得緊緊的。楊心一隻允許他隔着衣衫,輕輕地揉摸,試探般移來移去。好幾次,黃山松都想摸到她衣衫裡面去,楊心一每次都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臉憋得通紅,嘴也扭歪了,不斷地朝他搖頭,不讓他摸進去。

r看她露出那麼痛苦和不情願的神情,黃山松隻得放棄自己的努力。這時候,楊心一就會露出笑臉,有一兩次,甚至主動地微含羞澀地吻他。

r他們也悄聲細語地說話,楊心一講些碧沙灣寨子上的事兒給黃山松聽,哪個姑娘秋後要出嫁了,彩禮收得厚還是薄;哪家姑娘命不好,嫁得那戶人家弟妹多;哪家姑娘心比天高,結果嫁的還是一個酒鬼……黃山松也給楊心一講,多半講的是上海,上海有條黃浦江,江上有大輪船,擺渡過浦東那頭去,來回要6分錢;上海有很多高樓,最高的24層國際飯店,比山還高點;上海有條南京路,路上日夜都是來自全國各地的行人,啥東西都有賣,啥好吃的都有,尤其到了節日之夜,流光溢彩的霓虹燈,會把全上海的人都吸引去觀燈……

r黃山松發現,每當他講上海的時候,楊心一便會大睜着兩隻幽深的眼睛,聽得十分專注,有時候眨巴眨巴眼睛,還會提出一些幼稚的問題:大輪船上的房間裡住了人,仍然會在水上走嗎?

r逗得黃山松不由得笑出聲來。

r熱烈的偷偷摸摸如同做賊一樣的戀情,給黃山松帶來的是從來不曾有過的愛的感受,給他插隊落戶生活增添了一抹奇異的色彩,使得他在孤寂清貧天天幹農活的勞動之餘,有了一種期盼,有了一種内心的充實和喜悅。不出工的日子,他帶着繪畫的顔料和水彩紙,躲進秋後才使用的烘房裡,專心畫了一張楊心一的水彩畫,他把楊心一的美,把對她的愛,全傾注到了這幅畫裡,顔料用得濃濃的,像油畫。

r看到自己背着黔北山地鄉間的背篼,微側着臉站在一片竹林邊,大睜着一雙帶點驚訝的眼睛張望着啥的畫,那麼鮮明、那麼美地呈現在雪白的紙上,楊心一歡喜得張開雙臂,摟住了黃山松,連聲叫着:

r“這是我嗎?這是畫的我嗎?這是你送給我的嗎?我真有這麼美嗎?”

r黃山松正色道:“你比畫面上還要美。”

r楊心一把臉貼上來,左右開弓,在黃山松的臉頰上重重地、出聲地吻了兩下:“你……你這是送給我的嗎?”

r“是的,”黃山松莊重地點點腦殼,“你喜歡嗎?”

r“喜歡。隻是,我哪裡穿過這麼漂亮的衣裳?”

r她指了指畫上自己那件斜襟的鑲了花邊的衣裳。

r黃山松說:“這是我心裡希望你穿的衣裳。”

r“我沒有這樣鮮亮的衣裳。”楊心一神色黯然道,“再說了,出工幹活,哪裡舍得穿新衣裳。”

r黃山松點點頭,心裡說,她講的是真心話。不過這是畫,畫總得講究完美,講究好看。這是藝術和真實的關系,他一下子對楊心一講不清楚。他曉得楊心一識字不多。

r見他不吭氣兒,楊心一又似安慰他般,拿起畫來說:

r“不過我還是好喜歡這張畫,多承你!”

r“請木匠做個畫框,挂起來更好看。”

r“就挂在屋頭嗎?”楊心一瞪大眼,“讓人看見,不羞死了。人家就會說,準定是你給我畫的,碧沙灣的閑話會一籮筐一籮筐地出來。不,我會把它好好藏起來,藏在心頭。”

r楊文德顯然比楊心一更懂得這幅畫的價值,更喜歡這張畫。出工的時候,沒有旁人在邊上,他對黃山松說:

r“你畫得真好!把心一畫出神采來了。看得出,你是用心在畫。”說到心的時候,他停了一下。

r黃山松被他誇得臉都紅了,隻是輕聲道着:“謝謝!”

r“為感謝你,”楊文德咂吧着手中的葉子煙杆,一字一頓地說,“我也要送你一樣東西。”

r“不、不!”黃山松朝着楊文德連連擺手,“我就是喜歡畫畫,我不是為要你送還東西。”

r“我曉得,”楊文德道,他又劃火柴,點燃他裹得緊緊的葉子煙,就着火邊抽邊說,“正因為此,我才要送你。你是個有良心的好人哪!”

r“送啥子?”黃山松實在想象不出來,楊文德楊心一父女居住的泥牆茅草屋裡,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r“一隻瓶子,”楊文德拔出嘴裡的煙杆,吐出一口口水,輕描淡寫地說,“一隻古老的瓶子,三百幾十年了,青花水梅瓶子。”

r黃山松想了想,想不出楊家哪個角落裡放着這麼一隻瓶子。他說:“我去過你家,沒見啥瓶子啊!”

r楊文德淡淡一笑:“是祖上傳下來的,哪天下雨,隊裡不出工,你到家裡來,我拿給你。”

r天無三日晴的貴州,不幾天就迎來了雨,楊文德招呼黃山松到家裡坐,黃山松抽個空,就到他家去了。

r這不是去與楊心一幽會,不需要躲躲閃閃地繞後頭坡竹林走,黃山松大大方方走進了楊家院壩。反正天天出工他和楊文德打堆,沒人說啥閑話。

r進屋之後,楊文德讓楊心一把前門後門都闩緊了,掀開一隻倒扣着的竹篾背篼,取出了龍頭細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一隻瓶子。

r當楊心一小心翼翼地打開裹着的白布時,黃山松看見了一隻青花瓷瓶,瓶子上繪着朵朵梅花,鮮豔奪目,像沐浴着露珠一般。

r黃山松雖不懂瓷器,可他懂畫。一見瓶子上畫得那樣生氣勃勃、活靈活現的梅花,如清晨迎着朝陽般活潑生動,曉得這隻瓶子不一般。不過“文革”中破“四舊”,抄那些有錢有權人家的東西時,他親眼見到被砸破的瓷器多了,故而也沒露出大驚小怪的神情。隻是平靜地問:

r“你說它有三百幾十年了?”

r“明朝萬曆年間的,你算嘛!”

r學過的曆史都還給老師了,黃山松算不清楚,不過清朝有二百多年,既然是明朝的,三百幾十年差不多吧。他心頭疑惑的是,這麼一隻古老的瓷瓶,怎麼會在窮得叮當響的楊文德家呢?納悶着,他湊近前去細細地觀看這隻瓶子,還伸出手去摸了摸。

r一摸就知道是好東西,好細膩,好滑淨,尤其是那一朵朵梅花,看去真比盛開的梅花還好看。那紅釉真是鮮豔奪目,讓人見了愛不釋手。

r這可能真是楊文德家感覺最珍貴、最拿得出手的東西了。

r“難得你替心一畫了張這麼漂亮的畫,費不少功夫吧。”楊文德說,“心一喜歡得恨不能抱在懷裡睡。我思來想去,要謝謝你,就把祖上傳下來的這件唯一的寶物,送給你……”

r“不、不!”黃山松急忙連連擺手,“你們的心意我領了,但我不能收,絕不能收。是寶,讓心一保存好。”

r楊文德呆坐在闆凳上,發愣地瞪着他。

r楊心一也用詫異的目光盯着他。

r黃山松心底深處,還有着“破四舊、立四新”的思想,碧沙灣寨上楊文德父女,把一件明顯屬于“四舊”的物品當成寶貝送給他,他是堅決不能收的。況且這是他家的“傳家寶”,就讓他們永遠把它當作傳家寶珍藏下去。但是看見父女倆露出失望沮喪的神情,他又怕他們看穿他的心思,忙堆起笑臉道:

r“為心一畫像,是我心甘情願、發自肺腑要做的事。是我的一番心意。你們想嘛,這麼好的寶貝,傳了幾百年,我拿進集體戶知青點,一不小心打碎了,不就辜負了你們的好心?嘿嘿,真的。”

r不知是相信黃山松的誠懇,還是覺得他講得有道理,楊文德點着腦殼說:

r“漢子人說話,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瓶子送給你了,我們代你保存着,你啥時候想着把它帶回上海去,就來取。”

r黃山松還想推辭,一看楊心一站在旁邊用那種對他不滿的目光盯着他,他不再尋找推托的理由了,點點頭說:

r“那麼好吧。你們好好保存着,我衷心地謝謝你們。”

r說着,他向楊文德鞠了一躬,又轉向一側的楊心一,作了一個揖。

r“你莫看它不起眼哩,”楊文德語重心長地說道,“這是皇宮裡出來的禮品呢!”

r“明皇宮嗎?”

r“萬曆皇帝送給我家祖上的贈品。”楊文德壓低了嗓門,慢悠悠地用一種擺古的語調說。

r黃山松環顧着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泥牆茅草屋,他還仰起臉,朝着發出吱嘎聲的樓笆竹瞅了一眼,他曉得,碧沙灣人時常把收獲的糧食、谷子、苞谷、豆豆、洋芋、辣椒和為來年留的種子,存放在通風透氣的竹枝編織成的樓笆上,樓笆下的幾間屋内,除了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和農具,啥都沒有了。

r窮成這個樣子,竟然會和皇帝有關系,他心中的疑惑實在太大了。他像是問楊文德,又似自言自語般說:

r“萬曆皇帝,不是住在北京城裡嘛!”

r言下之意,北京是那麼遠的地方,如何會拿一隻青花梅瓶,送給他家祖上呢?

r不說黃山松了,連楊心一也把充滿困惑的目光投到父親臉上,想曉得一個究竟。

r楊文德笑出聲來,像說出黃山松心事一般道:

r“你看我家窮成眼下這個樣子,咋會和當年的皇上攀到關系,是不是?跟你道一句實情,黔北這一片山野大地,稱之為遵義,不過隻有三百七十多年曆史,好記,那是1600年的事情,到現在是不是373年了。”

r黃山松邊點頭,邊在心中驚訝,天天勤扒苦掙在泥巴地裡出工幹活的楊文德,記性這麼好。

r“1600年之前,”楊文德接着道,“這裡稱之為播州,古代播州從唐朝建置的,楊家老祖公楊端,打敗了南诏兵,就當上了播州土司官,一傳就傳了725年,整整29代。第二十九代土司官叫楊應龍,萬曆年間,皇上要修宮殿築園陵,撥下巨款要采伐楠木。播州宣慰使楊應龍,敬獻金絲大楠木70根,那一根根大木頭,都是生長在深山密林中幾百年的大樹,幾個人合圍都抱不過來。難得采啊!古書上寫着:這些大樹都長在‘深山窮谷,蛇虎雜居,毒霧常多,人煙絕少,寒暑、饑渴、瘴疠死者無論已;乃一木初卧,千夫難移,倘遇阻艱,必成傷殒’。”

r一聽書上有記載,黃山松來了興趣:“這書你有嗎?借我看看。”

r楊文德長歎一口氣:“破過‘四舊’,到哪裡去找這種古書。”

r“那你都把它們背下來了,”黃山松佩服道,“不容易。”

r“自家祖先的事嘛,還能忘了?”楊文德接着道,“采木難啊!書上寫着,進山采伐大木的老百姓,往往是‘入山一千,出山五百’,可見在峭壁懸崖上架廂搭架,爬上爬下,草鞋都要蹬爛幾雙哩!把大楠木運出了山,還得等春汛大潮,山溪水漲高了,才能把它漂到大河裡,紮成木筏,漂浮到長江,轉而北上運進京城。一棵大木,總要輾轉千萬裡,費時年餘,才能運抵北京城。70根寶貴的金絲大楠木運進京城,萬曆皇帝龍顔大悅,給楊應龍加升了職級,還賞賜了金銀珠寶,飛魚彩緞,還有這一隻官窯特意燒制的青花水梅瓷瓶。小黃,你可以拿起細看,瓶底還有燒制的年份。”

r黃山松經楊文德這一番細說,頓感這隻青花瓷瓶确有來曆了,他拿起瓷瓶時,顯得格外的小心翼翼,翻過來一看,果真瓷瓶底部,清晰地以接近瘦金體的青色寫着:

r大明萬曆十五年間制

r這麼說,眼前的這隻青花水梅瓷瓶,當真是件古董無疑了。直到此時此刻,黃山松才真正受了感動。

r楊文德把這麼珍貴的傳家寶,當面隆重地送給了他,說明他确實是把自己視作可以信賴之人。或者,他已經曉得了自己和楊心一相好的底細。也可能,楊心一已把他們之間親近的關系,告訴了楊文德。要不,他為啥會在每個趕場天之前,特意告訴他,要去趕場,騰出時間和屋頭這地點,讓他來找楊心一呢。這麼想着,黃山松放好瓷瓶,目光從楊文德臉上,移到楊心一身上;又從楊心一身上,移到默神抽着葉子煙杆的楊文德身上。他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問道:

r“你們楊家的祖先,後來怎麼樣了呢?”

r他這問題,顯然連楊心一也想曉得,她把臉轉向父親,眨巴着雙眼,望着他。

r楊文德“吧嗒吧嗒”出聲地抽着味兒濃烈的葉子煙,插隊幾年,黃山松跟着出工的隊伍,也在秋後收過煙葉。這麼濃辣的煙味,他曉得這是藍花煙,有抽煙的知青也拿過老鄉的煙杆來抽過,都說辣味兒太重,抽不慣的。楊文德連續抽了多口,從嘴裡拔出煙杆,在闆凳腿上敲落煙屁股,哀歎一聲道:

r“說起來,就是個悲慘的結局了。要不,我們哪會住到這麼偏遠的碧沙灣來。”

r不等黃山松發問,楊心一先來了興趣:“爹,你說我們原先不住碧沙灣,那我們住在啥子地方?”“播州城頭呗!”楊文德提高聲氣道,“三百七十多年前,一場大戰啊!四十多萬軍隊在播州的山山嶺嶺間厮殺。遵義城外的土司王府,宣慰使府第、田莊,還有海龍囤上那些城堡、關隘,全都變成了一片瓦礫。725年的土司王朝,土崩瓦解,走到了盡頭。楊家承襲29代的族人,殺的殺、砍的砍、死的死、逃的逃,活出命來的,算是幸存者。”

r這麼說,楊文德的祖宗,是幸存者中的一支了!黃山松聽得眼睛都瞪大了,他傾身向前,迫不及待地道:

r“給我們講講,大戰是怎麼回事?是哪個和哪個打?”

r楊文德苦笑了一下道:“擺起古來,話就長了。你不會說我是複辟‘四舊’?”

r楊文德用了一個這年頭使用的詞。

r“不會不會,當故事聽嘛!”黃山松急忙表态,他真的很想聽聽這段曆史。到遵義地區來插隊落戶,他和其他的上海知青們,聽得最多的就是和遵義會議有關的革命回憶,紅色曆史,他們下鄉的第一年,差不多都在農閑時節,坐班車、搭卡車,不少男知青甚至扒煤車,進遵義城老街,去看了毛主席題寫紅匾的“遵義會議會址”,飽了眼福,開了眼界,還買了紀念章,除了自己在胸前别上一枚,還準備帶去上海送給同學和朋友。

r萬萬沒想到,在遵義,除了響遍全國的紅色文化,革命傳統教育,四渡赤水戰役,還能聽到更加久遠,外人幾乎聞所未聞的一場古代戰争。

r楊文德朝黃山松和自己的女兒擺了擺手,用貼心的語氣道:

r“小黃,我看得出,你會繪畫,身上也沾點文氣,對曆史有興趣,關于這場戰争,曆史上稱作‘平播戰争’,直接涉及我的祖先,我們楊家族人,說起來就太長了。今天沒時間了,以後,歇氣時間,有的是機會……”

r“爹,外頭雨還在下。”顯然,楊心一也想聽下去,她像提醒般對父親道。

r“天幹,難得來一場雨,”楊文德一揮手,對女兒道,“園子土裡,得撒些菜籽了。不是我哄你們,說起來,幾個晚上都講不完,以後再找機會吧。”

r黃山松曉得聽不成了,他站起身來,瞅了一眼青花水梅瓷瓶,轉而對楊家父女道:

r“我曉得這東西的珍貴了,衷心地謝謝你們,請你們替我保存好吧。”

r說着他便告辭離去。

r内心裡,其實他更想聽到的,是在遵義地區,在黔北山地,曾經發生過的那麼一場驚心動魄的戰争,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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