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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庚星曆險

時間:2024-11-07 10:02:10

關于超光速,不得不提到一個人,一個藍星上智商最高的人,叫阿爾伯特。在二十、二十一世紀,沒有人不知道他,也沒有人不知道這個現在早已是另一個世界子民的怪老頭,曾擁有藍星上最複雜的大腦,愛琢磨世界上最複雜的事兒。

他提出了一個震懾了藍星人數百年而且仍在震懾的有關時間空間的理論,他說在速度的王國裡,光速是國王,是最快的速度,是速度的終結者,是其他速度的掘墓人。

然而幾個世紀以來,總有人拿出證據跟這位科學權威較勁,讓他九泉之下的靈魂感到不安,其中讨論的頗為有趣的問題之一是,在我們生活的這個光速統治的世界裡,一旦超過光速,天地你我還有沒有?

阿爾伯特說,不可能,在藍星上沒有人的權力會比總統大,太空飛車的速度永遠無法超過光速,而另一些人則搖搖頭,認為這不是事實的全部。

有人說,太空飛車一旦超過光速,本身會變得無窮大。

可無窮大是多大?像山,像河,像海?還是像星星,像弓球,像小陽……

當數學家真好,當對一個事物無法用阿拉伯數字描述時就說無窮大,這是推托,知識淵博的歐陽修文想,無窮大,肯定至少要比小陽大,至于是否會比宇宙大,他不敢肯定,因為他知道宇宙也是無窮大,兩個無窮大怎麼比較,他還不會,但他想,無論如何,假如太空飛車變成無窮大,他不僅無法去黃星,而且将來也無法着陸藍星,嗯,最好還是不要變成無窮大。

也有人說,太空飛車一旦超過光速,就會像正負電子碰在一起那樣“啪”一聲湮滅了。

湮滅是什麼?就是沒有了,變成了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這就像人死後的靈魂,你可以感覺到,可就是看不見,因為它屬于另一個世界,不遵循這個世界的規律,咳,若真是這樣,簡直比無窮大還要糟糕百倍。

作為研究人類的權威,而不是研究速度的權威,歐陽修文為難了,雖然他是第一個擁有超光速太空飛車的藍星人,但卻不知道這艘太空飛車進行超光速飛行時的前途,以及乘坐在這艘裡程碑式的太空飛車裡的人的命運。

他顫抖的手放在速度調節鈕上,不知道該調成半倍光速、光速、還是二倍光速,他想就手指輕輕一擰來說,這件事輕而易舉,然而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卻不能不顧及,要是身邊有個懂時空旅行的外星人就好了,向人家請教一下,然後他的手指就用不着這樣在閃着金屬光澤的鈕子上長時間徘徊了。

可他也知道這不現實,而且身為人類學家的歐陽修文,也命中注定不能成為冒險家,權衡再三,他還是把太空飛車的速度由光速的四分之一提高到了四分之三。

就是這樣,歐陽修文也創造了藍星人宇航史上的速度之最。當新速度生效之時,他就覺得星星帶着風聲從面前呼呼閃過,那種感覺既像開着跑車在鄉村寬闊的馬路上兜風,又像駕着快艇在浩渺無垠的大海上航行。

由于沒有挑戰光速,太空飛車及其内容物既沒有無限膨大,也沒有徹底消失,這或許就是華夏人自古偏愛中庸的道理吧。

離開熒星後的太空飛車平穩地在星海裡航行,歐陽修文順手從控制台下面的抽屜裡拿出儲存在金屬紙裡的航天圖,之所以說儲存而不是印刷,是因為金屬紙地圖本身雖與普通地圖看起來并沒什麼兩樣,可以卷曲和折疊,但其實是一塊超級觸摸屏,你可以對地圖進行開關、放大、縮小或者查詢,而這些,印刷的普通地圖恐怕永遠也做不到。

在閃爍着冷光的星河,以及兩岸野花般搖曳的星星中,歐陽修文找到了黃星,然後校正航向朝這顆在航天圖上能夠模模糊糊地看到,但在肉眼裡還暫時是一片黑暗的星星飛去……

接下來歐陽修文掰着手指計算着何時能到黃星,在黃星上能待多久,以及當返回藍星時藍星上過去了多少個春夏秋冬。對歐陽修文來說,這些計算煩瑣而重要,一方面他需要細心,另一方面他需要耐心。

他在腦海裡不停地鼓搗着這些阿拉伯數字,就像鋼琴家擺弄鋼琴從琴鍵縫隙裡蹦出的一串串美麗的音符。

“挪亞方舟”号風馳電掣般駛出熒星引力場後,歐陽修文矍铄而略顯疲憊的目光偶然掠過大屏幕,臉上的微笑驟然凝固了,仿佛嚴冬裡窗玻璃上結的窗花,因為在那一片黑暗而輕飄飄的世界裡,他發現了幽靈般的星際母艦。他的大腦立刻把那些枯燥的阿拉伯數字丢到了九霄雲外,同時一對耳朵就像遇到了危險的螞蟻觸角一樣直挺挺地豎起來。

星際母艦群像一梭子飛出槍膛的子彈朝太空飛車射來。由于正好和眼睛成一直線,歐陽修文無法看清有多少。在藍星人來得及躲避以前,星際母艦群變成了分叉的鮮紅的蛇芯子,扭曲着将“挪亞方舟”号寬寬松松地“捆”起來。遠看,既像圍繞土星旋轉的光環,又像套在太空飛車上的項鍊。

屈指數來,這種通體放射着紅光的家夥大約有三四十個,不知是眼花了還是緊張沒有數對,歐陽修文從來沒有同時見過這麼多星際母艦,它們就像馬蜂一樣嗡嗡叫着,在眼前晃來晃去,教你不由得不頭暈,并且是從頭涼到腳心。

他十分清楚,來者不善,這次恐怕是在劫難逃了,于是索性停住太空飛車,想看看綠星人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然而有趣的是,太空飛車停,星際母艦群也停,仿佛約好了似的。但星際母艦群停是停,僅是在太空飛車運動方向上,其他方向的緩慢移動始終沒有停,這樣星際母艦群很快由圓圈變成了禮帽,把龐大的太空飛車罩在裡面,隻留了一片像深淵一樣黑暗的太空。

星際母艦越變越多,也不知是從哪裡一下子冒出來的,禮帽大有變成口袋之勢,歐陽修文一看急了。若是真變成口袋,再系上一條看不見的繩子,真不知道太空飛車以及裡面活着的他和半活着的阿依爾姑麗會變成什麼。萬般無奈之中,他想出了一條錦囊妙計。

人們都知道,救死扶傷是起碼的人道主義,就是在戰場上,隻要有紅十字标記,敵人也不會輕易扣動扳機。既然是更為智慧的綠星人,太空飛車裡又有病人,想必他們也懂得這一規矩。于是,他打開艙蓋,高高舉出了紅十字旗,然而不知是綠星人根本看不懂藍星人的符号還是裝糊塗,他們根本就沒有反應。

罷了,歐陽修文想,那就另換一種方式,随改用森星通向星際母艦群喊話:

“這裡是‘挪亞方舟’号救護車,車上有危重病人,請讓開通道,請讓開通道。”

他反複喊了十幾遍,嗓子都喊啞了,卻絲毫沒有感動這些外星人“上帝”。他們好像不曉得森星通這種通信技術,或者太熟悉了,裝糊塗,不屑于理睬這種老掉牙的聯絡方式。

虛汗順着歐陽修文的脊梁往外滋滋冒着,仿佛他背部的皮膚上有孔,身體裡有壓力過高的冷泉。面對神通廣大的綠星人,藍星上最智慧的人類學家不知如何是好了。他索性閉上眼睛,就像跌入陷阱的獵物那樣等待着被人捕獲。

好久,星際母艦群變成了口袋,隻是讓他感到幸運的是,在口袋系上以前就像鮮花一樣怒放了,又變回了最初的一條線,一條讓他隻能看到一個亮點的線。

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心想該不是綠星人故意作秀搞飛行表演吧?轉念又一想,好像沒有必要。因為在神通廣大的綠星人眼裡,藍星人不過是一些可憐的蟲兒,愚昧而又低級,在蟲兒面前有什麼好炫耀的呢?他不解地把頭搖了又搖。

就在這工夫,亮點或者說星際母艦群不見了。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眨巴了幾下又看,仍沒有發現亮點。難道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他休息了片刻後再看,還是沒有發現亮點。

他這才相信星際母艦群真的走了。

綠星人輕易放過了到手的獵物,歐陽修文大惑不解,他想趁他們還沒有反悔,應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随駕駛太空飛車繼續向黃星進發,很快星際母艦群又從黑暗中殺個回馬槍,二次回來,由亮點變成直線後橫在太空飛車前面擋住了去路。

歐陽修文隻好停住太空飛車,掉轉車頭試着往藍星方向走,星際母艦群又倏然消失了。

“噢——”歐陽修文豁然明白了,綠星人這是不讓他出小陽系,或者是害怕他去别的星球搬救兵,或者是不讓獵物跑出視線。

回藍星不行,回熒星又兇多吉少,歐陽修文左右為難了,忍不住扼腕歎息:“茫茫太空,竟沒有藍星人一席生存之地?”

思前想後,他決定去庚星。

從藍星上看,庚星是夏季黎明時東方天際最亮的,稱為啟星;它也是冬季傍晚時西方天際最顯眼的,稱為明星。它和熒星就像人的左右手一樣為我們所熟悉。

以前歐陽修文去過庚星,那裡劇烈的火山噴發和壯觀的電閃雷鳴讓他印象深刻,到處是燃燒的世界,到處是流淌的火紅的岩漿河,到處是令人窒息的硫黃氣息……那是一種與藍星生命之美截然不同的美,非生命之美,壯觀而帶有悲劇色彩,要不然西方人也不會輕易叫她維納斯,維納斯可是專門代表美麗的女神。在藍星人的美術教科書裡,斷臂的維納斯是必不可少的人體模特。

歐陽修文還漂浮在回憶的海洋裡,大屏幕上庚星已近在眼前。本來他想從外太空好好欣賞一番這位披着厚厚面紗的美女,但着陸前繁忙的準備工作使他錯失良機。幾分鐘後,在庚星巨大的引力場作用下,再加上太空飛車本身亞光速飛行的慣性,“挪亞方舟”号閃電般撲向厚重的庚星大氣層。因擔心與烤焦的大地相撞引發新的火山爆發,歐陽修文慌忙揿下噴氣制動鈕,但出乎意料的是收效甚微。

亞光速飛行的慣性太大,要是提前刹車就好了,然而首航他缺乏經驗。

太空飛車像流星一樣在稠密的大氣裡穿行,歐陽修文眼前忽然一黑,感覺正重重地從高不可測的雪山上摔下來,然後他就緊緊地握着撐竿,艱難地滑行在又滑又陡的山坡上,不久他感到天旋地轉,仿佛喝醉了酒,大腦輕飄飄的不過依然清醒,他知道這是極為嚴重的超重,他在眼前飄忽不定的控制台上急切而艱難地摸索着……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可就是逮不着那個躲來躲去的超重鈕,他真有些急了。

他明白,如果再不減重,他就要跌入無底的深淵,然後整個世界就都沒有了。一着急,手就碰着了那個狡猾的鈕子,然後他就滑上了平原,頭不暈了,駕駛艙也不晃了。但大屏幕上,太空飛車外殼仍然劇烈地燃燒着,發了瘋似的火苗呼呼吞噬着絕緣層,把整個太空飛車表面燒得通紅通紅,好像煉鋼爐裡燃得正旺的焦炭,他不禁擔心起來。

他知道,絕緣層共有八道關,火力如果攻破第七道,太空飛車裡面一切就要暴露在危險的前線,因為第八道關是穿在人身上的刀槍不入的太空服。

這時誇克腦裡焦急的女中音回蕩在駕駛艙裡,不斷提醒着第五道關已破。歐陽修文明白,第六道關是前五道關的總和,而第七道關是前六道關的總和,所以危險暫時還不會到來。

太空飛車繼續向深淵跌去,表面放出了越來越濃的熾熱光芒,刺得人睜不開眼睛。歐陽修文隻好關掉大屏幕,之後他眼前依然閃爍着小星星,久久不能消失。這時他想,也許危險就要到來了。可太空飛車像脫缰的野馬,主人根本無法讓它戛然而止或是讓它速度降下來,當然你也不能指望它會主動去做主人想做的事。

太空飛車外殼熾熱得像煉鋼爐,但溫度卻沒有因此而停止上升。動力艙已開始報警,超溫顯示燈閃爍着令五髒六腑焦躁不安的紅光,誇克腦裡的女中音也像快嘴的八哥一樣,頻頻叫着“超溫”,把不是專業宇航員的人類學家搞得心急火燎。因為他十分清楚,動力艙溫度過高意味着什麼。

那将是無法想象的大爆炸,釋放的能量将遠遠多于地球二十世紀中葉二戰臨結束時美國人扔在廣島、長崎的兩顆原子彈——“小男孩”“胖子”之和,雖不會毀掉眼前悲壯的星球,但會使這顆充滿了火與熱的星球渾身顫抖,就像得了瘧疾。當然,這隻是推測,超光速燃料爆炸,藍星人還從沒見過。

想好不再猶豫了,在第六道關攻破以前,歐陽修文毅然揿下了緊急安全鈕。那是一個閃着金屬光澤的銀灰色小鈕,有大拇指大。頓時裝滿了比原子彈還原子彈的動力艙,漸漸地和太空飛車分離了。

死神依依不舍地松開了太空飛車,還有裡面活着的歐陽修文以及半活着的尋找父親的阿依爾姑麗,加速向到處流淌着火紅岩漿的熒星大地撲去。

五秒鐘後,歐陽修文從大屏幕上看到了動力艙悄無聲息地鑽入岩漿河裡,竟沒有激起一朵浪花,然而旋即岩漿河裡長出了一隻金燦燦的靈芝,這是大爆炸産生的飓風卷起熾熱的岩漿和塵埃形成的。靈芝旋轉着生長,就像拔地而起的龍卷風,眨眼根部已吞噬了相當一段岩漿河,但卻仍在不斷地生長。在停止生長前,靈芝頂部又長出了小靈芝,在小靈芝停止生長前,又從頂部長出了小小靈芝,然後是小小小靈芝……

靈芝們從大到小碼着生長,仿佛不斷開花節節高的芝麻。

然後巨大的轟鳴也從屏幕上傳來了,這正如在藍星上,總是先看到閃電再聽到雷鳴。雷鳴仿佛連珠炮,每長出一朵靈芝,就是一聲巨大轟響,驚天動地,美麗的庚星好像遭遇了寒流,不住地顫抖着。

歐陽修文自豪地罵道:“天哪,魔鬼般的能量!”

他想,這絕對是第一次,無論是在庚星還是在藍星,而曆史就是由無數個這種第一次寫成的。

間歇爆炸的氣浪引起稠密的庚星大氣發生了潮汐,太空飛車就像熄了火的潛艇一樣在潮起潮落的大海裡上下起伏,慣性行駛所産生的巨大能量一點點被“海水”吸收了。太空飛車成了沒有能量的樹葉,飄蕩在比藍星大氣稠密得多的大氣裡。他感覺就像蕩秋千,雖有些茫然、頭暈,但卻輕松、自在。

烤焦的大地上,葉片随着氣流慢悠悠地下降。在超光速燃料爆炸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大約二百千米直徑的隕石坑。本來就滾燙的大地被燒得通紅通紅,都聞到焦煳味了。

歐陽修文從眩暈中醒來,在半空中尋找着陸場。他選了庚星赤道地帶一塊相對平坦開闊的陸地,然後調整太空飛車滑翔姿态,準備在那裡降落。

在遠處金色的塵埃落定前,他及時打開了太空飛車起落架,兩排金燦燦的特種金屬輪子像鳥腿一樣從太空飛車腹部伸出來。由于慣性,太空飛車頭部落地後,整個太空飛車在炙熱的大地上滑行了五六米,才全部着陸,又滑行了八九米,才徹底停住,而從尾部掀起的一股沸沸揚揚的黃色塵埃,在大氣中久久地彌漫着,怎麼也不肯落下來。

太空飛車終于停穩,歐陽修文一直懸着的五髒六腑這才着陸。

歐陽修文從容地鑽出駕駛艙,周圍鮮豔的顔色立刻染黃了他。他興奮地大叫着,在松軟的庚星大地上漫步,感覺就像跋涉在雪地裡。而在他身後,兩行深深的腳印被他拖着,就像即将進站的火車一樣,向前緩緩行進。

他爬上了一座沙丘,望着下面的太空飛車以及太空飛車在大地上的劃痕和消停了的塵埃,臉上浮現着笑容。

他歎了口氣,仿佛是為失去的動力艙送行,然後就被這裡旖旎的風光吸引了。

橙色的天空,黃色的大地,幾乎沒有環形山,根本就沒有江河湖海。

這是因為庚星比藍星距離小陽近,近水樓台使它得到了豐厚的光和熱,它的溫度常年保持在四百到五百攝氏度,到處幹燥得就要燃燒,隻是早已沒有了可燃物,而這一切主要與由二氧化碳組成的大氣有關。

過分稠密的大氣就像一床厚厚的棉被,把來自小陽的光和熱緊緊包裹在裡面,不讓散發出去。這使得庚星世界不但熱而且悶,火燒火燎的熱使水分早已蒸發光了,甭說是海洋,就是連馬蹄印大小的一個水窪也沒有。過分稠密的大氣還阻擋了大多數天外來客。它們往往還在旅途中,就因和大氣劇烈摩擦而燃燒變成了灰燼。

它們天葬了自己以及來不及實現的夢想,根本就沒有機會走完這段危險而心酸的旅途。

正因為如此,庚星地勢相對平坦。少了環形山,少了隕石,少了隕石坑,少了坑坑窪窪,它反而更加妩媚了。

着陸的地方是一條跨越赤道橫貫南北的大峽谷,這裡荒涼、寂靜、凄美,可以隐隐地聽到天邊火山噴發發出的咝咝聲,就像蛇在草叢裡爬過。而更為奇妙的則是電閃雷鳴,因為庚星從來都是,隻打雷不下雨。噢,真是說曹操,曹操到。你看,遠處來了一道劇烈的閃光,就像照相機的閃光燈,把周圍金黃的世界照得雪白雪白。

歐陽修文本能地閉上了眼睛,緊接着耳畔就響起了山崩地裂般的雷鳴。他高大的身軀不由得晃了晃,差點兒倒下。待睜開眼睛,閃電已像龜裂的土地那樣消失在雲縫裡了,而隆隆的雷聲則像漸漸遠去的戰車,吼叫着消失在了天邊。

害怕遭受雷擊,歐陽修文下山向太空飛車走去,邊走邊想庚星是煉獄的世界,惡劣的環境未必全是壞事,也許這裡是十分安全的避難所,沒有外星人的星際母艦或是軍事基地。但無論如何他必須在這裡安營紮寨,一方面他要治愈阿依爾姑麗的怪病,一方面他要修複超光速太空飛車。

他回到太空飛車上,漫長的庚星之夜已經降臨,極度的疲憊使他一坐在航天椅上就進入了夢鄉。

醒來後,天色已經大亮,他渾身大大小小的神經像觸了電一樣興奮起來,因為他看到了在藍星上永遠也無法看到的奇特景觀:

小陽從西邊出來了!

本來這是藍星人的一個諺語,意思是說永遠也不可能,但這個諺語在異星他鄉就要實現了。由于庚星是逆向自轉,在這裡看陽出跟藍星不一樣,是西升東落。

歐陽修文喜歡看陽出,無論是海上還是山上,因為它總是給人一種蓬勃向上的力量。他一邊等陽出一邊想,這些年來,我在不少地方看過陽出。

記得博士後出站那年,我在海上做長途旅行,天還沒亮就早早起床了,站在甲闆上,在瑟瑟秋風中呆呆地望着遙遠的東方天際,嘴唇都凍僵了,像紫茄子,渾身哆嗦個不停。終于等到了心跳的那一刻,然而十分令人掃興的是,小陽被那片讨厭的烏雲遮住了臉。還有一次,那是為了慶祝和親愛的妻子結婚二百周年,我們相約去五嶽獨尊的東山觀陽出。本來我們完全可以像其他遊客那樣坐空中飛車上山,然而為了追求情調就沒有。我們午夜登山,披星戴月,可萬萬沒有想到,天亮前下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雨,衣服濕了,心情也濕了。妻子氣餒想回去,我卻堅持上山,妻子隻好妥協,最終我們看到了壯觀的陽出,高興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噢,真是太激動了!當時拍的照片還留着呢,就壓在藍星上我辦公室的玻璃闆下。

至于在其他星球看陽出,歐陽修文想過,但卻一直沒有機會。

小陽馬上就要從遙遠的山那邊升起,天空中紅色的雲霞越發鮮豔了,可歐陽修文擔心,“挪亞方舟”号處在寬闊的峽谷裡,這裡地勢低,會妨礙觀賞。他想爬到遠處最高的那座山上去欣賞,那樣能觀賞到壯觀的陽出景象,就像鯉魚跳龍門一樣一躍而出,那是心跳的時刻,是陽出的精華,而且,還會有“一覽衆山小”的效果。

可歐陽修文也不是不明白,等他爬上那座山的制高點,恐怕看到的不是陽出而是陽落了,所以他未免有點兒沮喪,心不在焉地看着大屏幕上越來越亮的橙色天空和黃色大地,然而就在他想着一輪紅彤彤的朝陽時,朝陽的光芒已燃亮了他的眼睛。

大屏幕上一輪比在藍星上看到的朝陽大得多的朝陽躍然出現在空中,鮮豔得仿佛剛從新榨出的橙汁裡撈出來,就要滴下什麼似的。

驚喜之餘,歐陽修文還以為産生了幻覺。他眨了眨眼睛,又休息了一會兒,一輪鮮紅碩大的紅陽還在那裡,正一點點地向高處蹭着,比蝸牛還慢。

“噢——”歐陽修文終于明白了,是大氣折射。在庚星上,由于奇妙的大氣折射現象,從不同方向,哪怕是背對着小陽,也能欣賞到壯觀的陽出景象。

“真是奇異之地,必有奇異風光。”他心裡說,激動的心情久久難以平靜。

在庚星上,還有一個奇妙現象,那就是白天永遠要比夜晚長,而且長很多。這跟藍星上兩極地區的極晝和極夜還不一樣,因為極晝發生在夏季而極夜發生在冬季,連續的白天極長和連續的黑夜極長是交替進行的,庚星上則不然,夜晚永遠是短暫的,生活在這裡的人們根本就沒有時間做夢。

歐陽修文意識到,太空飛車長期暴露在火辣辣的陽光下是危險的,尤其是在一個陌生的星球上,于是,他指揮機器人日夜施工,在一座大山裡挖了一個又寬又深的岩洞,比當初在熒星上挖的那個還要大,之後把太空飛車藏進去,并讓機器人們清除了一切活動痕迹。

在煉獄般的庚星上安營紮寨後,歐陽修文開始考慮兩件事:一件是重建超光速太空飛車,一件是為阿依爾姑麗治病。其中最讓他放心不下的是阿依爾姑麗。俗話說,人命關天嘛,這麼長時間過去了,她的怪病也該好了吧?

正是懷着這種僥幸心理,歐陽修文來到醫務室,匆匆推門進去後和正從裡面出來的機器人醫生安靜撞了個正着。他一個趔趄,搖搖晃晃着差點摔倒。安靜醫生趕忙扶住他,忙不疊地說對不起。

歐陽修文站穩後問:“她醒了嗎?”

安靜輕輕地搖搖頭。

歐陽修文又問:“那,有沒有好轉?”

安靜又輕輕地搖搖頭。

歐陽修文失望了,蹑手蹑腳地來到床前,想看個究竟。

然而人類學家的到來并沒有喚醒一直沉睡的美麗的姑娘,她沒能像期望的那樣起來打聲招呼或是睜開眼睛。她仍然是屬于另一個世界的植物人,冷冰冰地躺在那裡,沒有笑容,沒有表情,靠輸液維持着生命。

歐陽修文一邊看着,一邊在腦海裡像放視頻一樣回憶着她的音容笑貌,心一酸老淚忍不住簌簌落下來。

安靜喃喃地說:“我想,她會醒來的。”

歐陽修文說:“我也是這麼想的,讓我們為她祈禱吧。”

安靜點點頭,說:“她會的。”

歐陽修文囑咐她照顧好病人,然後出了醫務室,又開始忙重建太空飛車的事了。

考慮到“挪亞方舟”号在庚星大氣層發生的悲劇,歐陽修文讓安南隊長帶人配制一種叫“902”的超級塗料,這種塗料是銀灰色的,對高溫、高寒以及其他一些不良因素具有極強的絕緣性。塗料的配方是安南發明的,從誇克腦互聯網上根本查不到。

安南帶領安勇、安猛兄弟倆做這件事。塗料做好後,三位機器人連夜對“挪亞方舟”号外部進行了全面粉刷。有了這層超級塗料,再加上太空飛車壁裡的溫度調節系統,“挪亞方舟”号就可以安然無恙地出入一些像高溫、高壓、宇宙輻射這樣一些惡劣環境了。

接下來歐陽修文着手重建動力艙,尋找超光速燃料,然而十分糟糕的是,有關庚星的網站都被黑客黑掉了,不是被信手塗鴉,就是沒有信息,或者幹脆打不開。這麼大規模的黑客襲擊庚星事件,有史以來還不多見,歐陽修文懷疑是綠星人幹的,因為信手塗鴉的内容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符号,藍星人根本看不懂。

“唉——”歐陽修文一聲歎息,憤憤地罵道,“可惡的綠星人!”

他暗暗發誓,就是盲人騎瞎馬也要把超光速燃料煉出來,然後重建太空飛車,沖出小陽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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