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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遲到的父愛

時間:2024-11-07 09:56:38

庚星勞倫斯大火山距離綠星人的臨時軍事基地——布勞恩幽靈大峽谷不過三千米,站在山頂大峽谷裡的情況一覽無餘。正在那裡露營的是風暴大帝國派往庚星的唯一一支部隊,其任務是尋找藍星人在庚星上建立的任何文明并破壞之,開采冶煉具有戰略意義的礦物,生産急需的軍事物資供應前線。所以說,這是一支後勤保障部隊,裡面有不少穿着軍服的科學家。

自連續行軍到庚星以來,他們沒日沒夜地忙于偵察、勘探、測量,為開采礦物和建設兵工廠做準備,萬分疲憊的将士們已足足三個月沒有睡個囫囵覺了。黎明前,官兵們睡得正香,忽然間震耳欲聾的大爆炸聲,随之引起的火山噴發發出的咝咝尖叫聲,發了瘋似的不停地敲打着他們的耳膜。

他們痛得龇牙咧嘴,紛紛大叫着從睡袋裡蹦出來,赤裸着毛茸茸的身體,罵罵咧咧:“讨厭,攪了好夢!”

畢竟是訓練有素的職業軍人,他們以軍人的敏銳和高度警覺都以為是遭到了外星人奇襲,于是紛紛拿起武器,以最快速度投入了戰鬥。

可待出了星際母艦一看,一個個都傻眼了,他們正準備對付的敵人哪裡是想象中的武裝到牙齒的外星人,而是劇烈燃燒的像山洪暴發那樣壯觀的滾滾岩漿,仿佛下山的猛虎,太可怕了!并且,天上像下雪一樣飄落着火山灰,空氣中彌漫着刺鼻的硫黃氣息。

官兵們頓時慌了神,就像大水淹了窩的螞蟻,叽裡呱啦亂叫着忙着往高處搬家。

就在綠星人自顧不暇時,紫星人撒貝裡駕駛太空船開始悄悄返回駐地。他十分明白,現在比當初約定的“明天天亮前”晚了整整一天一夜,不是“明天天亮前”而是“後天天快亮了”。

“唉,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搶救同胞們花了太多的時間,藍星人可能走了,走了也不能怪人家,都是我不好,平生第一次失約了。”他自言自語道。

高級智慧的紫星人就是這樣,一旦認定自己有錯,就絕不會再埋怨别人。按照紫星人的邏輯,他們的确走了,他已沒有必要再去那裡,那裡已沒有屬于他的東西了。但紫星人具有的超感覺告訴他,他有東西落在了那裡。在這種微妙的心理驅使下,他才沒有改變航向。

盡管兩個大腦半球每一個都可以獨立工作,但他沒有工夫欣賞黎明前庚星的美景。為了不讓綠星人發現并跟蹤自己,他用兩個大腦半球駕駛太空船以超低空飛行。當然這對宇航員要求很高,而且稍不留神也有撞上大山的危險,但他别無選擇。

還好,他是老牌宇航員,憑着娴熟的駕駛技術,眨眼回到了那座大山。太空船在那個秘密岩洞前徐徐降落,還沒有完全停穩,他就急匆匆地打開艙門出來。

無意中他望了一眼天空,碰巧發現“拯救藍星”号正在稠密的庚星大氣層裡飛行。沒錯,是它,船尾有字。他盯着看了一會兒,然後它就飛出了他的視野,再也看不見了。他急得抓耳撓腮,真想大喊“停下”,可是太遠了,裡面的人不可能聽見,再說了,怎麼能讓脫離虎口的人再回來?他嗫嚅了幾下櫻桃小嘴,想喊而終于沒有喊出來。

他呆呆地站在荒涼悶熱的庚星大峽谷裡,久久地仰望着空中“拯救藍星”号消失的地方,怅然若失的感覺籠罩着心境。

他木雕泥塑一般,乍看仿佛變成了一尊化石,而兩個大腦半球同時專注于往事裡,回味着和藍星人友好相處的日日夜夜,不禁淚流滿面……

撒貝裡想回岩洞裡再最後看一眼,把這個生活過的地方永遠留在記憶裡,然後趕快離開。他以紫星人具有的神奇的超感覺知道,今後他共有十一次機會來庚星,卻沒有一次是經過這裡的山區,經過藍星人的機器人們開鑿的這個岩洞。所以,他也有必要跟這個有情有義的地方道個别。

他用意念,而不是藍星人的遙控器,輸入開啟岩洞大門的密碼,可供十輛卡車并排出入的大門裡,一個僅供一個人出入的角門打開了,他擡腿進去,角門自動關上。

比大門要大十倍的人工洞裡燈火通明,由于“拯救藍星”号走了,僅剩下小得多的“天河使者”号的巨型洞裡顯得空空蕩蕩,就像剛剛棄之不用的小型停車場。

教他吃驚的是,一位穿着臃腫太空服的藍星人從“天河使者”号裡出來,透過頭盔上透明的面罩,一雙美麗的大眼睛正驚訝地眺望着洞口。

更教他吃驚的是,這位藍星人的胸前竟挂着一枚閃閃發光的大鑽石,它有雞蛋那麼大,在金黃色融融的燈光裡放射着耀眼的銀白色光芒,并且,在這種耀眼的銀白色光芒的邊緣,不斷變幻着彩光,仔細看,有紅、有綠、有藍,可再一看,仿佛包容了世間各種美麗的色彩,真是稀世珍寶。

大鑽石近乎球形,挂着大鑽石的鍊子是一串僅大鑽石十分之一的小鑽石,仿佛是大鑽石的縮影,因為無論外觀還是成色都與大鑽石沒有兩樣。

他心裡說:“這本是我的東西,怎麼挂到了她的脖子上?”

這顆價值連城的大鑽石連同鍊子上的小鑽石本是紫星特産,其實,就是在盛産寶石的紫星,像這樣大這樣靓的鑽石也是絕無僅有。說起來,這顆鑽石還是天河國總統頒給他的獎品,為的是表彰他在救死扶傷、醫療儀器發明以及出使外星傳播文明方面做出的卓越貢獻。當克裡米亞總統把獎品挂在他脖子上時,他激動自豪的心情現在想起來心裡仍然熱乎乎的,是的,在天河國近代史上,還沒有第二個莊園主獲得此項殊榮。後來他随探險隊去藍星,和美麗的藍星姑娘烏雲其木格有了那段刻骨銘心的感覺。作為定情信物,他把這顆鑽石送給了烏雲其木格。

藍星人一雙驚訝的大眼睛看着同樣驚訝的紫星人,驚訝很快變成了欣喜,那兩泓清澈的深潭的邊緣往外汩汩地冒着溫熱的淚水……

在這一瞬間,她認出了他是撒貝裡,而他也認出了她是阿依爾姑麗。

阿依爾姑麗沒有走有多種原因。歐陽修文說,此去紫星路途遙遠,路上千難萬險,九死一生,她還年輕,就不要冒這個險了,讓她留下來等撒貝裡。阿依爾姑麗覺得,藍星人的信用固然重要,可藍星人阻止綠星人入侵的計劃何嘗又不重要,她不知道哪個更重要。歐陽修文說,要是跟他去紫星哪,可就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找她的外星人爸爸了,而紫星人撒貝裡在這方面可以幫她忙。猶豫再三,阿依爾姑麗還是舍不得離開歐陽修文,她覺得他是最大公無私的藍星人,她有責任也許諾過幫助他的事業。就在舉棋不定之時,她又具有了神奇的預知能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對她說,“留下來吧,撒貝裡會回來的。”

就這樣,她留下來了。

阿依爾姑麗大喊着撒貝裡的名字向撒貝裡跑去,撒貝裡也大喊着阿依爾姑麗的名字緊走兩步迎上來,兩人激動得擁抱在一起。撒貝裡熱淚盈眶,因為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藍星人會冒着生命危險履行一個過了期的預約。他由衷地在心裡說,藍星人真好!阿依爾姑麗心裡也是熱乎乎的,她還以為撒貝裡早就離開庚星了呢,溫熱的淚水不斷地往外流淌着……

兩人來到“天河使者”号的辦公室裡,面對面坐着。

撒貝裡望着阿依爾姑麗,抱歉地說:“讓你久等了。”

阿依爾姑麗嫣然一笑,說:“還好,我沒有白等。”

撒貝裡遺憾地說:“就差那麼一丁點兒,沒有見到歐陽修文。”

阿依爾姑麗說:“他何嘗不想見到你,為此他把起航的日期一拖再拖,可你始終不出現。”

撒貝裡低着頭,心裡熱乎乎的。

阿依爾姑麗說:“因為走的時候你說的那樣肯定,到了約定時間卻沒有出現,我們還以為你離開庚星了呢。”

撒貝裡反問:“既然這樣,你為什麼還要留下來?”

阿依爾姑麗說:“我和歐陽修文都心存僥幸。”

“噢——”撒貝裡恍然大悟似的點點頭。

阿依爾姑麗說:“歐陽帶着機器人們造好了太空船,留下了足夠飛到藍星的超光速燃料棒,又一遍又一遍地囑咐我,不到萬不得已千萬别走,一定要等你回來,可左等你不回來,右等你還是不回來,我都快沒有信心了,本來我準備在今天晚上回藍星,可在耐心徹底消失前,奇迹還是出現了。”她回憶着,仿佛又回到了過去,強調着“他是安排好了一切才走的”。

“都是我不好,連累了你們。”撒貝裡說。

“不管怎麼說,你平平安安地回來了,這比什麼都強。”

“你們太讓我感動了,我感到無以報答。”

“其實,我并沒有為你做什麼,要感謝,就感謝歐陽好了,是他做的一切,也是他讓我做的一切。”

撒貝裡覺得歐陽修文好,阿依爾姑麗也好,實際上還有很多很多藍星人都好。他嗚咽着說:“我一個外星人,萍水相逢,你們不但救了我的命,還幫我做了這麼多事,想得這麼周到……”他感動得雞蛋大的眼睛裡流着熱淚。

“茫茫星海,也許你們還有見面的機會。”阿依爾姑麗說。

撒貝裡會心地笑了,因為他以紫星人具有的超感覺知道,今後他還有機會見到歐陽修文,這使他感到了一絲欣慰,他雞蛋大的眼睛興奮地望着阿依爾姑麗胸前閃閃發光的大鑽石,本來他一直沒好意思說,現在卻終于忍不住了。

“多漂亮的大鑽石啊!”他說。

“是我媽媽給我的。”阿依爾姑麗随口道。

“你媽媽?”撒貝裡頓時來了興趣,“是不是叫烏雲其木格?”

“對啊!”阿依爾姑麗不假思索地說,“咦,你怎麼知道我媽媽?”

撒貝裡和藹地望着阿依爾姑麗,雞蛋大的眼睛裡噙着熱淚。他想:“難道阿依爾姑麗是我和烏雲其木格的女兒?”怪不得一見到她就會想起烏雲其木格——我那魂牽夢繞的妻子啊。唉,她長得确實有點兒像烏雲其木格……不過這不好肯定,因為畢竟和烏雲其木格同居時間太短了,之後就匆匆返回了母星,而且,兩個不同星球的人結婚,就我們所知,一般不會懷孕,這就像藍星上的獅虎可以結婚但一般不會生育一樣,可畢竟,盡管稀罕,也有獅虎獸啊。

“噢,想起來了,”阿依爾姑麗突然驚喜地說,“你是外星人,有特異功能。”

“也許吧,”撒貝裡和藹地笑着,“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的項鍊的鑽石上還有人像。”

“人像?”阿依爾姑麗愕然,“沒有哇!我從來沒有看到。”說着她摘下項鍊仔細端詳起來。

“在一顆小鑽石上,噢,就是中間那顆。”撒貝裡輕聲提示着。

果然阿依爾姑麗在那裡發現一顆小鑽石有點兒與衆不同,上面有個小米粒大小的疙瘩,不過不仔細看,是絕對看不出來。

“對,就是那顆!”撒貝裡肯定地說,“你用力揿一下那個小疙瘩。”

阿依爾姑麗果真揿了下小疙瘩,野酸棗大小的鑽石被打開了,成了兩個鑽石半球。随着一道閃光,兩個鑽石半球變成了雞蛋那麼大,在其中一個球面上正播放着彩色錄像。阿依爾姑麗一看,立刻驚呆了,因為裡面的人竟是撒貝裡,穿着銀灰色上衣連褲衫,戴着頭盔,頭盔上左右各有一個金屬球,跟眼前的撒貝裡長相打扮都一模一樣:

他背着閃着金屬光澤的金屬圓筒燦爛地笑着,和送行的人們一一握手,然後轉身走向玫瑰色天空中一架銀灰色星際母艦,在舷梯上他回過頭來,面向親朋好友們有力地揮手,微笑着……星際母艦在漆黑的太空中飛行,通體發着藍瑩瑩美麗的光芒,撒貝裡坐在駕駛艙裡,一隻大眼睛的目光專注地駕駛着星際母艦,另一隻大眼睛的目光欣快地翻着金屬書看着……

看着,看着,阿依爾姑麗陷入了沉思。

這條項鍊本是她母親遺留給她的,她母親還對她說,她父親是外星人,将來可以憑項鍊認父親。她一直沒有忘記母親的囑托,但她從小沒有跟父親一起生活過,對外星人的最早印象來自綠星人。這種高度智慧的外星人卻喜歡幹野獸一樣的勾當,他們在藍星上殺人放火,無惡不作。所以她對外星人漸漸有了成見,對尋找父親不那麼熱心了。

但自從來到太空,接觸了紫星人撒貝裡,阿依爾姑麗擴大了視野,知道宇宙中富有侵略性的外星人隻是極少數,大多數外星人和藍星人一樣,愛好和平,心地善良,她這才開始改變了對外星人的看法。不過對于撒貝裡,阿依爾姑麗壓根兒就沒往父親那方面想,因為撒貝裡實在是過于年輕,顯然不具備做父親的“資格”。在她的想象中,父親應該屬于老年人,頭發花白、步履蹒跚、老态龍鐘,有胡子、有魚尾紋、說話甕聲甕氣……而撒貝裡呢?這些特點顯然都不具有。

可這項鍊又怎樣解釋?

阿依爾姑麗呆呆地望着項鍊回憶着,同時往事也像潮水一樣在撒貝裡的腦海裡洶湧。

我和烏雲其木格結婚以後,鬧了不少笑話,确實也非常尴尬,彼此都沒有面子。就說吃飯吧,藍星人是一日三餐,頓頓都不能少。我呢,大約每八九個藍星年才吃一次飯,而且也不是吃五谷雜糧啊雞鴨魚肉啊。為了愛情,烏雲其木格免不了為我做一些大餐,可是我一見到這些藍星人的美味就頭暈,甚至一聞到飯菜的氣味就想嘔吐,實在是沒有更好的辦法,我根本就忍不住,隻有躲得遠遠的。

一家人卻不能在一個飯桌上吃飯,你說宇宙中還有比這更痛苦的嗎?就是這樣,吃飯的時候,烏雲其木格常常以淚洗面,飯菜自然動不了多少,人變得日漸消瘦。

後來,為了讓她高興,我常常戴着口罩看着她吃。她真是好感動,飯菜也吃得多了,吃得香了,氣色漸漸恢複了正常。她說我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公,我真是好感動。就這樣,在家裡吃飯這一關算是勉勉強強過了。

烏雲其木格為人仗義、善良,有不少好朋友,所以她經常有飯局。作為禮尚往來,她也要回請别人。在這些場合,我都要竭力回避的,以免出醜,讓客人們笑掉大牙。

可哪裡知道,藍星人好奇心太強,聽說烏雲其木格嫁了個外星人丈夫,都以為攀上了高枝,了不起啊。都想見見我,開開眼界。個别的還有一點兒小想法,想認識我,巴結我,讓我把他們介紹到外星去打工,掙倆外星錢花花,順便的話,也旅遊旅遊,看看外星景緻,風光風光。

他們都說,這麼好的事,打着燈籠也沒處找的。

可他們哪裡知道,我是屬狗肉的,上不了大酒席。

唉,每每這個時候,我那可憐的妻子可犯難啦,不得不找這個或那個理由推辭。她越解釋人家越不高興,說她婚後變小氣了。她委屈,無盡的委屈,不是為我委屈,而是為同胞們的不理解委屈。可憐的人啊,客人們走後,哭得淚人似的。我安慰她,不停地安慰她。她感動了,說為了愛情,沒有什麼不可以忍受的。

吃飯僅僅是一關,另一關是睡覺。藍星人可能不知道,我們紫星人不輕易睡覺,隻有累了的時候才睡覺。至于什麼時候累了,還真說不清。打個比方說吧,藍星上多長時間會有海嘯,會有火山爆發?不好說吧。我們紫星人吃飯也是這種概率。

我整夜整夜地在屋子裡踱來踱去,精神得就像藍星人吸了大麻。盡管我腳步輕輕,不會發出任何聲音,但她還是睡不着。睡不着,就和我聊天,天南海北的,無所不聊,實在聊累了,又睡,醒了,又聊……就這樣反反複複的,自從跟我結婚,就沒睡過一個囫囵覺。有時候,她半夜裡醒來,迷迷瞪瞪地看到屋裡人影晃動,眼睛裡發着藍瑩瑩的光,就吓得嗷嗷大叫。說我是“鬼”,說我是“幽靈”,我當然不知道什麼是鬼,也不知道什麼是幽靈。但有一點我清楚,我那能穿透夜色的眼睛,能看清黑暗裡一切。

我發現,她蒙着被子吓得瑟瑟發抖。可憐的人啊,你為什麼要這樣,我是你老公啊。我過去向她十分溫柔地解釋,她卻尖叫着,哆嗦得更厲害了。可憐的人啊,要我替你去死都行,千萬别這樣。

我哭,她哭,我們抱頭痛哭……

眼淚哭幹了,嗓子哭啞了,我們彼此都冷靜了。

最後我咬了咬牙,向她說出了兩個字,她一聽整個人立刻昏了過去,再也不省人事。

但最後我們還是分居了。

沒想到,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她痛苦,分居後她更痛苦。沒有了我的音容笑貌,她吃不下飯,睡不好覺。當她費盡周折在一套又破又舊的公寓裡找到我的時候,整個人都瘦了好幾圈。那樣子叫人心痛極了,我一看立刻抱着她哭了。

我哭,她哭,我們都哭。用她的話說就是,“驚天地,泣鬼神”。

她說她命該如此,今生今世恐怕不會愛上第二個人了,我不全明白她的意思,但我感動,我哭,我哭,因為我不會用其他方式表達感情,我隻會哭,眼淚汪汪地哭。

正在我們商量如何恢複同居的節骨眼兒上,我們母星來人了,是尋找我們這批遇難者的。他們和我取得了聯系,并勸我盡快返回母星,向總統述職。

我為難,但我知道,我是非回去不可了,因為我的身體裡汩汩流淌的是紫星人的血。鮮黃鮮黃的血啊,是紫星之魂。别無選擇,我必須回去,哪怕是死了,成了一把灰,這把灰也要撒在生我養我的紫星大海上。

是的,紫星是根,我是葉,葉飄得再遠,也要歸根。

在臨别的那一段時間裡,我害怕,害怕極了,我怕見到她。雖然我常常自诩我是宇宙中最堅強的男兒,但紫星人相當準确的超感覺還是告訴我,哪怕是再看上她一眼,就那麼一眼,紫星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不敢回到那套破舊的公寓,我就遊蕩在野外,和我的同胞們在一起。

太空船終于起飛了,眨眼來到雲端,來到大氣層外。藍星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了一隻拳頭,漸漸消失了……

我的魂丢了,丢在了那美麗的水球裡,根本無法找回來。

從此我再也沒有看到我的妻子,烏雲其木格。

回到現實中來,撒貝裡頻頻眨巴着眼睛,他想把眼淚弄幹,他不想讓别人看到他眼睛裡的淚水,讓人笑話他感情是這樣脆弱。他擡起頭來,看着美麗的藍星姑娘阿依爾姑麗,這才發現她同樣陷入了沉思。

他以慈父般的溫柔和藹地說:“你媽媽結過幾次婚?”

“就一次啊。”阿依爾姑麗猛然回到現實中來。

撒貝裡雞蛋大的眼睛被滾燙的淚水濕潤了。

他知道她一直在等着他,對于一個外星人,這太不容易了。他覺得十分對不起她,讓她一個人待在藍星上,孤苦伶仃的。唉,當初要是說服她帶她一起走就好了,她也應該見見她婆婆啊,藍星人不是常說“再醜的媳婦也要見公婆”嘛,更何況她是那麼漂亮……

現在神奇的超感覺告訴他,阿依爾姑麗就是他和烏雲其木格的女兒,而且,他已經嗅出了她渾身散發的淡淡的紫星人氣息。盡管這種氣息非常微弱,但隻要仔細嗅還是能嗅出來。

“阿依爾姑麗是我的親生女兒。”撒貝裡終于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他想,這個結論的正确性他即使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也八九不離十。這很有趣,也有珍貴的學術價值,因為他還從沒聽說過兩個不同星球上的人婚後能生育的。

這是奇迹!

衆所周知,藍星人懷孕後,胎兒在媽媽子宮裡像魚兒在水裡生長一樣,然後瓜熟蒂落,胎兒使出渾身力氣爬出溫暖黑暗的子宮,興奮地哭鬧着來到陽光明媚的世界上,然後成為嗷嗷待哺的嬰兒。而紫星人呢,根本就沒有子宮,懷孕後将生命胚産在水裡,像蛙卵那樣在溫暖的陽光裡發育。所以你不能指望藍星人和紫星人婚後能生育,就像不能指望藍星上的耗子和青蛙結婚後能生育一樣。

然而奇迹還是出現了,就像曾經發生的許多奇迹一樣,誰也說不清為什麼。

撒貝裡開始調查這個奇迹,他試探着問阿依爾姑麗:“你有沒有想過,我可能是你爸爸?”

阿依爾姑麗笑了。她以前的确沒有往這方面想,但現在另一個世界的聲音在她腦海裡說:“眼前的紫星人是你爸爸!”之後她果真感覺到了撒貝裡身上散發出來的慈父的氣息,這種氣息在此之前她從來都沒有嗅到過,這種氣息使她深信眼前的紫星人是她爸爸!

但她不想立即認,因為她覺得眼前的人太年輕。

于是,她故意盤問道:“何以見得你是我爸爸?”

撒貝裡爽快地說:“項鍊,還有你身上的氣息。”

是的,氣息,這是大自然賦予動物和人類世界的最原始的甄别親子關系的妙法。君不見,在藍星上,一些動物像母豬啊、母狗啊、母牛啊、母馬啊、母羊啊……它們總是張大鼻孔不停地嗅剛剛産下的幼仔,以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骨肉,好讓甘甜的奶水流到親生孩子們的胃裡,防止别人的孩子前來渾水摸魚。這一方法的可靠性毋庸置疑,要不然動物和人類絕沒有今天。

阿依爾姑麗這樣想着,撒貝裡身上的氣息終于使她大喊:“爸——爸!”

阿依爾姑麗身上的氣息也使撒貝裡大喊:“孩——子!”

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幸福的熱淚往外汩汩地流着。

半晌撒貝裡問:“你媽好嗎?”

“我媽?”一想到媽媽,阿依爾姑麗傷心地抽噎起來。

“怎麼了,孩子?”撒貝裡心痛地望着阿依爾姑麗,“是不是我讓你傷心了?”

阿依爾姑麗搖搖頭。

撒貝裡問:“那是為什麼?”

“媽媽走了。”阿依爾姑麗哽咽着說。

“去哪裡了?”撒貝裡問。

“去了一個永遠也回不來的地方。”阿依爾姑麗說。

撒貝裡終于明白了,他喃喃地喊着烏雲其木格的名字,哭得淚人似的。

阿依爾姑麗也哭。

一時間,悲涼的氣氛回蕩在太空船裡,回蕩在岩洞裡,回蕩在到處像着了火一樣的庚星大地上。

翌日,當小陽從西方冉冉升起後,父女倆終于不再哭了。

父親說:“你媽還有活的希望,隻要把她的靈魂珠發回我們紫星上的莊園就行。”

女兒一聽,高興地跳起來:“太好了!”但随即又擔心地問父親,“紫星人可以用靈魂珠複活,可藍星人和紫星人不一樣,也能用靈魂珠複活嗎?”

父親說:“應該沒問題,你想啊,紫星人比藍星人高級智慧,我們能行,藍星人肯定也行。”

于是,女兒不再懷疑了。

黃昏到來後,父女倆開始商量如何離開腳下的星球。

“爸爸,現在我們有太空船,有太空飛車,到底用什麼呢?”

“都用!得感謝歐陽修文,他給我們造好了‘天河使者’号,又給我們留下了足夠的超光速燃料,要知道,對于遙遙星際旅行,超光速燃料是多麼珍貴,就像出遠門的人帶幹糧,隻要可能,沒有人會嫌多。”

“是啊,歐陽是好人。”

“那就讓我們為他祝福吧。”

“嗯,爸爸,可是我不會開太空飛車,怎麼能同時用呢?”

“不用擔心,我會教你開太空飛車。”

女兒會心地笑了,心想:“有父愛的感覺真幸福!”

之後他們收拾行李,把“天河使者”号裝進了太空船裡的貨艙。

夜幕下,偌大的太空船靜靜地停在岩洞外,通體散發着藍瑩瑩的美麗光芒,但相當微弱,強度就像夏夜裡螢火蟲發出的,因為為了安全,撒貝裡關閉了太空船裡所有光源,藍瑩瑩的光芒是太空船外部材料固有的,關不掉。

父女倆坐在太空船駕駛艙裡,黑暗中,兩人幸福地相視一笑,然後撒貝裡用目光揿下了太空船點火開關,太空船悄無聲息地駛離地面,眨眼間來到高空,撒貝裡用意念調整航向航速,然後一個大腦半球開太空船,一個大腦半球和女兒聊天。

阿依爾姑麗坐在父親身旁副駕駛的位子上,一邊看着父親開太空船,一邊問父親一些問題。

在“咝咝”的火山噴發聲中,在觸目驚心的電閃雷鳴中,蔚藍色的太空船仿佛一團巨大的火球,在異常稠密悶熱的庚星大氣中閃電般穿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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