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0日 星期日
時間:2024-11-07 09:22:59
這段日子和搬家耗上了,從東映小區搬到海虹小區,從陰陽浦小學搬到牛頭栅,又從牛頭栅搬回東歐陽村。一些事務看似重複,使生活陷入某種停擺,也不是全無意義,顯而易見,我和焦小蕻的關系發生了變化。每一場愛情都來曆不明,就像傳說中的鳳凰,對世人來說,隻是虛構的百鳥之王。可敬師傅說看到過,查師傅也說親眼目睹,對我來說,甯願相信這是被遮蔽的現實,也不願相信那是邈遠的神話。r現在,要從牛頭栅搬走工作室。對我來說,無論住城裡還是郊外,都不是問題。但不可否認,對搬往東歐陽村,還是有點糾結,相信焦小蕻也能洞悉,隻是我不會說出來,她也不會,彼此心照不宣吧。r忽然意識到,王小蛇的出現非常及時,正好充當心理緩沖的角色,我對他說,你别住船上了,住工場間吧。我故意沿用了他的說法,沒說“标本工作室”。有時在處事細節上,我會不經意間流露出缜密的心思,或許源于敏感,或許源于自我懷疑。須知,王小蛇隻是一個土拉吧唧的鄉下小夥子,為什麼要迎合他的感受呢?那是一種未經深思熟慮的拘泥,和王小蛇無關,和任何具體的人無關,得承認自己是自私之人,顧及别人感受更多是為了顧及自己。r王小蛇說先要問羊姨,因為她正在給他找住處。我知道這不過是禮節性的知會,心裡巴不得我能收留他。r和王小蛇正在打包,橄榄臉村婦來了,一進門就是讨好的語氣:“先别忙着搬,房錢的事好說。”r神情與前天的兇神惡煞判若兩人,我立刻明白怎麼回事了,真是見識了什麼叫厚臉皮,都把話說得那麼絕了,還能腆着臉收回去。我動作沒停,當然也不會改主意,這樣的房東隻配兩頭落空。r我對她說:“可是我借好新地方啦。”r“怎麼可能這樣快?一定在騙我。”r“好吧,在騙你,就是搬到大街上,也不借了,把剩下的房租還給我。”r橄榄臉村婦嘴巴像青蛙般張開:“那還賴着幹什麼?趕快滾,現在就滾。”r她朝床架踢了一腳,我瞥她一眼:“盡管踢,把房租還給我。”r橄榄臉村婦開始幹号:“你們都欺負我一個寡婦,誰欠你房租啊。”r我臉一沉:“耍無賴對我沒用,我馬上就搬走了,你可住在這兒,我在暗裡你在明處,你自己掂量。”r一束渾濁的目光停留在我臉上,似乎在判斷我是否心狠手辣之徒。她還是被恐吓住了,從口袋裡掏出一小沓紙币,沾着唾沫點了兩遍,惡狠狠塞進我手裡:“趕緊給我滾。”r說罷怒氣沖沖走了。r收拾得差不多了,才8點出頭,去郊區車始發處找了家面館,收銀台隔闆上有兩台電話機,邊上貼了張紙,用碳筆歪歪扭扭寫着八個字:公用電話對外營業。r趁着等面條的工夫,撥通了羊一丹手機,她感冒沒痊愈,還在咳嗽。跟她說了準備讓王小蛇在東歐陽村住下的事,她馬上同意了:“這太好了,漁船明天就要返航,我生病一時也沒法找房子,正愁他明晚住哪兒呢。”不過附加了一個條件,住宿費她來承擔。我沒答應也沒不答應,因為跟她解釋我自己也沒付房租頗費口舌,就支支吾吾把電話挂了。r回頭對王小蛇說:“羊姨同意了。”r王小蛇嘿嘿笑着,好像早料到這個結果。事實上,早上他是挑着扁擔過來的,一頭是人造革包,裡面是換洗衣服和日用雜件,另一頭是蛇皮袋,不必打開,聞一下味道就知是動物皮張。不過我還是按捺不住掀開打量,共六副:一張麂子皮、兩張野豬皮、兩張猞猁皮、一張長臂猿皮。我愣了一下,除了野豬各地常見,麂子屬于亞熱帶物種,猞猁産自寒冷地區,長臂猿是南方邊陲山區的瀕危動物,說明羊一丹皮張來源很廣。前三種标本我都做過,長臂猿數量稀少,合法獵殺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自然博物館也沒庫存皮張,所以一直沒機會做。我低聲問王小蛇:“都有獵捕證?”其實身邊并沒别人,卻下意識降低了音調。王小蛇疑惑地看我一眼:“什麼獵捕證?”才意識到他是個鄉下娃,野生動物的禁忌對他而言很可能是知識盲區,便噤聲當什麼都沒說。r吃完面條往回走,搬家車剛好開來,還是前幾天那輛小貨車,司機也注意到我,把頭探出車窗:“這位兄弟,怎麼剛搬來又搬走?”r我苦笑道:“别提了,太折騰了。”r兩個多小時後,小貨車緩緩駛進了東歐陽村。r拿出焦小蕻給的那把鑰匙,打開對開大門,一股藓苔味撲鼻而來,面部被懸空的蛛絲粘了一下,慌忙去抹,手臂上也有了蛛絲,卻不知蜘蛛隐在何處。房梁很高,正屋大概有三十平方米,前後都有窗,地面用正方形小青磚鋪就。左右各有一間側房,除了幾樣農具籮筐,還有一隻因斷腳而傾斜的梳妝台,幾把椅子,一隻墨黑的鋁鍋擱在廢棄的爐子上,牆角堆着煤餅,窗簾上絲絲縷縷的灰層和蛛網,靜止不動。r退到門口,正尋思着怎麼布局,身邊有人一驚一炸道:“這不是世閣的同學嗎,怎麼也搬來了?”r回頭一看,正是那個谷姨,便說:“鄉下空氣好,清靜。”r“說的沒錯,别的不說,你看這石頭路,市區早看不到了,好天不揚灰,下雨不打滑,比水泥路好多了。”r我笑笑,她繼續往下說:“我家動遷,在這兒過渡快一年了,馬上要搬回市區,倒有點不舍得了。”r“這裡有很多市區來的動遷戶?”我問。r“哪有,這裡畢竟是郊區,動遷戶不會借這麼遠,和世閣家是姨表親,沒收我錢。我退休了住哪兒都一樣,貪小就搬來了。”r“世閣家房子真多。”我說。r“可不是嘛,祖上家業大,子孫福報淺,一脈單傳,年紀輕輕就沒了。對了,誰把房子借給你的?”r我笑笑,沒回答。谷姨卻反應過來:“是小焦借給你的吧?有一段時間沒見她了。”r見我沒接口,她兀自道:“他家好像還真沒什麼人了,這樣說來,房子都歸小焦了。”r我朝她瞥一眼,她可能意識到自己多嘴,便說:“那你先忙吧。”r一邊安頓家具,一邊尋思怎麼安排王小蛇的起居——雖将标本工作室放在了鄉下,可不想長住這兒,工作吃緊時可以留宿,沒事還是想待在市區——那張床可以留給他睡,三餐倒是不必擔心,陰陽浦有點心店也有小飯館,他既然是羊一丹的雇工,總有一份固定薪水。助手要是幹得好,我會考慮從收入中給他一些補貼。關鍵是,讓王小蛇住東歐陽村,既是工作需要,也遮蔽了将标本工作室駐紮在歐陽世閣家所産生的心虛。r本想搭小貨車返回市區,想到王小蛇在漁船上都住臭了,決定帶他去老街的澡堂洗個澡。不過還得連夜趕回市區,因為隻有一張床,我可不習慣和男人一起睡。r裝卸完畢,和司機結了賬,讓小貨車開走了。r左側房鎖着,既然焦小蕻未給鑰匙,說明是留作自用——便将那些二手商店買來的木闆床、衣櫥、樟木箱逐一搬入右側房。右側房有十四五平方米,完全空置。我和王小蛇将蚊帳支撐起來,窗玻璃上有一層紗窗,因為積灰,網孔完全被堵塞,手指一撸,露出墨綠的本色,退後看,像一條菜蟲匍匐在窗戶上。r讓王小蛇把換洗衣服挂在衣櫥裡,他朝人造革包踢了一腳:“鄉下人不講究,也沒幾件衣服,就在包裡放着呗。”他的大皮鞋又變得很髒了,想必那天是為了來見我才特地擦的,卻忘了擦鞋跟。r後添置的那張大長桌,以及書桌、标本工具箱都放在了正屋,這就是标本工作室的主體空間了,還真是有點寒酸,不過作為手藝人,從一副皮張到栩栩如生的動物标本,憑的是心靈手巧,相比騰挪不開的市區住所,擁有這樣一個較為寬敞的工作環境已頗為知足。r一邊将電熱水瓶、玻璃杯放在書桌上,一邊給王小蛇布置任務:“門口有拖把,回頭把工場間拖一下,把紗窗擦一擦。”r“好的,歐陽老師。”他答應道。r還是跟小時候父親帶我來公共浴室時一樣,偌大的池子裡泡着很多人,王小蛇髒得跟泥猴似的,剛打完一遍肥皂,水面便漾出污沫,周遭傳來一片埋怨聲:“這麼髒就下水,不能先去沖淋再來泡澡啊。”“一池水都被弄髒了。”“真他媽的倒黴,沒法再泡了,走吧走吧。”r王小蛇爬出池子,又細又長的身體像根變異甘蔗,松松垮垮的陽具耷拉在胯下,和它的主人一樣,被罵蔫了。r我也覺得理虧,人是我帶來的,也怪我疏忽,沒帶他先去淋浴再來泡澡,結果犯了衆怒,我一邊像家長一樣向大家賠不是,一邊領着王小蛇到了淋浴區。他委屈地說:“我在島上都在河裡洗,冬天去虎皮山泡溫泉,天然澡堂,再髒也沒人罵。”r“虎皮山還有溫泉?”r“嗯,知道的人不多,聽我師傅說,還有鳳凰呢。”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