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9日 星期三
時間:2024-11-07 09:19:58
羊一丹是一早坐船到的,我将碰頭地點放在“米開朗基羅”,城裡很少有如此安靜的咖啡館,以前在書裡讀到一句話:咖啡館是家的體外客廳。就是這種感覺。r長舌帽男人不在,守店的是那個旗袍女人,她今天換了一套藕粉色旗袍:“你來啦,女朋友沒一起來?”r“哦,今天我約了朋友談事。”落地窗戶旁的單人沙發已有客人,我在一把軟椅上坐下。r“我姓倪,可以叫我倪姐,你怎麼稱呼?”r“複姓歐陽,給我來杯清咖。”r她轉身去料理台沖咖啡,背影讓我想到了也喜歡穿旗袍的宋姐,五官精緻,體态豐腴優美,比少女更有魅力。隻是在裸體時,青春的尾巴呈現出殘酷的一面,不再緊湊的肌膚,因地心引力而下垂的乳房,或因生育而松垮的小腹,以及口腔中淡淡的黴味,叫人心生惆怅。r羊一丹進來了,雖是初次見面,但能猜出是她。拖着一隻帶輪盤的皮箱,提着裝飾大于實用的坤包,大紅裙子,披一件無袖鈎花對襟衫,戴着墨鏡,走到我跟前:“請問是歐陽曉峰先生嗎?”我點點頭。她便摘下墨鏡,在對面軟椅落座:“沒想到你這麼年輕。”r她年輕時肯定也是美人坯子,眼下卻是更老一些的倪姐和宋姐。乍一看四十出頭,仔細看,應該過了五十。r“我叫您羊姐還是羊姨?”我心想她是敬師傅一輩,該叫羊姨,又怕叫老了她不愛聽。r“當然是叫羊姨。”她點了杯奶咖,打開皮箱,裡面有一些金堡島的海鮮零食,拆了一包鱿魚絲一包橡皮魚幹,我拿了一根鱿魚絲,放進嘴裡慢慢嚼。不知為什麼,我覺得她似曾相識,聊天過程中,一直在想到底在哪兒見過她,以至于偶有走神。r終于想起來了,她就是夾在那本有點脫膠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裡的那張泛黃照片上梳兩條辮子的年輕女子。r我有點恍惚,好似敬師傅就站在不遠處,看着我們。r羊一丹希望我去金堡,島上有設施齊備的标本工作室,有來自各地的珍貴皮張,大有我用武之地。r“放心,皮張都有合法手續,”她看出了我的疑慮,“苟原先生生前和我們有很好的合作。”r“生前?”我驚訝地問,“他去世了?”r她意識到失言,忙改口道:“他失蹤了那麼久,應該是不在人間了吧?”r初次見面,我不好意思深究,但覺得她可能知道敬師傅的下落。r我感謝她專程前來的誠意,婉拒了去島上工作的邀請。告訴她,如果隻是做些小件,家裡就可以完成,而且我正考慮建一個标本工作室,他們送來皮張,完成後提走成品。r“我當然希望和苟原先生的高徒長期合作,島上生活枯燥,年輕人耐不住寂寞,你的想法我可以理解。”r“當然也不是絕對的,比如不方便運輸的大象犀牛什麼的,我可以去島上做。”r“做大象犀牛的機會倒是不多。”r“我家最多能做梅花鹿大小的,再大就轉不開身了。”r“那還是找個大點的房子做工作室,房租我來承擔。”r“這倒不必,工作室本就在我計劃中,也會接别的活。”r羊一丹直率地點穿了我的心思:“不想成為雇傭關系,喜歡合作關系,對吧?”r我笑笑,沒接茬,她說了訂單的大緻報價,比我預計的高出不少。對我一個人單幹,她表現出小小的擔憂,畢竟标本制作涉及體力,沒幫手,大件制作會比較困難。她準備把島上一個叫王小蛇的學徒派過來。這時我才想起一個問題,島上既然有标本工作室,說明已有制作團隊,何必舍近求遠邀我加盟?r“原本是有個叫查北鬥的标本師傅。”羊一丹說。r查北鬥師傅?我詫異道:“有一年我們一起捕過鳥,他的鳥哨吹得真好。”r“嗯,幾個月前生病去世了,他帶過兩個學徒,大徒弟去年離開金堡島,回農村老家結婚了,王小蛇是之後招的,學了些皮毛,剛好給你當下手。”r“這樣的話,金堡的工作室不就廢棄了?”r“留着,等有大件的時候,你可以到島上去做。”r“那我抓緊去找房子。”r“我傾向于民居,最好是平房,樓梯房上下搬動不方便。”r“沒錯,要找那種對開門的,進出方便。”我和她的想法不謀而合。r“還要便于運輸,最好找洗筆江邊的房子,直接由江入海,運到金堡。”r“羊姨和苟原先生認識很多年了吧?”r“對啊,年輕的時候他還追過我呢。”r我想說,我還看到過師傅收藏的照片呢。話到嘴邊,忍住了。r旅途困乏,羊一丹告辭回去休息,她娘家在白雲小區——就是我父親住的那個小區,說起來我在那兒也住過很多年——離開前她留下手機号碼,印象中除了自然博物館陳館長和宋姐之外,她是我認識的第三個用手機的人。我又坐了片刻,那隻鹦鹉口齒不清地說了句什麼,我按它的發音念了幾遍,還是不得要領。倪姐在那兒偷笑,她當然知道答案,走過來說:“是八格呀路。”r“怎麼教它這句?”我咧開嘴笑了。r“還不是老郝無聊。”r“老郝就是那個畫家吧?”我說。r“不算畫家,就是業餘瞎塗塗。”r“要是我養鹦鹉,一定教它這一句:不要把我變成鹦鹉。”r“這句好,回頭讓老郝教它。”r我端起咖啡,此刻,一度曾嫌棄過的城市變得親近起來,隻要在此地,愛情哪怕尚不清晰,總能感知到它的輪廓,這是我不願去金堡島的原因。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