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書

雜誌

保存到桌面 | 簡體人人書 | 手機版
傳記回憶文學理論偵探推理驚悚懸疑詩歌戲曲雜文隨筆小故事書評雜誌
人人書 > 雜誌 > 6月12日 星期日

6月12日 星期日

時間:2024-11-07 09:17:28

依然下雨,打開涼飕飕的窗戶,冷意往鼻子裡鑽。昨晚沒怎麼睡好,老工房隔音差,鄰居好像在擊牆抗議——也可能是幻聽——去捂女人嘴,她偏過頭,故意惡作劇加重了喘息。小床嘎吱扭動,她頸部的那粒黑痦子漫漶成一隻巨蠅,使我産生拍死它的沖動。燈在天花闆上亮着,動物标本和防腐劑雜糅的氣味掩蓋不住情欲的氣味,小腹滿脹的力量比窗外的雨霧更充沛,令我喘息加重。

r天沒亮,宋姐把我胳膊掰開,我觸碰她後背,她軟過來,趴在我耳邊輕語:“我得走啦,給兒子做早飯。”我睡眼蒙眬,握住她的手折在腰後,她整個人俯上來,哺乳過的胸像漏水的布袋,桑葚般肥大的乳頭突兀在松垮的乳房上。那個瞬間,我想到蘇紫不大卻勻稱的乳房和俨如蓓蕾的玫瑰色乳頭。進而想到焦小蕻,她的身材跟蘇紫酷肖,一定也有緊緻得如同還在發育過程中的裸體。

r男女交媾,看起來是欲望驅動,其實是美感驅動。美感滋生欲望,欲望也因美感的喪失而消融,積雪般蔓延的美感,白茫茫無邊無際,一隻欲望的豹子,淩亂地踩出黑色足印,隐遁在毛孔深處。

r宋姐攏一攏頭發,系上胸罩搭扣,包裹起來的胸部顯得飽滿,乳溝猶如深谷。穿戴整齊時,少婦豐腴的曲線比少女還要誘人,我敢斷定,盤踞在音樂茶座裡賴着不走的那些狂蜂浪蝶就是沖着她而來。記得第一次與她纏綿,腦袋埋在她懷中,她輕抓起我的頭發,歎息道:“想當初我的胸多好看啊,又圓又挺,生了小孩就醜得不行,連我自己都嫌棄。”

r她嘴裡殘留着昨夜的酒氣,輕輕把我推開:“别鬧了,你再睡會兒,我真的得走了。”

r我松開她,左臂順勢搭在床沿,隻聽門鎖一扭,她踩着高跟鞋出去了。

r抱起枕頭睡回籠覺,天光大亮時,掙紮着起床。漱洗完畢,去父親住處。他單身時,我們處得不錯,多年父子成兄弟,常喝點小酒。他和衛淑紅結婚後,我再沒回去過。

r其實并不反對他結婚,母親病逝那年,我還是小學生。他一直未娶,我是開明兒子,成年後陪他喝酒時常慫恿他找個伴兒。可我再開明,你也不能把我女同學娶回家吧?雖然我可以像過去那樣對衛淑紅直呼其名,可輩分不對了,無論叫她什麼,事實上她是後媽,這讓我情何以堪。

r除了這個心結,我們并無芥蒂。我知道,和父親遲早會和解。弗洛伊德說,兒子天生有弑父情結。話雖刺耳,确實闡述了一種奇怪的關系,既惺惺相惜,又暗懷角鬥。從男孩變成男人,首先挑戰的就是父親,而逐漸老邁的父親,最看重的也是在兒子心目中的尊嚴。一個要打破偶像,一個要捍衛父威,這種較量将盤桓在兩人之間很多年。父子之間,母親無疑是最好的調和劑,但母親已提前退場。

r和父親鬧僵的這幾年,想起過往父子間溫馨的細枝末節,難免傷懷。有時會想起祖母的話,血緣是最牢固的紐帶,再怎麼撕破臉,還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父親再婚時,祖母已糊塗,她一輩子在陰陽浦鄉下務農,一天私塾沒讀過,肚子裡卻有說不完的故事。夏天的晚上,我和堂弟端來小闆凳坐在她身邊,聽她講天上的神仙、林間的狐仙、水裡的蛇仙,每說完一個故事,會總結一個對人生的看法。人世間的道理就那麼多,像祖母這樣的村野老妪,活久了也能看得細緻入微。

r衛淑紅正在上菜,她是天然卷,當了主婦,頭發蓄起來,垂肩的大波浪,很有女人味。

r大學時她是假小子,總穿短打牛仔夾克,圓擺襯衫也不束進褲腰裡,任由下擺包住臀部。記得那天晚自修時間,我們幾個校話劇社骨幹聚在教室,商議彩排《哈姆雷特》,一個短發姑娘帶着兩個女生過來,雙手叉腰劈頭道:“看到你們招募海報了,缺奧菲利亞?”

r“你演不了奧菲利亞。”老鷹懶洋洋回應道,這家夥一張異族面孔,眼眶凹陷,一隻陰險的大鷹鈎鼻,是飾演克勞迪斯的最佳人選。

r“我對奧菲利亞沒興趣,我要反串克勞迪斯。”短發姑娘說。

r“我才是克勞迪斯。”老鷹乜斜了她一眼。

r“那我反串雷歐提斯吧。”短發姑娘語氣有點煩躁。

r“你對莎翁的這部戲很熟啊。”我在一邊插話。

r“那可不,高中我就把莎士比亞四大悲劇都讀完了。”

r“為什麼喜歡反串,不演女角呢?”我問道。

r“我這大大咧咧的樣子能演嬌小姐嗎?這位才是現成的奧菲利亞。”短發姑娘指了指身邊那個長發大眼的女生。

r這就是衛淑紅給我們留下的第一印象,接觸多了,才知是表象——她氣焰嚣張的毛遂自薦給話劇社成員留下了深刻印象,不過,她也确有表演天賦,演起那個經不起挑唆的雷歐提斯來,除了聲線較細,還真看不出是女扮男裝。她帶來的那個“奧菲利亞”,就是後來成了我女朋友的蘇紫。另一個戴圓框眼鏡的女生叫錢麗鳳,後來客串過幾次女仆的角色,漂亮女生邊上總有個醜姑娘,就像天生的配角,自甘從屬地位,卑微地烘托着同伴——衛淑紅和我同系不同班,蘇紫是化學系的,兩人之所以玩在一起,因為是高中同學。進入劇組後,我們利用業餘時間排戲(條件所限不可能排全劇,隻排幾場著名的折子戲),作為導演兼男主角哈姆雷特,讀劇彩排的現場就是我的近水樓台,蘇紫是我喜歡的類型,第一眼就心儀于她,她屬于慢熱,我也頗有耐心。衛淑紅戲份不多,大大咧咧,喜歡笑場,但那隻是硬币的一面,時間久了,呈現出另一面,她會一個人躲在角落,眼裡藏着無盡憂思,飒爽英姿不知哪兒去了。

r蘇紫話也不多,不過和衛淑紅不同。衛淑紅情緒化,時而人來瘋,時而如倦貓,蘇紫則永遠是寵辱不驚的樣子。

r老鷹在追衛淑紅,一直沒進展。一度他懷疑我也喜歡衛淑紅——這從一個側面說明我追蘇紫追得很隐蔽——對我冷言冷語挖苦刁難,我能明顯感受到敵意,卻不知症結出在哪兒,他翻臉道:“你喜歡衛淑紅就挑明,别陰不陰陽不陽在背後說老子壞話。”

r我這才明白敵意從何而來,駁斥道:“老子壓根沒說過你半句壞話,人家就從沒在我面前提到過你,你他媽的單相思,追不上别賴我。”

r“你别裝無辜,指不定說了我多少壞話。”老鷹被室友拖到一邊去了。

r這一鬧,我和老鷹争風吃醋的事很快傳開,晚上,幾個要好的同學拉着我和老鷹在夜排檔設宴和解,衛淑紅的女俠氣概又附體了,帶着錢麗鳳跑來興師問罪:“聽說兩位帥哥在追我,太有面子了。先聲明,我對兩位沒興趣,對你們這桌小屁孩兒都沒興趣。”

r說完,拉了下錢麗鳳袖口,扭頭走了。

r我瞪了老鷹一眼:“這下好了,變成我也追她了,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r老鷹摸摸大鷹勾鼻,自嘲道:“人家對一桌小屁孩兒都沒興趣,喝酒喝酒。”

r邊上有人勸酒:“事是你惹的,害得兄弟們陪綁成了小屁孩兒,自罰三杯吧先。”

r有人附議:“必須自罰三杯,你們說這衛淑紅和我們差不多大,怎麼叫我們小屁孩兒。”

r老鷹仰脖喝了一杯:“罰就罰,你們不懂了吧,女生就是心思多,看同齡男生都是傻小子,喜歡成熟老男人。”

r有人附議:“沒錯,我表姐去年就嫁了個老男人,大她一輪呢。”

r“大一輪?整整十二歲,弗洛伊德管這叫戀父情結。”

r那段時期弗洛伊德與尼采是校園熱門,不管什麼學科的學生,都趕時髦買一本《精神分析引論》或《悲劇的誕生》,動辄來一句“上帝死了”。

r那同學的表姐找了個大一輪的,我父親卻比衛淑紅大了兩輪,他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之前毫無征兆。聞聽婚訊時,我以為耳朵出了問題。衛淑紅是大三實習期間認識我父親的,那年科技大學在自然博物館實習的就我倆,我在标本工場,衛淑紅在脊椎動物研究部,導師正是我父親。

r雖然我知道,師生戀很常見,比如魯迅和許廣平,比如沈從文和張兆和,可發生在父親身上,對象又是同校女生,還是說不出的别扭。他們肯定也感受到了世俗壓力,沒辦婚禮,領證後給同事們發了一圈喜糖,算是敬告周知。衛淑紅搬進來之前,我從父親那套單位分配的二室一廳搬了出去,開始租房獨立生活。

r衛淑紅擺放碗筷的手勢頗像一名合格的主婦,從自然博物館離職前,我們偶爾在食堂相遇,彼此會錯開眼鋒,實在避不開就笑一笑。大學畢業後,她如願進了自然博物館,正式成為父親的助手。錢麗鳳去了肉聯廠質檢科當化驗員,蘇紫留校讀研,值得一提的是老鷹,在音樂茶座或酒吧當駐唱歌手,藝名肯尼·羅傑斯,專門翻唱美國鄉村歌曲。

r衛淑紅看見我進來,轉身道:“漢荊,曉峰來了。”

r她竟直呼父親名字,轉念一想,不這樣叫又怎麼稱呼,難道叫老公?在我聽來豈不更加刺耳?

r父親在炒菜,廚房狹小,轉身快了額頭會碰到吊櫥,父親說:“信在五鬥櫥上,洗個手準備吃飯。”

r我去取信,信封上寫:

r市自然博物館标本工場

r歐陽曉峰先生收

r金堡島一葉渡9号羊一丹緘

r看到“金堡島”三字,心裡一咯噔。這座本城管轄的海上飛地,島上有座叫虎皮山的死火山,一條金瀑半山腰懸挂下來。太陽照在水簾上,如同金緞子。環繞金堡島的水域,有豐富的水産資源,尤其盛産金槍魚。清朝末年,島上美景漸被外界所知,慕名前往者越來越多,先是搭乘漁船上島,後來修了客船碼頭,開了航線,有了定居者。

r端詳信封上的落款,努力回憶,想不起認識這個羊一丹,信紙上的筆迹娟秀,應是女性所書,剛準備拆,父親端着熱氣騰騰的茄汁鳜魚過來:“先吃飯吧,吃完再看。”

r将信封對折,塞進牛仔褲後袋,洗完手回到餐桌時,父親和衛淑紅已落座,像有股不均勻的風在三個人頭頂盤旋。父親道:“今天喝一點,學生送的茅台,一直沒舍得喝。”

r“好啊,陪你喝一點。”我說。

r“那我去拿小酒盅,陪你們喝兩口。”衛淑紅站起身。

r“你酒量我領教過,啤酒當水喝,不過沒見你喝過白酒。”

r“女人要麼不會喝酒,會喝就是海量。”父親說。

r“好漢不提當年勇。”衛淑紅拿着三隻小酒盅過來,剛滿上,尋呼機在我腰間響起來,是焦小蕻發來的信息:扁豆死了,你能把它做成标本嗎?

r我放下筷子:“你們先吃,我去回一下。”

r家裡的電話是六年前裝的,當時我家是小區最早安裝私人電話的業主——父親一位在電信局當領導的同學給開的後門——電話機在窗台上,把裡屋門關上,撥通尋呼台,給焦小蕻留下一條信息:可以,下午我去找你,你定個地方。

r回到餐桌,衛淑紅說:“給誰回信息呀,還特地把房門帶上?”

r“哦,回給蘇紫。”我脫口而出。

r“蘇紫?”衛淑紅吃驚地看我,父親也愣了一下。

r這才意識到口誤,忙改口道:“一個朋友。”

r吃完飯,衛淑紅洗碗,我告辭,父親送我下樓。

r雨将空氣過濾得很清新,走在小區路上,父親說:“最近館裡分房,按職稱和工齡,我有增配的機會,本想把現在住的二房換成三房,考慮再三還是要了一間半獨用的一室戶,你老在外面租房總不是個事,拿去住吧。”

r說着從褲袋裡摸出一把鑰匙,我忙拒絕:“這我可不能要,你不是一直希望有個書房嗎?”

r“家裡有隻書櫥,單位也有兩隻,夠用了,你能有個落腳的地方,我也心安。再說那套三房被搶破了頭,早沒了。”

r“那等你們有了孩子,也得多個房間啊。”

r“唉,我這把年紀還生什麼孩子。”

r“小衛還年輕,她想要吧。”

r“先不說這個,對了,小學老師當得怎麼樣了?”

r“我不怎麼适合當老師,不準備幹了。”

r“這事可做得有點毛糙,出爾反爾的,那還是回館裡吧,也不知怎麼想的,居然去鄉下當教書匠。”

r“确實毛糙,不過也不會回館裡了,想自己做個标本工作室,走一步看一步吧。”

r“鑰匙你先收着,房子離這兒不遠,地址回頭發你信息。”

r“既然這樣,我就先住着,哪天你想用,我再騰出來。”

r尋呼機響了起來,焦小蕻發來的:下午3點,紅祠小區門口。

r
   

熱門書籍

熱門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