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輝煌
時間:2024-11-07 09:03:54
1半文回大順集團後,第一件事是去董事長辦公室見順哥。順哥很高興,雙手端着半文的肩,看着他笑,問結婚了?半文也笑,搖搖頭。順哥又問:阿虹呢?半文仍是搖頭,越發笑。順哥頓住,臉上的笑倏然褪去,說小美嫁人了。半文顯出歉然,說可惜沒吃上小美的喜酒。順哥拍拍半文的肩,意在不言中,半文默默點頭。順哥就放開半文,無限感慨地哎呀一聲,說好啊,你回來了就好,多給你嫂子打電話。又說,下月他要去北京開會,得先回一趟大順村。半文不由同情地看着順哥,問我能向嫂子轉告點什麼嗎?順哥說不用——我會送她一份大禮的。當日下午,順哥到了大順工業園,上九層樓,從過道間經過,劉倩文和酒刺男如往常一樣唰地起立,喊董事長好。順哥向他們點頭,看出劉倩文的氣色還行。幾天後,劉倩文由馮捷開車來接走,去江城大順出租車公司做了經理。順哥且留在工業園跟大順村副村長别必才商讨“十化”的事。順哥說,在去北京出席全國鄉鎮企業家代表大會之前,想掌握一些情況。别必才帶順哥去村裡走走。仲夏時節,田野裡早稻黃了,棉苗翠森森的,一條條新修的水泥路縱橫成格,把黃的稻浪和綠的棉林分割成整齊的方塊。順哥以為這便是豐收在望,試着背起手來,但沒有胳膊甩動走不大好,就放棄了,單是盡量昂起大目臉。走了一會,順哥突然問:缺錢吧?别必才說:是。順哥便沉默。别必才報告:建别墅也是四六開呢。順哥一怔:不是決定全由公司出錢的嗎?别必才說:盡量省點嘛。錢的确是個問題。順哥問:到目前“十化”一共花了多少錢?别必才說五千多萬。又問:還差多少?别必才說:最屁要五千萬。順哥想:真他媽的像一筆豪華性交易,七八分鐘,一千塊,過了一把瘾!别必才見順哥無端哂笑,試探地說:要不村裡辦幾個小企業,慢慢賺錢,滾動發展?不料順哥嗤道:别小打小敲的,遲搞不如早搞,小搞不如大搞,你知道我在想什麼?高速公路上豎着“華中第一村”的牌子咧!别必才在順哥身後搖頭歎息:唉,一遇到錢我就開不了口。前方出現一個别墅群,别必才說11組到了,你家别墅在灣頭上,看看吧?順哥擺頭:你不知道大禹治水呀?就拐上回工業園的路,掏出手機,接連給半文、馮捷、老刁打電話,讓他們馬上開動腦筋,想想大順村這邊可以搞什麼新項目。順哥回到江城,坐在總部辦公室等候半文、馮捷和老刁前來交作業。時間已到約定的下午兩點,隻有人在總部的半文來了。順哥看着半文,半文說:我想過,還是農副産品深加工靠譜,比如腌菜什麼的。順哥連忙擺手:那東西不頂用,我要大工業。半文一愣:是給嫂子的大禮嗎?順哥笑而不語。半文說:要是這樣,你創造的秋收牌胸罩已經夠大了,現在我們的銷售在全國位居三甲,每年的利潤不比你的房地産差。順哥搖頭:你不懂。半文問:怎麼呢?順哥說:我給你嫂子的禮物隻有一樣,就是我。半文笑了:你是要用大工業墊高自己?順哥搖搖頭:總之你不懂,你是教條主義——說正經的,我們現在情況不同了,一定要想大的幹大的。半文遲疑一下,正要回應,順哥擡手止住:算了,不要再講什麼市場經濟計劃經濟——我們來個一企兩制,你陪你嫂子做市場,我搞我的計劃。半文急了:希望你做決定時謹慎一點!半文走後,老刁和馮捷先後來過。老刁建議開娛樂城,順哥沒應,揮手讓他去忙。馮捷的意見是辦鋼廠,順哥一笑,說你怎麼跟老刁一樣不長腦子?馮捷愣住:怎麼呢?順哥問:在鄉下辦鋼廠?馮捷眨眨眼:你不是要搞大項目嗎?現在房地産越來越火,房地産最需要鋼材,你要是有一家鋼廠,那是什麼概念?順哥不由頓住,心想他媽的也有道理咧!可他畢竟連鋼廠都沒見過,小時候“村村冒煙”大辦鋼鐵的景象早已遙遠而模糊,現在陡然讓他辦鋼廠豈不是說順哥你可以下崽?馮捷見順哥點煙,就撤退:我隻是随便一說呀,你再想想别的吧。2幾天後,順哥作為H省的鄉鎮企業家代表之一,在漢江市分管工業的馬良臣副市長陪同下,坐上了北去的火車。這是當年中國的一次盛會,新時期的“大寨”和“大慶”悉數到場,浙江蕭山的魯冠球、江蘇華西村的吳仁寶、河南南街村的王宏斌、湖北幸福村的周作亮來了,天津大邱莊的禹作敏可能也來了。國務院副總理主持會議。會議照例操作得“形勢喜人”和“形勢逼人”。當時,全國最知名的五大鄉鎮企業家家都有大動作:魯冠球搞汽車萬向節,吳仁寶辦華西鋼廠,王宏斌開發食品飲料,周作亮建鋁材廠,禹作敏“以鋼為綱”!順哥在會上聽得心口撲通:不光是因為大順村至今沒有大工業,主要是五大知名企業中已有兩家辦起了鋼廠!而順哥雖然也被安排在大會上做典型發言,但大會秘書組要求把内容都歸到“腿殘志不殘”的主題上去,一個戴眼鏡的秘書跟H省負責人溝通,說大順同志的确是一位出生于鄉村的企業家,但大順集團跟大順村的關系不清晰,出租車公司和房地産項目都在省城,周大順同志的典型意義是特别的。順哥心中五味翻騰,覺得自己還是被一條跛腿絆住了——現在是經濟時代,卻當不成“經濟英雄”,而且“左派”似乎大有複辟的苗頭!會議期間,順哥抽空去拜見殘聯洪(副)主席。在洪(副)主席光明正大的辦公室,順哥向主席彙報會議情況和參會心情,主席沒有一味迎合,倒說:很好嘛,我們就是要做全國殘疾人創業的傑出代表,這沒什麼不好的,也不會抹殺你對大順村發展所做的巨大貢獻;我相信,隻要你堅持幹下去,大順村一定會再創輝煌,到時候你作為一個殘疾人鄉鎮企業家,含金量更高;我會一直關注你的!洪(副)主席是講政治紀律的。洪(副)主席的話不在于内容,而在于态度和氣概。順哥聽得心裡明亮,一個念頭忽閃而至,就謙虛一笑,向洪(副)主席報告:主席,我們大順村正在籌備辦一個鋼廠呢。主席頓然驚喜,響亮地回道:是嗎!有什麼困難沒有?順哥自然是尚未遇上困難,就幹笑,說目前還行。但主席激動得收不住,仍是主動提出:如果項目審批有問題,我來幫你解決!從洪(副)主席那兒回到會場後,順哥開始微笑,且大幅劃動兩臂,利用有限的場地一歪一颠地“蛙泳”。一日分片開會,順哥在會上鄭重宣布:經過前期籌備,并得到上級領導支持,大順村将于今冬明春動工建一座年産一百萬噸的鋼廠!會場頓時響起嘩嘩的掌聲。坐在順哥左右的H省副省長和漢江市馬副市長随衆鼓掌,探頭互看,像是自家出了狀元,或者自己的蛐蛐打了勝仗,喜歡得紅光滿面。當晚,順哥所在的賓館房間人來人往,順哥坐在臨窗的一把圈椅上,點頭,說話,微笑,打手勢,漢江市馬良臣副市長坐立無定,親自為順哥迎進送出。過了零點,馬良臣請走所有人,自己也退去。這時,又有人按響門鈴,順哥去開門,一個三十出頭的男子站在面前,沖他禮貌地微笑,叫順哥,順哥一下子沒想起對方是誰,詫着。來者就喜盈盈地自報家門:我是别不立咧!順哥立時歡呼:是你呀,胖了胖了,眼鏡換成黑框的了,當官了吧,快屋裡坐!别不立進到房裡,順哥給他倒水,别不立搶着自己倒,也給順哥倒一杯。兩人坐下,别不立讪讪地說:順哥,您沒怪我過去跟半文打過賭吧?順哥哈哈大笑:早忘了!别不立說那好那好,并告訴順哥,他是陪西南D市的企業家代表來開會的,從會議簡報中知道順哥在會上。順哥問:你當市長了?别不立搖搖頭:市長助理。順哥恭喜别不立,說當年的紅旗大隊啊就看好半文和他,但半文沒他上進。别不立又說,那時我年輕不懂事,喜歡信口開河。順哥說都過去了。但别不立轉折道:不過,現在我也賭您赢。順哥問:為什麼?别不立解釋:當年,我隻信書本,隻聽風聲,覺得您如果不專心搞企業經營,往政治上靠,遲早會被政治拖下水;但這幾年我在高層身邊工作,充分認識到,在中國搞經濟,還得走政治路線,而且我們的政治垮不了的。順哥緩緩點頭,贊許别不立成熟了。别不立便說:今後順哥如果去D市投資,我一定全力幫忙。又向順哥透露,他是市長弟弟的研究生同學,市長有紅色背景,是中國的一顆政治新星……第二天中午,馮捷給順哥打來電話,興奮地喊:老周啊,我就那麼随便一說,你還真的決定辦鋼廠啦?順哥得意地笑,問馮捷怎麼知道的,馮捷說大報小報都登出來了呀!順哥說是嗎,卻問:怎麼,你不會有所擔心吧?馮捷趕緊回道:怎麼會呢?你周董事長要幹的事沒有不成的。順哥說:那好,給你一個任務,馬上在江城幫我拉一支搞鋼廠的隊伍!但順哥一直沒有等到半文的反應。到了晚上,順哥主動給半文去電話,問知道了沒有?半文淡然回應知道了。順哥便笑:知道了怎麼不祝賀?半文說:我在忙胸罩的事。順哥哼了一聲:你小子呀,總是一根筋别着……3順哥決定在位于原紅旗大隊11隊的四合院老廠附近劃地建鋼廠。可是,鋼廠不是一歪一颠就能弄成的事,且不說廠區規劃、工藝設計、設備配置、人才招聘、建築施工以及經營管理等一系列沒有經驗的麻煩事,錢呢?據馮捷找來的葫蘆腦袋馬工估算,不計土地征用費,建設一座年産一百萬噸的鋼廠大約需要五個億。順哥起初還比較樂觀,因為房地産公司賬上擱着兩個多億、出租車公司賬上有一千多萬,不足的可找銀行貸款,萬一貸款拖延,先向秋收那邊借——秋收隻移了民,并沒有離婚,不會不顧大局!但是,順哥心裡清楚,要讓秋收為鋼廠借錢,首先必須改善夫妻關系。順哥反複想過,他和秋收的夫妻關系隻能用夫妻方式解決。在他看來,秋收在那方面的要求和能力是很強的,而且人還年輕,雖然跟自己賭氣分開,但她是餓死也不會偷人的,如果長期讓一個曾經無比熱衷性生活的女人處于饑渴狀态,她的怨氣隻會漲不會洩,最後就是爆炸,那樣麻煩就更大了;反之……則可能一順百順。所以,早在鋼廠奠基之前,順哥就授意馮捷做秋收的思想工作。馮捷認真備了課,去跟秋收講一些大道理和古今中外大人物的風流往事,并動之以情地說:順哥這個年紀,正是旺年,一個男人老閑着,比女人痛苦得多。不料,受過香港文明洗禮的秋收回道:他滿世界日,痛苦個屁?我要是給他日了,我才痛苦呢。馮捷回順哥的話,說看來冰凍三尺。順哥當時就想:反正是自己的女人,萬不得已就霸王硬上弓。這日晚上十點左右,順哥回家,杵在門口長籲一口氣,甩掉煙頭,掏出鑰匙開門進屋。屋裡很安靜,兒子小順和保姆已在各自房間入睡。順哥輕手慢腳地上到二樓。主卧房的門關着,順哥也不叫喚,用鑰匙打開門。此時秋收洗完澡,裸坐在床頭,正往身上擦精油,心知開門者是順哥,也不遮避,繼續專注地塗抹。順哥看着久違的秋收的裸體愣了一下,即刻剮掉自己的衣服,跳撲上去;秋收試圖反抗,可嘴上的呼叫遭遇下面的襲擊,竟然變了調,身體也不由自主地響應起來……事畢,順哥說:老婆,我這個破人永遠是你的。秋收不應。順哥又說:鋼廠是我送你的一個大買賣,什麼時候回老家看看。秋收仍不吱聲。停了停,順哥試探道:這個什麼的,你不是答應過,拿出胸罩的百分之二十的利潤幫我的嗎?可惜順哥的狐狸尾巴暴露得太早,秋收冷冷地嗤了一聲。順哥問:怎麼呢?秋收回道:我說過幫你搞鋼廠嗎?順哥說:這個項目政府很重視,會給我們更多支持的。秋收冷笑:我一個賣胸罩服裝的,我有市場,要政府支持什麼?順哥說:不能這樣講,我們難道沒有得到過政府的支持嗎?秋收說:又有什麼意義呢?拜托政府少找麻煩不搞破壞就行了。順哥覺得秋收跟半文一樣二,轉而曉之以利:你知道鋼廠建成後怎麼賺錢嗎?年産一百萬噸鋼,一噸隻賺兩百塊,一年就是兩個億呀!秋收煩了:我不缺錢,不關我的事!順哥說:我的事也是你的事呀!秋收不理。順哥心裡急,再次躍身而起,趴到秋收身上,秋收頓時喝道:下去!你要是再敢搞,我就報警抓你強奸!次日,順哥神情頹敗,馮捷拉順哥出去喝酒,問要不要解解悶,順哥擺手,說那不是頂風作案呀。馮捷便笑,歎息生活全被順哥破壞了。中途,順哥去衛生間,馮捷趁機打出一個電話。接着喝一會兒酒,劉倩文就來了。劉倩文傍着順哥坐下,替順哥把粘在嘴角的花生皮抹掉,擦淨桌面的食渣,将順哥杯中的酒倒一半到自己的杯裡,舉杯敬馮捷。一切都是木已成舟和順理成章的。順哥安然處之,倒也感到幾分貼己。酒喝到後來,順哥有些醉意,當着馮捷抱了抱劉倩文,劉倩文從順哥懷裡出來時已是眼淚汪汪,趕緊抓餐巾紙去捂。順哥又猛灌一杯,當場就醉了。然後,馮捷跟劉倩文左右攙扶順哥去附近賓館開房。半夜,順哥恍惚感到自己在做男女之事,就用功地做。醒來,發現自己和劉倩文躺在一起,都光溜着身子,也沒特别驚詫。劉倩文偏過頭來,面頰酡紅,美滿地笑着,說:我把你強奸了。順哥也笑,把劉倩文勾到身上,用下巴往下邊指:這麼醜陋的一個家夥,你咋這麼喜歡?劉倩文犟着脖子說:就喜歡!順哥隻笑了一半:要是以後斷奶了呢?劉倩文的眼神愀然滑落:斷了,就幹想呗。這樣,在順哥“強奸”秋收後,劉倩文“強奸”了順哥。接下來,順哥開始在馮捷的陪同下跑貸款。一日,葫蘆腦袋馬工從鄉下打來電話,慌裡慌張地喊:董事長,有新情況,您必須回來親自拍闆。順哥立馬回到大順村。在一座已然鼓起九百立方米大肚子的熔爐的陰影下,馬工耷着葫蘆頭說:原先做方案時,沒重視供電問題,隻聽您說電由政府解決,就忽略了;可昨天我去地方電力部門咨詢,得知政府目前根本解決不了!我是這個項目的總工,很對不起您!不料,順哥倒不以為這個問題算得上什麼“情況”,反而在大肚子熔爐的陰影下粲然而笑,伸手去撫拍馬工幹瘦的胳膊,讓他不要自責,并且設問:倘若你事先跟我談了電的問題,難道我就不辦鋼廠了嗎?沉默一會兒,順哥問:投資電廠需要多少錢?馬工且不回答,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遞給順哥,順哥說你早有準備呢,接過來看,上面寫着:鋼廠及配套項目投資回報概估1.100萬噸鋼廠總投資約5.5億,年利潤約2億。2.配建一座30萬千瓦的火電廠(除了自用,可上網輸出),總投約3.5億;年利潤約4000萬。3.配建一座220千伏的輸變電站,總投資約3000萬。4.整修由大順村到達高速公路進出口的老公路(供運煤載重車通行),總投資約1億。5.建議建一座80萬噸水泥廠(開發利用煤灰,進一步創收),總投資約2億,年利潤約4000萬。合計:投資約12.3億元人民币,年回報利潤約2.8億元人民币。順哥看完,心想這麼一配套就配出了十幾個億,乖乖隆裡隆,差不多是全中國人民每人掏一塊錢!但無端一笑,念道:鋼廠、電廠、水泥廠,這可是三大項目啊!馬工不敢笑,提示:這隻是一個預案呢。順哥已忽視馬工,腮幫子棱棱地蠕動,終于抒情地宣布:幹吧!4順哥正為錢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别必才也來湊熱鬧,很不好意思地請順哥多少給“十化”灑點水,順哥大吼:老别你知不知道有個成語叫先急後緩?下一步搞錢還是兩個方向:一是通過政治向銀行貸;一是找秋收挪。政治比秋收好搞。這天早晨,順哥來到漢江市政市委(市政府)大院找到何書記。何書記馬上把市人民銀行行長召來,向他宣講建設“華中第一村”的意義。行長很胖,态度很好,恨不得當場把自己變成一堆錢,卻打起哭腔說:周董事長的缺口這麼大,就是把全市所有銀行目前可貸的款全給他們也不夠啊!最後的意見是:能貸多少貸多少,但周董事長千萬别指望我的杯水去救你的車薪!從大院出來,太陽刺眼,胖行長送順哥上車,給出一個建議:你可以向社會集資嘛。順哥心想你這是雷打癡了往樹上指咧,擺擺手,上了車。銀行的錢不僅隻是“杯水”而且來得慢,還得轉攻秋收。正面強攻不行,隻好采取收買“内線”的辦法。順哥吩咐司機邱賴子:買些東西,準備去葉總娘家。葉家早在一年前已被順哥從光明村遷來大順村,住進了跟順哥家相鄰的别墅,家中隻有秋收的父母兩個老人。車到葉家院子外停下,順哥拎起煙酒袋下車,讓邱賴子把車開走,就推開虛掩的院門,穿過院子去按門鈴。開門的竟是秋芳,見了順哥驚呼:姐夫,是你呀!秋芳比秋收小十歲,跟秋收長得像,略微高和白一些,順哥向來拿秋芳跟小美一樣看待,秋芳大學畢業去江城證券公司上班也是順哥托人打過招呼的。秋芳從順哥手上接過提袋,攙了順哥的胳膊進屋去。嶽父母聞聲來到客廳,歡喜地招呼順哥,順哥叫過大和姆媽,邀二老一起坐下。秋芳端來一杯茶,送到順哥手上,親昵地坐到順哥身邊。葉家人都知道秋收至今不肯跟順哥和好,受委屈的應該是順哥,但話又不好說出來,隻能窸窣無措地表達熱情,盡量顯示明朗的态度——我們是認你這個女婿的。順哥就保持格調,也不至于見面扮苦主,人來了便是姿态。四人坐着有些幹巴,順哥喝一口茶,歇下茶杯,給嶽父大人上煙,嶽父大人趕緊扒燃打火機給順哥點火。順哥問秋芳怎麼回家了,秋芳說,是姐讓我回來接大和姆媽去你們家住些日子。順哥意識到這是一個良好信号,卻問:你姐怎麼沒給你派車?秋芳說:我讓車回去了,打算在家裡先霸占大和姆媽兩天。嶽母接話說:我們明天就走,小順還等着我給他帶鄉下鹵雞呢。嶽父說:這回去呀,你要好好批評一下你的這個老大,怎麼脾氣越來越飙了。秋芳也說:就是,姐變了,原來那麼溫柔的一個人,現在成了一個閻王婆。順哥就笑,着意袒護秋收:她現在擔子重、壓力大,大家都要理解。葉家人聽着,心裡很受用。說過一會兒話,順哥對嶽母說:姆媽去弄幾個菜吧,我今天是來陪大喝兩盅的。嶽母連忙起身,嶽父問要不要把順哥的大和姆媽也叫過來,順哥就笑,說算了,他們見我在您郎這邊,會喝醋的。嶽父陪嶽母去廚房,秋芳留在客廳跟順哥說話。順哥問:都好吧?秋芳點頭:都好。又問:我妹夫提了嗎?秋芳說:多謝姐夫跟他們領導打招呼,剛提副處。又問:小芳呢?秋芳說:在市育才幼兒園讀中班,天天跟小朋友講她姨夫是大将軍呢。順哥就笑。後來,秋芳問起順哥在大順村的項目,順哥頓了頓,隻說都在進行。秋芳見順哥神色淡然,問是不是我姐不支持你?順哥說也談不上,主要是項目太大,拖延不起。秋芳問:資金缺口大嗎?順哥點點頭,說有一點吧。秋芳突然覺得“大将軍”明顯英雄氣短,不由暗自恻然,但一時不知如何安慰,就起身去拿開水瓶,給順哥的茶杯續水。順哥倒是笑笑,對秋芳說:沒事,前途是光明的。秋芳放了開水瓶回來坐下,順哥問:知道社會集資是怎麼回事嗎?秋芳說:知道呀,就是承諾優厚回報,吸納個人和單位的資金呗。又問:姐夫要搞社會集資呀?順哥一笑:還沒想好呢。秋芳倒激動起來:姐夫,我是學金融的,如果想從這方面解決資金問題,我建議你采取一快一慢兩個步驟——快就是成立信用社集資,慢就是上市融資!順哥問:信用社是個什麼概念?秋芳說:就是小銀行,但信用社可以比銀行存款利率開得高,更容易攬到儲戶。順哥又問:上市融資呢?秋芳說:這個比較麻煩,一般需要兩年時間;不過,我們證券公司可以幫你的。順哥這時興奮地一掌拍在右膝上:好!太好了!快的慢的都搞!差點就要摟住秋芳,卻陡然一愣,讪讪地笑。秋芳也笑一下,提醒順哥:姐夫,你可知道,實施這兩個方案的關鍵是省裡的審批呢!順哥連忙擺手:妹子,這個是姐夫的強項!中午,順哥陪嶽父大人喝酒,兩人都喝得高。嶽父把着順哥的手,很是倔強地搖頭晃腦,嘴上嗚嗚地叫大順,快要稱兄道弟。後來,就批評和誇贊秋收,說秋收就是犟、身在福中不知福,但秋收性子直、心好、人長得俊……說着說着,說到葉家的幾個姑娘全都呱呱叫,說順哥豔福不淺,剛才聽到順哥跟秋芳談得那麼開心,是不是,啊——他眯細着眼,沖順哥不夠嚴肅地笑,話就要跑偏了。順哥趕緊拍打嶽父的手背,連聲喊:大、大,我們再來一個。喝下這一個,順哥就撥打手機,大着舌頭喊:賴子,馬上派工業園的車來接我,本董事長今天要趕回江城——我的車留下,送我嶽父嶽母和小姨子!車來了,秋芳扶順哥上車,替順哥關上車門。順哥放下窗玻璃向秋芳招手,秋芳探過頭去,順哥說:好妹子,你得幫我,這事也是幫你姐——我要是沒出息,你姐這一生就虧大了!秋芳直點頭,說姐夫你躺着歇一會兒,眼圈就紅了。5馮捷拿着申辦信用社的報告回家給了老爺子(馮書記已轉任省人大常委會主任)一份,回頭對順哥說:老爺子表示支持——老爺子畢竟還是老爺子呢——再者,難道他新書記就不要你這面旗幟呀?馮捷說得沒錯,一個星期之後,事情果然就成了。不僅成了,新書記還召見了順哥。就像《聖經》上寫的:主說要有光,便有了光。沒有想到的是,秋芳也來到江城大順大廈的董事長辦公室,笑嘻嘻地向順哥敬了一個軍禮,報告:姐夫,我已辭職,特來幫你做融資項目!順哥驚喜得搓手撚指,慌忙指指隔壁的秋收辦公室:你姐同意嗎?秋芳笑道:姐既不支持,也不反對。順哥連連點頭:行行行,這已經是最高境界了!國慶前夕,何書記站在漢江市四化路上扯下一塊紅布,大順城市信用社的招牌光芒四射。随後每天都有大批市民接踵而來,久疏文采的順哥看到了真實的“過江之鲫”……他的座車唰的一聲,從大順城市信用社門前一晃而過。大量的錢湧來,即刻緩解了“三大項目”的燃眉之急。但秋芳對順哥說:由于利息支付額會越滾越大,而大到一定程度必然撐不住,“三大項目”又不可能馬上産生效益,我建議現在就啟動“包裝”上市工作。順哥問:上市還要“包裝”?秋芳就笑:這是台面下的說法,就是把公司資産歸置歸置,提出一個利好的噱頭。順哥大緻明白,趕緊說:行,你專業,該怎麼歸置就怎麼歸置吧。半年後,大順城市信用社在漢江市的攬儲業務已接近邊際,秋芳回江城拜訪位于江正街的長江城市信用社的總經理。此人名叫鐘括,矮小精悍,一副邊境牧羊犬的長相,是秋芳的學兄,大學時天天在秋芳面前卑以自牧,可惜秋芳現在的老公搶先把她做成了熟飯。秋芳見了鐘括,不用表達,來見就是表達,隻需大大方方說事;而鐘括而今已是成功人士,自然仰起頭,推推尖鼻上的金絲鏡,趁機在秋芳面前親切地微笑。秋芳希望學兄幫忙把大順城市信用社的業務引到江城來,鐘括一口答應。不久,鐘括組織人馬承包大順城市信用社,在江城江正街正式挂牌營業……“三大項目”從此不再差錢。田野上的工地沸騰起來。太陽下,一堆堆鋼筋、水泥、磚瓦、石材以及機器設備趴開幾百畝地的戰場;四處車水馬龍,機器轟鳴,焊光飛濺;廠房一座接一座地躍出混亂的場面,幾幢煙囪直刺雲天……這時,順哥站在工業園九層樓的窗邊,舉起望遠鏡,看見了馬工取下安全帽,葫蘆腦袋頂着陽光一顫一顫的。天氣怎麼就這麼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