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書

雜誌

保存到桌面 | 簡體人人書 | 手機版
傳記回憶文學理論偵探推理驚悚懸疑詩歌戲曲雜文隨筆小故事書評雜誌
人人書 > 雜誌 > 第十六章 歸來

第十六章 歸來

時間:2024-11-07 09:02:24

1

一切都在順哥不知道的情況下繼續進行……

華裔澳商成功并購大順實業及“三大項目”後,早已培訓了一個二十多人的接管班子,但獲悉大順村那邊風聲不妙,一直未敢出動。直到一九九九年七月的一天,大雨滂沱,平原上烏天黑地,終于等來适合突襲的時機,這才讓全體接管人員乘坐一輛考斯特客車,在雨林的掩護下向目的地進發。

可是,考斯特還是被阻擋在大順村村口了。

在大順村這邊,村民們收到“敵後特工”的手機短信,展開了一場沒有槍矛的土法上馬的極有可能讓對方深感和諧的阻擊戰。帶隊的是村長别必才和解甲回鄉的“偵察排長”。全村男女老少一齊上陣,密匝匝聚集到村口的車道上:二十八個老頭老太太迎在前沿,頭戴鬥笠,一人坐一把小木椅,橫成一排,攔擋道路;他們的身後是一群壯年男子,個個光着頭頂,雖然手持雨傘,也不撐開,任由雨水沖刷;大批穿雨衣打雨傘的人扶老攜幼,熙攘尾随,把人體屏障延展了百米之厚。别必才和“偵察排長”靠前指揮,站立在二十八個老頭老太太的左右。

考斯特停在百米之外。雨嘩啦啦地下着,天地之間水霧朦胧。大順村人一動不動,也不叫喊搦戰,且讓對方看出大雨中的意志。

這時,别必才的手機響了,别必才舉起手機大聲喊:聽不清啊,手機怕雨,你們下車說話吧!就挂了。身後的人聽出是日弄,搖起一陣笑浪。壯年男子們便撐起了傘,不為遮雨,而是在傘下亮出三條白布黑字的标語,上書:“堅決捍衛大順村的合法權益”“黑心資本家滾回去”“沒有周董事長我們不要股權要土地”。

原來,大順實業的“三大項目”被作價九點六億賤賣後,“工作組”進一步同意華裔澳商按縮水資産(九點六億)确認大順村百分之十的土地股權。大順村人的算術都不差,他們認為:“三大項目”使用的土地還是原來的土地,原來十五個億的百分之十是一點五億,現在九點六億的百分之十變成了九千萬,這不是打劫嗎?而且,别必才說,周董事長被劫得更慘咧,好幾個億隻落下一千萬了!可見,這個狗雞巴的華裔澳商跟周董事長沒得比,是個壞家夥!一向在順哥面前感到壓抑的王老七見順哥倒竈後,本來很是歡欣鼓舞,已經開始站在田埂上朝着順哥家的大門撒尿了,可一旦弄清原委,也跳起來大罵華裔澳商連狗雞巴都不如!但是,穿着華裔澳商外衣的煤老闆很不喜歡聽别人講道理,黑着死豬不怕滾水燙的大臉,堅持認為土地價原本就估值過高。這樣,雙方沒得談了,大順村隻好被迫準備打仗。

雨嘩嘩地潑灑。考斯特的門開了,撐出一把黑傘,下來一個人,向村民們走來。别必才迎過去,兩人面對面停下。别必才站在傘外。雙方說了些什麼,别必才往回走。那人也回去,一邊把手機拿到嘴上。

大約二十分鐘後,五星鎮上的警車來了,一名警察下車跟村民們講話,有村民說他是馬灣老馬家的兒子,小時候摘過我家的黃瓜,大家哈哈地笑,老馬家的兒子就幹站在雨中,過一會兒正正帽子。一小時後,漢江市的警察來了,警車開到離二十八個老人不及五米的地方刹住,也不熄火,陸續下來一些手持警棍的大蓋帽。老人們趕緊用手捂住耳朵,不是怕槍響,是警車的轟聲太吵。“偵察排長”上前交涉,讓他們先把警車熄了,可誰都不搭理,他就向警車走去。有人試圖阻攔,“偵察排長”一掌撥開,那人踉跄一下,大蓋帽掉了,在馬路的水凼中骨碌骨碌地滾動,旋出勻巧的水花。村民們又是一陣哈哈大笑。“偵察排長”拉開車門,上車熄了火;轉來時,一個前空翻,穩穩落定,水花四濺。村民們不僅哈哈地笑,而且鼓起掌來。

掌聲中,别必才走到一個領導模樣的大蓋帽跟前,無比謙恭地請教有什麼好辦法讓村民們散去,領導問他什麼人,他說我是村長,領導請他協助工作,他問怎麼協助呢,領導說趕他們回去啊,他又問我趕他們回去他們把我趕出村子怎麼辦,領導看出其狡猾狡猾的,懶得跟他閑扯。

又過一會兒,來了一輛轎車。一個人給另一個人舉着傘,走到人障面前。傘下那個空着手的人白白淨淨,并不兇惡,自稱漢江市副市長,高聲向村民們喊話,喊攔路是違法的。村民們就齊聲朝他喊,喊白布上的那些話。副市長的喊聲停下,村民們也停下,副市長再喊,村民們也再喊,像是在雨中玩捉迷藏的遊戲。

副市長終于累了,掉頭跟警察說話,再去跟考斯特車裡的人說話。村民們仍在興頭上,朝着嘩嘩的大雨唱起《國歌》: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築起我們新的長城……于是,對面的全體來人紛紛上車,接連掉轉車頭,在雨中收兵回營。人障這邊歡呼起來。

但是,别必才和“偵察排長”是有中國經驗的,判定對方不會善罷甘休,既然戰鬥已經打響,本方必須乘勝追擊。于是做出決定:大部分村民留在村裡把守村口,抽調兩百名青壯年男女挺進中共漢江市委員會的大院。當晚,挺進隊在别必才和“偵察排長”的帶領下,趁着夜色大踏步東進……那景象似曾相識。

翌日雨霁,漢江市市委大院前天幕開啟,廣場上亮出兩百号雄赳赳跪在地上的村民。他們有組織有紀律,不吵不鬧,也不交頭接耳說小話,前排的人舉着白布黑字标語,隻是那标語被昨日的雨水弄得花糊,像是随便哭泣過……

2

半文在江城得知大順村村民“挺進”漢江市市委大院的消息,駕車趕來,把車丢在街邊,向兩百号“跪兵”奔去。可是,他在廣場外被兩名警察攔住,帶上了警車。他向兩名警察說明自己的身份和來意,其中一名年長的警察用手機請示了上級,結果還是将他送到政府招待所的房間,由一名年輕警察看守起來。他要打手機,年輕警察擺手讓他不要打。他懶得抗議,在客房的床上眼睜睜地躺下。兩小時後,他要求吃午飯,年輕警察打出一個電話,一個戴夥夫帽的人送來一盤飯菜,在門口交給年輕警察,轉身走掉。他終于沒能像革命黨人那樣得到發展線人的機會。

半文吃着飯,問年輕警察的午餐怎麼辦,年輕警察說你不用管,馬上會有人來的。吃罷飯,人來了。來人見到半文,沖他微微一笑,半文覺得眼熟,問:您是?來人說:我是馬良臣啊!半文便招呼:哦,見過見過,怎麼是您?您不是早就離開漢江市了嗎?看上去馬良臣變白了,也魁梧了。馬良臣說:我剛從中央黨校回來,省委安排我處理你們這件事。半文不關心上層内幕,隻說:您來了就好,順哥和大順村老百姓不會吃虧了。接下來,年輕警察去吃午飯,馬良臣進入工作程序。馬良臣問:大順村村民鬧事不是你指使的吧?半文答:如果我有機會,不是沒有這種可能。馬良臣又問:他們為周大順喊口号呢?半文答:周大順過去沒虧待他們,一心想帶領他們奔“大康”。馬良臣盯着半文:周大順沒有參與此事?半文反問:順哥的覺悟您難道不知道?馬良臣遲疑一下:不是你和周大順指使的就好。半文問:公安把我弄到這裡來,就是讓您問這些?馬良臣頓了頓:聽說你想沖進現場?半文便笑:我勸村民們回去不行嗎?馬良臣問:為什麼?半文說:我怕他們吃公安的虧呀!馬良臣說:他們很守紀律。半文說:他們都受過您的多年教育咧。馬良臣一笑:你先在這裡歇歇吧。半文說:您要為家鄉人民主持公道啊!馬良臣擡手示意:就這樣吧。年輕警察回來了。馬良臣起身告辭,居然說了聲:再見。

于是年輕警察就轉變了态度,跟上級領導一樣對半文微笑,問想不想喝點飲料,他派人送來。半文笑着搖頭,心想可以策反這個小毛孩了。幹坐一會兒,年輕警察打開電視讓半文看。半文逗他:你說我待在這裡,房費誰付?年輕警察回答:當然不會要您付的。半文又問:如果我找你們公安局要誤工費呢?年輕警察讪讪地一笑:這個怕是沒有先例——不過,聽說還有人要見您。半文明白了,假裝專注地看電視。電視裡正在演一出諜戰故事,這一回竟是壞人得手。

晚飯後接着看電視。不一會兒有人敲門,進來兩人:一個是半文早已認識的原“工作組”的寬下巴,另一張黑面大臉半文不曾見過,估計是要見他的人。寬下巴揚揚下巴,向半文介紹:這位就是華裔澳商鮑先生。鮑先生年近半百,較胖,雙手抓着大肚子上的西褲背帶,乍看生猛,但背帶的花紋纖秀,黑臉上綻放出十分商業的笑,且爽直地回應:澳商是我老婆,我不是。口音倒不像是山西的。半文跟鮑胖先生點了點頭。寬下巴接着說:經省領導與鮑先生溝通,鮑先生願意跟你再談談并購大順實業“三大項目”的事。年輕警察上前來關掉電視。

半文的嘴角洩出一絲淺笑,心想,什麼省領導溝通,分明是大順村村民“跪”出來的勝利,而且這回輪到我跟你們談城下協定呢,就道:好啊,我們兩家企業早該面對面談買賣的。一面擡手邀請鮑胖先生跟自己隔着茶幾就座。寬下巴左顧右盼,也挪一把椅子坐下。鮑胖先生正要講話,半文轉頭去看寬下巴和年輕警察,說既然是企業之間談事,你們就不要參與吧。寬下巴一愣,看着鮑胖先生,鮑胖先生說可以的。寬下巴和年輕警察出門時,半文喊:兄弟,幫我弄壺茶來。口氣蠻兄弟的,表明自己與漢江市警方的關系還行。青年警察也配合,響亮地回應好嘞。

房間裡沒有了官員和警察,空氣一下子變得自由清爽起來。半文側身向着鮑胖先生,問:鮑先生想怎麼談?鮑胖先生仍是十分商業地一笑:我們之間麼,還能怎麼談,在商言商呗。半文點點頭:那我們就好談了。

開端不錯。看起來,鮑胖先生的臉雖然很黑,心孔卻是明亮的。心孔明亮的人看得出别人的心孔明亮,說話自然省略一些敗壞情緒的虛招和伎倆。這樣,事情回到在商言商的邏輯,所有道理和依據都會變得簡明幹脆,不用遮遮掩掩,順着道兒就可以導出結果,不像政治和黑道,動不動就泰山壓頂高舉高打聲東擊西曲徑通幽扯皮拉筋呼呼唬唬十八般武藝無所不用其極還沒有勝利就提前宣布已經勝利。果然,鮑胖先生坦率地說:我們這次并購大順實業,并不是報上宣傳的所謂義舉,而是想得到一間上市公司的“殼子”。半文也不隐瞞,說:我所以同意出讓公司及“三大項目”,主要是我個人認為周大順先生不具備經營這類企業的優勢。鮑胖先生說:既然你們不得不賣掉企業償還政府債務,而政府又積極促成我們并購,我當然要得到一個便宜。半文說:可以理解,但賬還是要細算一下,便宜也要給在明處。這時年輕警察送來一壺茶,說我在大廳,有事隻管吩咐,走了。

半文倒上茶,推一杯到鮑胖先生面前,接着算細賬。

關于鮑胖先生方面的并購投資,按原“工作組”與其達成的協議,應當支付九點六億,包括充抵信用社七億、承擔銀行貸款二點五億,實際剩餘一千萬拟付周大順,這些是明擺着的。但鮑胖先生提出,他們還為招聘培訓接管“三大項目”的團隊花了一筆錢。半文問這個團隊建設要花一千萬嗎?鮑胖先生知道半文有意“放水”,眨眨眼,說差不多。半文說:那就算一千萬吧,加上你實際已支付的九點五億,合計還是九點六億。鮑胖先生當然不反對。

談到大順實業及“三大項目”的資産,半文首先問:您為什麼要擁有這間公司?鮑胖先生說:我說過,隻是要一個上市公司的“殼子”。半文說:我們暫不清點公司上市策劃、籌備和申報審批所花的各種費用,您認為這個“殼子”值多少錢?鮑胖先生一愣:那要看是誰拿着這個“殼子”。半文問:您拿?鮑胖先生說:最多一個億吧。半文笑笑,表示不能苟同,卻擱置争議,又問:“三大項目”建設期間先後挪用信用社六點三億,為使用這筆資金,周大順在擠兌風波發生後已支付了三點一億,您覺得使用這筆資金的效益值多少錢?鮑胖先生說這個不好算,半文說你酌情估一估嘛。鮑胖先生說:從同情的角度考慮,算五千萬不少了。半文便小結道:周大順建“三大項目”實際投入自有現金二點四五億、上市公司的“殼子”值一個億、支付擠兌資金的三點一億“同情作價”為五千萬,合計為三點九五億呢。

鮑胖先生有些緊張了,摸一把額頭的汗漬:你的意思是我要支付你們三點九五億嗎?半文笑着搖頭,說難道我們不能合作?鮑胖先生問怎麼合作?半文說:我提個方案,您考慮考慮。鮑胖先生請半文講,半文說:你看這樣——周大順的先期投資姑且算作三點九五億,你現在投資了九點六億,合計資産為十三點五五億;總股權按原方案保留村民土地占股百分之十(股值不“縮水”),還有百分之九十的股權我們兩家按各自的投資額分配,你占百分之六十四,周大順占百分之二十六——當然,原有小股東合計百分之五的股權從周大順的股權中減扣。鮑胖先生聽了,一時耷頭不語。半文接着說:這樣合作你不僅可以順利掌管一家上市公司,還能赢得周大順先生的社會公關資源,雖然我個人并不認同政界特殊關系是辦企業的必要條件,但現實就這樣,正常的事也要不正常地辦,如果您和周大順先生的社會關系合并起來,那就什麼事都好辦了,比如現在跪在市委大院門口的那些村民,沒有周大順,他們永遠是你的麻煩。鮑胖先生擡起頭,沖半文無奈一笑,黑臉顯得蒼白。半文也看着鮑胖先生笑笑:你們國際公司應該懂得雙赢的道理吧?鮑胖先生說:我先出去一下。就起身走出房間。

許久,鮑胖先生回來,歡喜地說:哎呀,我老婆比我還開明,同意了!半文不用理會鮑胖先生的幕後故事,起身迎上去握手,表示合作愉快。

當晚午夜,半文由漢江市公安局局長陪同,來到市委大院前,見到兩百号村民依舊黑幽幽地跪在昏暗的路燈下;半文上前宣布談判結果,全場嘩啦一聲,如浪頭沖立而起,一陣沒有主語地高喊:萬歲、萬歲、萬萬歲!有人抱住半文,将他抛向空中……半文在空中一起一落,看到天上的星星和街燈大幅晃動,感到平原大地在顫抖,心裡念道:還是百姓的力量大啊,硬是把一樁歪事跪正了!

順哥看到了半文在空中起落的這一幕。

當晚十點,順哥正在密室裡履行“阿香”的職責,邱賴子隔着房門報告江漢市公安局“内線”傳來的消息:半文被扣。順哥聞訊大吼:放屁!

接着,順哥沖到客廳,去茶幾和沙發上亂翻,去餐桌上看,去卧房裡找,一歪一颠地瘋跑。邱賴子慌張尾随,問董事長要什麼,順哥喊:手機——老子的手機!邱賴子結巴道:那次,您,不是砸了嗎?順哥這才恍然愣住,想起那一砸砸掉了三百多個大小官員的電話号碼!邱賴子見順哥陡然目光凝滞,神色頹敗,肩胛也緩緩松垮下來,樣子比幾個月前拿手機砸電視的憤怒更為可怕,就怯怯地提示:我有馮捷的手機号呢?順哥沒理,激靈一下,喊道:走,去找狗日的何書記!

順哥坐上隐居後換乘的桑塔納,在夜色中趕往漢江市。

幾個月來,順哥決不理睬半文:這個小王八蛋自以為是地出賣了他的夢!但是,順哥沒有收回那份“全權委托書”。他當然知道半文不是叛徒、内奸、賣國賊,這個半吊子隻是“半”起來十八頭牯牛都拉不住。他甚至想,讓這個半吊子去撞瞎吧,撞得皮青臉腫了,才曉得老子當初為什麼不走尋常路。可半文畢竟是一介書生,怎麼經受得了被公安局關押的羞辱?他跟大順村村民不一樣,他們本來就甘願把自己當作草民,被吼一吼、罵一罵是家常便飯,關起來打斷兩根肋骨也算不得什麼,隻要最後放人;政府萬一還能給點好處,那便是喝湯,是恩典,還得抹抹嘴上的油花,朝政府嘻嘻傻笑,回去後吹噓被政府接見的牛逼呢。

老子一定得把半文弄出來——大不了老子用老子把半文換出來!

但是,桑塔納還沒有開到漢江市市委大院的門口,邱賴子的手機響了,“内線”的朋友告知劉半文已被放走了。車從大院前駛過時,廣場上一片歡騰,半文正在空中一起一落……邱賴子問:停車嗎?順哥說:掉頭。

回去的路上,順哥望着窗外的黑暗,突然罵出一句:真他媽的賤!邱賴子問:您是說半文經理嗎?順哥嗤道:話多!

3

華裔澳商按新協議進入大順村後,順哥又給半文出了三個難題:

第一,順哥不當合資公司副董事長。半文說你是第二大股東你不當誰當?順哥說我當副的我還是你順哥呀?半文說這是合作經營的權益呢?順哥說我不要這個權益不行呀?半文去跟鮑胖先生溝通,鮑胖先生問:你不是說合作後我可以赢得周大順先生的社會公關資源的嗎?半文深感内疚,隻好“全權”做主推薦葉秋芳擔任副董事長,說秋芳是周大順先生的小姨子,大學畢業,懂金融、有能力、好溝通,也能用上周大順先生的各種資源。鮑胖先生對秋芳倒是滿意。

第二,順哥不同意合資公司更名為“華澳大順實業”。半文說别人是大股東别人冠名怎麼不行?順哥說我是不同意我的名字還挂在上面,一個女人跟别人在睡覺你說你是她老公醜不醜?但這回鮑胖先生煩躁了,說這個老周都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大順這個名稱多少還有點知名度呢!半文很無奈,單是抱歉地微笑。鮑胖先生沉默半天,提出等公司平穩運行兩年後再更名,去掉大順二字。順哥得知,就毫無對象地罵詈:他媽的,老子的名字老子都不能做主了!

第三,順哥要求把橫在高速公路上空的那塊“華中第一村——大順村”的路牌拆掉。這個相對好辦,但是牌子太高太大焊接得太牢實,拆起來比較費勁。但半文将任務交給别必才,别必才不幹,說這個路牌就是順哥站在那兒呢。半文說,順哥現在不是村長了,還豎着那個牌子,讓他情何以堪?别必才問這是誰的意思,半文說順哥的,别必才才遵照執行。後來,鮑胖先生問路牌是怎麼回事?半文說這個跟政府有關,周大順先生是被撤職的。鮑胖先生問這樣會不會影響企業形象?半文說,現在已不興豎牌子這一套了。但半文體恤鮑胖先生,咬牙克服“半吊子”毛病,找到《漢江日報》的李大民,請他寫了一篇大順村更加欣欣向榮的報道……

于是,随着“三大項目”的失去,順哥成為了新的問題。

他每天待在望江苑B-3-16-C,不理事務,不跟社會照面,像一個孤立的自然人……他才五十出頭,身體紮實,有錢有經驗,怎麼能這樣窩着呢?他窩着就不是順哥——他不是順哥就生不如死!順哥的問題像雲翳漸漸籠罩在周家和大順集團管理層的上空。三美提起哥便癟着嘴眼淚汪汪,她的眼睛潮濕而紅腫,長期不消;老刁口袋裡備有一管紅黴素軟膏,過一會兒便小心翼翼地往三美的眼角擠上兩坨,讓紅腫變得黏糊糊的。小美在上海,憑借失戀者留存的親情給半文打電話,希望他幫幫順哥本人。小美說:半文哥,我哥不能就這樣消沉下去,你要讓他起死回生——你知道的,對于我哥,這不是賺多少錢的事。

明麗的秋天來了,心頭的雲翳未散。半文帶着馮捷、老刁、秋芳、三美,去秋收的辦公室為順哥會診。秋收看着面前的一排灰頭土臉,禁不住笑了,甩出一句:順哥死不了!三美捂着一隻病得不行的眼睛說:我哥雖然死不了,但也不能死不死活不活的呀!秋收反問:他怎麼死不死活不活的?秋芳插嘴:姐夫每天關在房子裡,對什麼都沒興趣。秋收自從秋芳把望江苑B-3-16-C的房子騰給順哥居住後,就拿她不當妹妹而當女人反感,不由忿道:你知道個屁!他是狗鼻子,隻要人在江城,什麼氣味都聞得到,隻要聞到氣味,他就歇不住。老刁就自言自語地嘟哝:聽說他成天在電腦上搗鼓。秋收冷笑:這說明什麼?說明他沒歇着,說明他仍在學習,說明他還想幹——你們幾個,除了半文,誰有這個幹勁?

半文這時說:秋收姐,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是順哥現在的觀念怎麼突圍。秋收搖搖頭:我也冇得法,除非毛主席活過來給他開個方子。馮捷忽然激動起來:我建議給順哥洗腦!秋收問:怎麼洗?馮捷說:你剛才不是講順哥隻要人在江城什麼都聞得到嗎?何不把他請到外面去走走?秋收嗤道:隻要在中國,怕是沒用。馮捷說:那去外國呀?秋收不語。老刁趁機提示:無論去哪,隻能說是去耍耍,千萬莫提洗腦什麼的。秋芳撲哧一笑。

如是,順哥的問題倒把大家弄得有幾分歡樂了。

4

遵照老刁的提示,半文和馮捷來到望江苑B-3-16-C。半文對順哥說:我的“全權”使命已結束,打算休息一段時間後回去做事。順哥若有所失地問:你那個顧問公司幫你嫂子顧問嗎?半文說:做呢,是嫂子一直照顧我的業務。馮捷接着彙報大順房地産公司的情況,順哥連忙擺手:這些我沒興趣,你當家就行了。但馮捷說:我最近腎虛,想出去歇一歇。順哥便笑:還不是怪你長期帶病堅持工作呀。又問:去哪兒歇?馮捷假意為難:本打算去朝鮮的,因為那裡清靜,但半文硬拉我去美國。順哥又笑:那算完了,你去那個花花世界,恐怕要擡着回來。馮捷說:不會,有半文盯着我咧。順哥掉頭看半文:你盯得住他?莫被他拉下水了喲!半文說:萬一下了水,立馬上岸呗。順哥搖頭笑笑,起身去了一趟密室回來,說:這樣,我也去,一是看守馮捷,二是實地批判萬惡的資本主義。

半文和馮捷就豎起V字手勢一“耶”,順哥莫名其妙。

出行那天,三人剛上車,三美戴一副墨鏡奔跑而來,手裡拿着一個鼓鼓的塑料袋,急呼半文,半文下了車,三美站到半文面前,把塑料袋交給半文,小聲道:聽老刁說美國菜不辣,我怕我哥吃不好,弄了兩瓶辣豆豉——你就說是你要的,省得他要死面子不肯帶走。這時,順哥落下車窗,探出頭來高聲喊:三美,太陽又不大,你戴個墨鏡搞麼事?三美在墨鏡下咧嘴一笑:哥你不懂,這叫時髦!就揮揮手走了。半文回到車上,馮捷問三美給他什麼東西,半文說我要的辣豆豉咧,馮捷笑他太沒有國際感。順哥默不吱聲。

到了美國,雖然中國豆豉讓順哥的胃口依然良好,可他的眉宇間依然隆起一個“川”字,像是牙疼。華人導遊制訂的統一旅遊菜單分上下兩個半場,上半場在西部。順哥一行自西雅圖南下,中途偏一腳到拉斯維加斯,再偏一腳去科羅拉多大峽谷。一路下來,觀街區、逛商場、賞風景、去大學、漫步唐人街、玩迪斯尼和好萊塢,也上夜總會看脫衣舞,在威尼斯商人酒店輸掉一點錢,然後手持美國簽證入侵一次墨西哥。但是美國有毒,美國扼殺意識形态。因為,萬惡的美國像花園(讓人想起“我們的祖國像花園”),街道潔淨房舍别緻草木芊綿花卉明豔天空湛藍空氣清新……下坡的扶手和拐彎的弧度是那樣照顧和體貼人意!而美帝國主義在電梯裡向中國人民微笑,街上的藍眼哥和黑大媽十有八九從早到晚候在路口為你指路!

順哥忘了批判,馮捷代行其責,說他聽到遙遠的校園裡傳來一聲槍響,親眼看見兩個白種男人躺在南部的草坪上親嘴,有一次幾個黑孩子在街頭一邊跳舞一邊傳遞毒品并當場丢進嘴裡;而且,美國為了自家人過得快活變着法子跑到世界各地去掠奪,本土的中餐店太少、牛肉片帶血、辣椒要不到(幸虧半文帶了兩瓶豆豉)、洗腳屋找不着、鋼管舞女不能讓人帶走,等等。順哥不接茬。馮捷沒有罷休,去問導遊小姐:美國不是講自由嗎?我能不能喊一嗓子?導遊小姐笑:在無人區喊吧。馮捷就站在太平洋的東岸,向着美國的軍港可勁兒大喊:我們解放美國來了!遠處的航空母艦或許聽見,卻笑也沒笑一下,操!

順哥偶爾也發表一兩句沒有邏輯的議論或者提出一個十分遊離的問題。那天走在Microsoft(微軟)花園式的工廠,導遊正在介紹電腦的發明和互聯網運用,順哥自言自語:這玩意兒比十場“文化大革命”的威力還大呢。幾天後,參觀舊金山市政大廳,順哥站在那幢簡潔而清靜的大樓前,向舊金山市區眺望,像是在尋找一百多年前的諾頓皇帝……身邊一位遊客問另一位遊客這裡是不是加州州府,另一位遊客說,不是,州府設在一個隻有四萬人、名叫沙加緬度的小鎮上。順哥歎道:莫非社會強大是因為政府微小嗎?在墨西哥邊境小鎮,馮捷說,這個雞巴地區跟中國八十年代的縣城一樣鬧騰。順哥問半文:要是墨西哥願意把墨西哥給到美國,美國會不會要?半文反問:墨西哥會給嗎?然後逛小商品市場,順哥進了一個眼鏡店,取下一隻鑲金邊的墨鏡,讓棕色店女戴給他看看,就買下了,轉身朝半文笑道:這個才時髦呢!半文知道,順哥是給三妹三美買的。

在迪斯尼,半文和馮捷差點把順哥弄丢了。當時,三人走在熙攘的人流中,馮捷突然拉扯半文,朝前方努嘴,半文看過去,原來是一個高大俊朗的白人小夥子用輪椅推着一個白人姑娘——那姑娘超級肥,除了一對細小的藍眼和一頭金發,整個兒就是一座肉嘟嘟的彌勒佛,但又不像,因為太白;白姑娘不時仰起頭來跟小夥子說話,甜言蜜語,彼此微笑。一會兒,白姑娘舉起手來撒嬌,小夥子就停住車,低頭去吻她,像是熱愛一座山。馮捷沖半文喂一聲,半文回頭看馮捷,馮捷做出雙臂環抱的姿勢,問:兩個我能抱住嗎?半文一掌拍下馮捷的胳膊。馮捷嘻嘻地笑:可能有人專門喜歡日肥的。半文沒法反駁,跟着笑,笑完,發現順哥不在身邊。

兩人轉頭去找,又不宜大聲喊叫,找了好半天,終于看見順哥站在岔道邊的一棵紅色楓樹下,正在觀看一群黑白青年跳舞。

是一種近似的士高的舞蹈,一片黑黑白白的晃動,自由而歡樂;由于沒有播放音樂,又是在一塊路邊的空場上,盡管舞姿勁爆而放縱,卻不喧鬧,倒是給遊客平添觀賞的樂趣。尤其是那個高個兒的跛腿黑人青年,隻用一條腿托舉自己的舞蹈,全身像蟒蛇在搖曳,肩胛猶如蟲蛹急欲破繭,突然又陀螺似的旋轉起來,世界跟着他旋轉,他自在而喜悅,笑出一排耀眼的白牙……其他舞者紛紛歇下來,有兩個繼續伴舞。圍觀者為他鼓掌,吹起尖利的口哨。

紅色楓樹下的順哥看得入神,随着跛腿黑人青年的舞蹈,眉梢一跳一跳,嘴唇頻頻翕動,兩手指尖點着節拍,身子似乎也微微搖晃起來……跛腿黑人青年的舞蹈結束了,夥伴們上去跟他擊掌歡呼。順哥就直勾勾地望着那邊,或許想起了兒時的那兩個夢:一個是世人全是跛子,一個是世界是一個斜面……

半文扯了馮捷一把,讓他不要叫順哥。

離開美國西部前往東部的最後一天,半文用老刁給他的電話号碼跟二姐取得了聯系,二姐決定來洛杉矶看望順哥一行。晚餐後,順哥半文馮捷按約在賓館咖啡廳等候。二姐來了,帶着阿虹。雙方見面歡呼,二姐和阿虹以西禮擁抱順哥和半文。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讓人提神,并不全是美國的氣息。馮捷跟二姐和阿虹過去不認識,站在一旁為兩位美人驚詫。

待坐下來,順哥仍是激動不已,看看二姐看看阿虹,說你們兩人怎麼沒有變化呢?二姐謝謝順哥的贊美,阿虹單是微笑。然後雙方一起掐指計算分别的時間:二姐二十二年,阿虹也有十三年了!咖啡送來,二姐執勺在杯中攪拌,問起順哥的胸罩生意,順哥說還不錯,現在主要由老婆秋收打理,特别感謝二姐當年托人從香港寄去的胸模,順便講了那對胸模曾經在江城引發的一場風波,讓二姐和阿虹笑得不行。二姐說,後來她給老刁和順哥都寫過信,一起寄到老刁的店裡,但沒有得到回音。順哥表示遺憾,告知老刁現在是他的三妹夫。二姐哦一聲,明白了老刁的變故,也為老刁和順哥家的親緣道賀。但二姐特别提到,她最後一次給順哥寫信是一九九四年的五月,當時她帶阿虹去紐約看魔術胸罩的上市儀式,拍了許多照片,那些照片都随信給老刁寄去了的。阿虹這時插話:姑姑,你怎麼沒向我打聽周老闆的新地址呀?二姐淡然一笑:姑姑不願意時間殺了時間,總想把記憶放在多福路一帶咧!順哥落下眼簾,為多福路的往事沉默。

阿虹及時轉移話題,說:周老闆,那次胸罩上市活動的确值得你們借鑒,當時在百貨公司門口,管弦樂隊迎接顧客,男高音歌劇隊唱贊歌,美豔啦啦隊乘坐纜車到來,防彈運鈔車運送魔術胸罩抵達現場,顧客排隊搶購産品……我那裡有數字影像資料,如果您有興趣,可以馬上發給您的。順哥連忙說:好啊好啊!就向服務生要了紙筆,寫下郵箱号碼交給阿虹。

接着,二姐問起三人在美國的觀感,馮捷也加入到交談中來。阿虹向二姐招呼,她要跟半文單獨說說話,二姐微笑點頭,阿虹帶半文去遠處的空台邊坐下。兩人到了一起,起初低着頭,互相探問一些情況,半文知道阿虹成了家、已有孩子,告訴阿虹他也快要結婚了。雙方就擡頭戚然一笑。突然,阿虹正視着半文問:那天夜晚,我向周老闆辭職後,怎麼再也找不到你?半文耷下頭,嘀咕道:當時,我在樓下看見樓上突然熄燈……人就崩潰了。阿虹不由驚呼:我的天啦——你的順哥可從來沒打算對我怎麼樣呢,他隻是想阻止我,成全小美!半文不由瞪大了眼睛,這些年他雖然已經不去想順哥當初是否對他不義,但時隔多年當阿虹給出“熄燈”的真相并為他誤判“熄燈”而驚訝時,他感到無比羞愧和惶遽。他想長歎一聲,卻竭力隐忍,身子瑟瑟地戰栗。阿虹抽泣了,一邊又伸過手來撫拍他的肩膀,輕快笑道:好了,現在,我心裡很溫暖。許久,他平靜下來,看着阿虹,低聲說:她跟你一樣,是我心中的一道虹!

會晤臨近結束,二姐和阿虹向三人遞名片,讓他們随時打電話,一定要覺得在美國也有家。然後起身擁抱分别,馮捷也沒例外。順哥連忙對半文說:快,你帶來的豆豉還有一瓶沒開封,上樓去拿下來。離開時,二姐舉着那瓶豆豉,在順哥面前晃晃,話都在晶亮的眸中。二姐和阿虹走了,三人還站在賓館的門口,順哥突然轉身向馮捷伸出一隻手,馮捷詫異地問幹什麼,順哥笑道:把名片交出來。馮捷愣了愣,大叫:老大,你也太小瞧人了!

這一夜,三人都沒有入睡。半文自知自己面對阿虹的愧悔有些對不起現在的女友,可那個“熄燈”的夜晚卻沉沉地壓在心頭,讓他一直感到難以喘息。順哥倒不至于為故人重見夜不成寐,而是一直在撥弄美國電腦,可惜到天亮也沒有調出中文輸入程序,隻好等回國後接收阿虹發給他的影像資料。馮捷翻來覆去,想着一個問題: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漂亮别緻的一對姑侄呢?

第二天早晨,順哥決定:放棄美國遊,當日返回中國!

5

順哥回江城後,也不見“洗腦”的起色,一切仍是秘密的。順哥做的第一件事是給秋收轉發阿虹發來的郵件,并分析一九九四年魔術胸罩在美國紐約上市的推廣策略。接着,親自上街聯系托運公司,領回兩個搬運工,将密室裡的所有胸罩樣品裝箱打包,以阿香的名義給秋收胸罩公司寄去。

一個星光忽閃的夜晚,順哥乘車回到鄉下的大順工業園,讓邱賴子把葉春梅叫上車,吩咐邱賴子去院子外抽煙。順哥拿出滿滿一信封的鈔票塞給葉春梅,葉春梅驚慌地喊:幹什麼?順哥笑道:不是給你的,你馬上做一件事,在五星鎮一帶搜集秋收牌胸罩樣品,隻要一九七五年到八十年代初的那些胸兜和胸罩,不怕舊,每收一件付三十塊錢,款樣越全越好,元旦前完成任務——這事你知我知。葉春梅問:别必才也不能說?順哥說:必才可以,但必才不能以村長名義發動群衆幹這事。

之後的兩個月,順哥差不多每天用B-3-16-C的座機電話跟葉春梅通一次話,有時邱賴子在屋裡晃來晃去,順哥防着,說話很省略,也不稱呼對方,像是黑話;直到元旦前夕,别必才笑嘻嘻地給順哥送來一隻沉重的大紙箱……這個冬季的天空陡然變得格外清朗,順哥時常臨窗而立,悠然抽煙,尋望新的氣象……

二〇〇〇年三月八日,秋收牌胸罩上市二十五周年慶典如期舉行。上午,全體來賓出席胸罩博覽館揭幕儀式,參觀博覽館及公司寫字樓;下午,轉往江城大劇院,舉行二十五周年慶典儀式暨新品發布會。

之前,秋收曾幾次着人請順哥出席慶典活動并以董事長身份講話,順哥都說這個項目是葉總一手做成的,我不能貪功,表示不講話不出席。但是,當日下午三點,順哥獨自來到了江城大劇院。他來得稍晚,賓客全都入場了;迎賓的人認出他來,他趕緊讓對方不要聲張,一個人閃進會場,在後排找了空位坐下。

慶典剛剛開始。看得出,場面和節目形式都有紐約魔術胸罩上市的陣仗和風格:舞台大幕在悠揚的管弦樂中緩緩開啟,台上燈光大亮,台面深處一片冰雪男女齊唱贊歌,一群戴着各色胸罩的女模款款走向前台;典雅華麗的開場之後,是展示不同年代胸罩的滑稽小品;接着燈光乍暗,兩位胸膜美女在兩柱射燈的追照下從空中徐徐降臨,左邊一位戴着新款的塑乳胸罩——米黃耀眼,右邊一位戴着的則是“阿香”建議開發的活性矽膠材質的隐形胸罩——粉色迷人!全場頓時海嘯一般喝彩歡呼。待聲浪平息,經主持人介紹,一位醫學博士和一位美學教授同時登台,放下投影儀,開始以交流互動方式講解塑乳原理和美感嬗變……顯然,這是帶有理性特點的創新推廣,秋收的出色是她從不照抄别人!此時不是鼓掌的時刻,順哥卻禁不住鼓起掌來,經他帶頭,全場再次響起嘩嘩的掌聲。

随後的議程是各方代表講話。秋收首先登台緻辭。她簡短地回顧了秋收品牌的創業史。她說:在此,我要特别提到兩個人,一個是我先生周大順,一個是長期關心秋收品牌的阿香女士……我的先生周大順是一個傳奇,二十五年前,如果有今天這樣的社會環境,他一定會成為一名傑出的數學家或别的科學家,但那時他不可能求學,而且他的姐妹們沒有胸罩的生活窘狀使他選擇了做胸罩的行當;他是一個跛子,但他一直在奔跑,一直朝向他認為必定存在的快樂與幸福奔跑着,為自己,也為别人……此時掌聲響起,台上的秋收以微笑回禮,台下的順哥熱淚奔湧。

他即刻起身,悄然颠去……

當夜,秋收來到望江苑B-3-16-C,讓邱賴子出去一會兒。順哥正在方桌前用毛筆抄寫從前的π詩,不由執筆停下;秋收走到順哥面前,目光由順哥的眸子滑落到桌面的π詩上。客廳裡倏然甯靜。後來,秋收說:回去吧!順哥不吭聲。

秋收又說:我已經被自己的講話感動。

順哥搖搖頭:可是,我還沒有原諒自己呢!

責任編輯季亞娅


   

熱門書籍

熱門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