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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10《上十字架·告密者和死亡檔案》

時間:2024-11-07 08:54:22

梅赫倫河畔,城堡如廢墟,歲月于戰争降下帷幕時已然陷入死寂,一切已停頓,甚至深入骨髓之痛。

r道森,時近兩個半世紀的老軍營,曾經,猶太人和吉普賽人被送往奧斯維辛之前就關押在此,戰後,它成了戰俘的羁押地,而曾經的告密者和參與猶太人搜捕輸送的幫兇,也被歸聚于此。

r此刻,罂粟花環,靜谧猩紅。

r曾經疾馳于歐洲原野的死亡列車和沉默的建築一起喑啞河岸。道森要建成猶太紀念館的傳言不斷,從柏林、華沙、維也納、巴黎、奧斯維辛等地送來的死亡檔案源源不斷,地上文件室及地窖都堆滿了,蓋着紅戳“Jood”或“JOOD-JUIF”的卡片本子、梧桐秋葉般煙黃的紙張及色澤斑駁的黑白照片,一捆一捆地壘砌四壁,門廳,道口,亂哄哄的世界。

r頻繁光顧這裡的,不止她一人。偶爾,在戴着各種圓頂或寬邊呢帽、裝扮古典隆重的人群中,瞥見些個熟悉面孔,那個幽靈般忽隐忽現的身影是否離她左右,不得而知。偶爾會想,哪天,在長裝禮帽、兩鬓飄蕩着螺絲鬈發的異族裡,她會和他們當中的某個迎面相逢。曆史這道暗流,不忘牽絆人的腳步,牽着絆着,在某個拐點就撞上了。

r那天,卡爾一眼瞅見你時,他把帽子一拉,慌不擇路,她仿如腿腳靈活的鹿,直追到河畔,就在停車處看見了卡爾,她的父親,他體态臃腫卻在那一刻竟輕盈如飛鴿,嘩地拉開車門,插銷一樣擠進駕駛室,發動引擎,上路。

r時隔不久,在城堡的入口,威廉卻把她堵住了去路。

r“你怎麼在這裡?”威廉直視她。

r“那——你怎麼也在這裡?”她也直視他。

r她越來越覺得,她對威廉是陌生的。自從大衛走後,她心裡又額外地多了多尼,她時時想着那個叫多尼的人,他和威廉以及大衛的關系,他在他們當中為什麼顯得那樣重要,如果沒有猜錯,他極大程度地影響了威廉和大衛的人生。那麼,他究竟在哪裡?她一直期待威廉能敞露心扉和她說說,可是,她期待的實現一直遙遙無期。也許,正因如此,她厭惡并拒絕威廉對她家的事追根問底。

r威廉在道森的出現明顯激怒了她,她直奔河畔停車場,嘩地拉開車門,越上座駕。威廉已到跟前,他正要開車門,她砰砰上鎖,火速打開引擎,呼地越出,上路。後視鏡裡,威廉一直随車奔跑,像個錯過時間的趕車人。在十字路口,紅燈逼迫她停下,威廉就在跟前。她不得不拐道,下車,和威廉面對面地吵起來。

r“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跟蹤我?”她把門甩上。

r“我沒有跟蹤你,我倒覺得是你在跟蹤我,”他緊跟在後,“我要搞清楚一些事,迫不得已——”

r“什麼事值得你那樣孜孜不倦?”她想着他私隐的秘密就憤怒不已,“不就是揪住了卡爾的尾巴嗎?”

r“我沒有揪着誰的尾巴,反而是我被揪着尾巴不放。自到比利時,我的日子就沒安甯過——”

r“是啊,你到比利時來,本想忘記罪惡的曆史重建人生,哪想到我的家庭也陷落罪惡,是嗎是這樣嗎?卡爾的滿身臭雞蛋、糞便讓你不得安甯讓你蒙受欺辱是嗎?”她胸腔裡膨脹得像氣球,眼看就要爆炸。

r“看你這樣子,好像早就想和我吵這一架了,我不想吵架,我隻想弄清一些問題,你甘願醒來打開信箱收到匿名信嗎?”他歇斯底裡,“你是否可以告訴我,你從沒受一個時時追随的幽靈、一個重疊的腳步聲的糾纏?”

r“是,我遇到了,在古董老街、路易家附近,甚至無處不在——”

r“那麼,這怎麼解釋,這是憑空發生的嗎?可是我在這個國家做過什麼呢,我沒有冒犯任何人!”他猶如一頭怒獅。

r“那麼我——我又冒犯了誰?”

r“所以——”他聳聳肩。

r“所以就是卡爾,是這樣嗎?”她渾身哆嗦起來。

r“我還不能肯定,但要追查到底,”他一闆一眼,“我不想回避了。越是視為黑暗和罪惡的,越想冷漠地埋葬它,它就随着時間而變本加厲地給予讨伐,我受夠了!”

r似乎被什麼劈頭擊打了一下,正要離弓的箭被收了回來。她看着他,突然覺得他是那樣無辜。可是,她不也無辜嗎?一直以來,他們其實都自覺無辜而非淡漠,隻心照不宣罷了,他們一家子到這裡來的目的是多麼一緻隻為追查一個和自己毫無血緣關系的家庭去向,不,就是一份死亡檔案。

r這份檔案的姓氏為斯特恩。後來,她從館員那兒得知威廉查詢的細節:從阿貝爾一家戶口所在地開始追索,當地開始宵禁的時間、告密者是誰、他們一家被通知離開住所的時間、所在道森中轉營所在的居所、離開道森前往奧斯維辛的時間、列車車次、所在奧斯維辛的營房、床号、離世日期等等,事無巨細。卡爾則不同,他關心的幾乎隻和結果相關,還打聽了他們一家在集中營的境遇,比如,他們是否同住一地,待遇如何,有沒幸存者,那死去的是葬在波蘭還是本土,等等。曾經的生命在這裡變作符号,流程在這裡似乎有始無終,衆多的細節被有意無意地隐沒。泛黃的打印着序号的注冊卡,是1940年秋納粹下令種族隔離居住時立下的,上面貼着灰底黑白小照,内容注有姓名、出生年月、國籍、出生地和子女等,那或正或斜地蓋着的血紅的“JOOD”“JOOD-JUIF”、各種書寫、标注、大小色彩不一的印章、手印,密密麻麻,淩亂斑駁。終于,事情還是在千絲萬縷中逐漸浮現了,從梅赫倫去奧斯維辛的列車共有28個車次,每次約1000人,蘇珊娜和她的孩子、艾麗娜一家屬第三車次。

r斯特恩家庭:

r姓名出生日期出生地逮捕日關押營移送時間車次服刑地存/亡

r蘇珊娜:18/5/1906維也納9/12/1940道森5/4/19413奧斯維辛SB

r索菲娅:15/9/1928維也納9/12/1940道森5/4/19413奧斯維辛SB

r羅尼爾:6/11/1932維也納9/12/1940道森5/4/19413奧斯維辛↗

r阿貝爾和維克多沒有同車,據說,他們離開道森中轉營後首先被押往諾曼底,在那裡修築海壩,直到得病體衰後,阿貝爾被送往貝爾塞克滅絕營。

r她還查到謝爾蓋·瓦西裡耶維奇一家(艾麗娜)的檔案,她和她兒子葉夫根尼跟蘇珊娜不同營房,但是同一天進的毒氣室。她出生于聖彼得堡的丈夫維克多,他離開諾曼底之後,被轉到關押蘇聯戰俘的伯根-貝爾森集中營。到那兒不久,他就得了斑疹,最終在傷寒病中死去。據說,英國的裝甲師到來時,這裡屍體橫陳,白骨森森。

r她急切于查明“存/亡”一欄對應羅尼爾的那個旋轉式的符号“↗”,得到的回複是:生還!

r啊,上帝!她眼中一陣熱霧騰起,眼淚奪眶而出。她記得,她抱着那卷泛黃的卷宗在檔案館的角落裡待了好久,似乎,她做了一件見不得人的事,感到天大的羞恥,她懼怕碰上熟人,她甚至回避任何方向投來的目光,似乎他們的眼睛是無數鋒利的刀刃。逐漸地,她感到自己在顫抖,并聽到了自己的嗚咽,她的腹腔裡,腸胃絞痛得劇烈。她其實早該來查詢他們的信息了,之前,她時不時地惦記着,或心血來潮時無關痛癢地打聽一下,隻都沒結果。她明白,并非自己冷漠而無動于衷,歸根到底是恐懼,是懼怕真相和結果的恐懼讓她受了束縛,啊,教堂廣場的一幕讓她噩夢連連,那漫天紛飛的石頭、糞便和臭雞蛋,你是怕真相一旦揭露禍及他和全家嗎?戰後,人們一心想着重建生活,等到生活漸漸安定下來,日子便流入了一個既定的軌道,啊,享受明媚的陽光吧,我們不再談死亡和黑暗!往事擱淺沉寂了。是那樣嗎?不是的,起碼不完全是。索菲娅星星一樣的大眼睛幾乎常常在眼前閃亮,她粗壯的辮子甚至常常在眼前甩來甩去。是啊,你怎麼可以辜負索菲娅的信任?她一直想知道,卡爾在道森的查詢是否有了結果,他會和她一樣勇敢地面對一切嗎?在這件事上,他是否真的充當了告密者,或者,隻是對事情的結果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r那天,她悲喜交集地離開了道森。一路上,眼前膠帶滾動般閃現成串的死亡符号SB,獨獨羅尼爾那個生動的箭頭令她激動不已。那麼羅尼爾,你不要再像幽靈一樣隐隐現現了,你該露面了。想起那些匿名信,她就惱火。她不明白那個分明就是羅尼爾的人怎麼從不署名,他玩什麼把戲嘛。還有什麼她不知道的,他的爸爸、媽媽、姐姐都在毒氣室裡咽了氣,他有幸逃過一劫,那就光明正大上家裡來啊,何必那麼神秘。有時候,她實在熬不住,就和威廉一樣,坐在地窖裡、在小窗的側面,守株待兔。從那裡看出去,可以看見郵箱的位置,郵差投遞常常從對面過來,把信投到裡面去,可除了郵差,就是見不到他的神秘身影。

r周末,她正清理洗碗機裡洗好的盤子刀叉,威廉匆匆回來找她,說,要帶她去看一樣東西。是件舊物。他強調。是件什麼樣的舊物非要讓她去看?他明明知道,舊物于她興趣不大,或者說,她打心裡拒絕、排斥那些結着歲月塵垢的東西。她和瑪麗亞不同,她是去到哪裡也得把老家具拉上:拿破侖或波旁複辟時期的老木雕花家具,挂鐘,甚至,屋頂的古董吊燈和幾隻青銅盤子,她不會,她不明白自己是對那種高盧式、不列颠式的複雜繁重有了刻意的拒絕,還是對現代工藝的簡潔刻意迎合,總之,她的家具完全是另一回事,簡潔的直線條,不抓心不奪眼的光潔闆面,毫無雕飾。在威廉眼裡,她對老派的繁複、對舊物的排斥到了病态的程度,以至對此懷愛的他不得不在地下另造其舍。

r路上得知,他們要去看的是一款懷表。東西在一個叫魯克的中學老師家,魯克是古董商的兒子。他們家的生意,戰後無法繼續,他父親去世後,留下一個鑲鑽懷表,據說價值不菲。

r就見着了那個懷表,環着皇冠鑲鑽的寶物,光芒璀璨!東西形狀精緻,寶藍色的表蓋現着綢緞般的順滑,浪形金線和外環線的搭配是如此協調。懷表外環間隔鑲嵌的十二顆鑲鑽,東南西北四向的稍大,餘下的8顆,每兩顆大的中間夾兩顆小的,它們旋起光束,火彩交疊!而那下端、半月形凹處那個由草寫H和皇冠連體的密集鑲鑽,更是璀璨奪目。它被置于一個維多利亞時期的條案上,底部墊了寶藍色天鵝絨,表鍊軟軟地繞了一圈,果然極其不凡!她有種被光籠罩的暈眩,心裡贊歎不已。此時,仿佛電影的植入,她腦幕上霎時現出多年前索菲娅家的一次宴會。作為有幸被邀請的夥伴之一,她畢生記得那次美好的相聚。那是一次規格不低的宴會,據索菲娅說,除了來自安特衛普和各國的鑽石商,還有奧地利的大使、英國的公爵。那天,蘇珊娜光彩照人,她胸前佩戴的一款懷表,其形狀以及表面鑲鑽的形狀打小和眼下這款格外一緻。又想起那封爛熟的匿名信來,于是去翻看懷表的底部,果然是寶玑:Breguet!

r她臉色大變,渾身顫抖。威廉顯然察覺了她的異樣。

r“你認識這隻表?”威廉過來擁住了她的肩膀。

r“也許,但不能确認。”她一時找不到确認的途徑。

r“稍等。”魯克說着,把一旁桌子上的放大鏡遞過來。他說懷表的鑲鑽上有一處雕刻,應該是一個猶太女人的名字,隻是肉眼看不到。她心裡“砰砰”跳着,持鏡子在鑲鑽上方緩緩移動,鏡面下,鑽石的種種切面仿如萬花筒,火彩閃耀,如夢如幻,直到鏡面移到那個和皇冠連體的“H”形鑲鑽上,才在“H”中間橋梁般的一橫上,看到了心形環圈内的雕刻,果然是個名字:蘇珊娜·斯特恩。無比秀麗的希伯來書寫。斯特恩全家的名字,索菲娅曾在她家花園蘋果樹下的沙土上給她以希伯來字體寫過,一如她給她以德語寫自家人的名字一樣。

r她控制不住自己身體的抖動,威廉站在她身邊,和她查看一切,包括魯克父親備注的這款古董的來曆:

r……懷表的獲得說來話長。戰後,贓物泛濫,到店裡來叫賣的人不少,我貪便宜買下了它(有個叫路易的則要了他一卷猶太《托拉》)。顯然,這不是來自尋常人家的尋常物,可謂價值連城,想着哪天向達官貴人推薦,誰想鑲鑽上刻有名字呢,昂貴的東西,一旦名花有主,就沒人要了。路易說,那人住在德語區,我于是三番五次地去找他,想把東西還到他手上,算了結一件心事,不想他家搬了,至今,我還不知道這件物品的真正主人在哪裡……

r屋裡隻有他們三人:威廉、她,和魯克。明擺着,威廉來過并一切了然。據魯克說,多年來他父親守護秘密一樣守護這枚懷表,他曾四處搜尋和鑽石行業相關的信息,幾個受邀到家裡來的鑽石專家,無一例外地認定,該皇冠鑲鑽的刀工來自一個叫阿貝爾·斯特恩的切割師。少頃,魯克遞過來一張焦黃的舊報紙,日期是1948年5月20日——正是以色列複國一周,上面有個近似本市鑽石行業追懷同行的短文,用了一個富有電影畫面的題目:4878

r火彩中匿迹的背影

r——阿貝爾和他的無瑕世界

r……

r斯特恩家族涉足鑽石行業多年,一家八代從事彩鑽買賣、切割生意,爺爺青年時期就到了安特衛普,他擅長用各種技術讓鑽石煥發最大的火彩及光芒,他的父親更是青出于藍,在鑽石世界創下不朽的傳奇,聲名顯赫。阿貝爾有個奧地利籍猶太裔的父親和比利時籍的法國裔母親,幼年時,他就在父親的傳授下學習切割技術,但因一直偏愛曆史和哲學而一度停止切割技術的學習。不過大學後,他還是重回家族企業,并開始對光的折射、色散等光學原理潛心研究,逐漸為鑽石的火彩着迷,在他眼裡,鑽石是“水之音樂、火之舞蹈、無瑕之境和愛情”,是光的奇迹和化身,他立志要創建一個自己的标準來。果然,他的技術是那樣獨一無二,巧奪天工,戰前,大英王儲贈予王妃生日的禮物、那顆重達435.6克拉的彩鑽便出自他手,他創下了九十九個刻面的記錄和四個光線交彙點,冠部、亭部及腰部的切工無可挑剔,創造了鑽石切割史上的神話,他的不朽,不依靠任何高科技輔助,而,僅憑雙手……

r泛黃的文字在腦幕上拉出舊時的畫面來,阿貝爾的樣子她是有印象的,那是個極其斯文的男人,大概四十歲出頭吧,穿着格外講究,相對比老派的猶太要現代些,愛穿騎士那樣的高高的長靴,雪白的襯衫套黑色馬甲,偶爾她到他家去玩,總看見他坐在書房的案台前,他的右側或正前面便是那卷常常處于打開狀态的《托拉》。索菲娅說,他每天淩晨起來,首先沐浴,而後讀上一會,然後離家上班。我爸爸說自小對石頭[6]情有獨鐘。索菲娅說。

r(此處删除約1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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