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我。唐蕃古道
時間:2024-11-07 08:27:14
我在小城無所事事地待着。r陽光溫煦,拿本書在旅店的露台上閑散一個上午,這感覺真好。有時候,去街上逛逛。集市裡什麼都有,從吃的到穿的,到簡樸的藏人必需的生活用品。也有精美的藏飾品,白銀鑄就的小刀,藏式皮袍,皮帽。來自鄉村草原的藏民,他們走很多的路來趕集,地上鋪一張塑料紙,上面放幾根蟲草,或一些藏草藥。黑亮的臉頰,關節粗大皮膚糙裂的雙手,顯示出他們生活的艱辛。r但往來于街市的人,并無任何愁苦和悲涼的神态。他們快活,健談而輕松。他們來,不隻為了買賣,還為了閑聊,跟朋友打打招呼。女人穿着色彩豔麗的民族服裝,頭發編成一條條小辮子,上面戴滿了飾品。黃的蜜蠟,紅的珊瑚,綠的松石,紫的水晶,還有瑪瑙和藏銀。長長垂下來,一直垂到腰間。r在廣場上,看到一個盲人老者在拉琴。一身黑袍,一把藏族鐵琴,坐在格薩爾王雕像的底座上,并無乞讨者用來放錢的盛器在身前。他似乎隻是在拉琴。為自己。那是我無法進入的一個音樂世界。那樣蒼涼悠遠的音符中,飽含着非常古老的意蘊。他并不是在表達,隻是在自語。并在某種程度上觸及心中深埋的期望或者絕望。r我沒有聽懂他的音樂。可為什麼,憂傷,突然如潮水一樣漫卷而來,把我淹沒。r我看到我一個人,在茫茫無際的一個叫作命運的原野上寂寂而行。我不知道我從哪裡來?又要到何處去?我是如此渺小,我抓不住任何東西。青春,愛情,财富,榮譽,這樣湍急地從我眼前流過,一刻也不停。生生死死,生命如此無常。r可我們依然還是這樣的貪戀世間,這虛妄的一切。r結古寺在小城東面的一座山上。是青海藏區薩迦派名寺。坐出租車上山,在離寺廟幾百米遠的地方開始步行。海拔有4000米左右,就這幾百米,走得氣喘籲籲。r在結古寺門前的一片空地上,看見用藏、漢兩種文字書寫的“結古寺”三個金色大字的石碑,石碑上還有青海省省級文物保護單位的字樣。r石碑後面,就是依山勢修建的具有典型薩迦派特征的結古寺僧房。r房屋和寺院的外牆由上向下,用黑白紅三色塗成彩條狀,是薩迦派的标志,分别象征着文殊菩薩、觀音菩薩、金剛手菩薩。r由于這種美麗的彩條排列,薩迦派又常常被叫作“花教”。r我走進院子,院子裡空蕩蕩的。大經堂的門關着。另一個經堂也關着門。一路尋去,看見有一扇虛掩着的門,便在門口問,有人嗎?r有人嗎……一串串的回聲在風中飄蕩。我不知道寺廟的僧人們都去了哪裡。站在空曠的院子裡,有一瞬間的恍惚,我是不是從某個岔道,走進了另一個時空?r不知道從哪兒穿出來一條黃狗,在我的身邊站了一會,然後向前走去。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回頭看我,似乎是在示意我跟着它走。我不自覺地跟在後面,沿着山坡上的小路,穿過層層疊疊的僧舍經堂,走到寫有“結古寺佛學院”字樣的一所建築門口,終于聽到有人聲從裡面傳來。r一個紅衣喇嘛走出來。我說,你們都在佛學院學習麼?他點點頭。我又問,你們學什麼呢?他說,因明學。怕我不懂,又補充了一句,也就是佛教哲學吧。說完,雙手合十,告辭離去。那紅色的背影緩步向山下走去,山風中,衣袂飄飄。r佛學院門前是一片開闊的平地,站在這裡,巴塘河就在山下流過,邊上是蜿蜒向東的唐蕃古道,前方有一排的雪山。r黃狗一直跟在我的身邊。它帶着我繼續向上。快到山頂,我看見一片廢墟。那些年久失修的房屋和斷壁,在甯靜的藍天白雲下、在秋天萋萋的芳草裡顯得格外清靜。r我想起曾在資料上讀到過,這應該是九世班禅大師圓寂的舊址甲拉頗章宮的遺址。r九世班禅大師羅桑土登曲吉尼瑪于1923年離開西藏紮什倫布寺,在内地生活多年。r當終于又可以回到西藏時,卻因為積勞成疾,于玉樹結古寺圓寂。r我靜立于這片廢墟前。世事無常。r那條黃狗也安靜地趴在我的腳邊。凝視着那片廢墟。r沿着僧房,往回走下山坡。再次來到結古寺門前,無量佛殿下邊的藏式碉樓,屋頂上的祥麟法輪和四個角上的經幡在秋天高原的陽光下,金光閃爍。r山崖邊有一排白塔。視線沒有任何阻擋,群山環抱的玉樹小城盡在眼底。遠處是積雪的山峰,群山在陽光下呈現出明亮的紅褐色。r我在白塔邊坐下。遠處的小城甯靜祥和。山坡上有經幡在飛舞。我拍下的玉樹全景,五彩的經幡點綴在畫面的一角。放下相機,發現黃狗還在我身邊。和我一樣,坐在白塔前,擡起頭,靜靜地看着山下那座美麗的小城。我撫摩它的脊背,它轉頭看看我,輕輕地晃動着尾巴。r我們倆,一個人和一條狗,就這樣坐着,直到太陽在西邊的那片雪山下跌落。我站起身,摸摸黃狗的腦袋,我說,我該走了。再見,我的大黃。繞過白塔,往山下走去,回頭看見黃狗依然站在白塔邊的山崖上,看着我。我朝它揮揮手,它向我搖着尾巴。r我坐在山崖上面對眼前那祥和的小城時,未曾想到,一年之後,玉樹會在一場大地震中成為一片廢墟。山上的結古寺,也倒塌了好幾座經堂。地震的消息傳來,我想着大黃,不知它能否幸免于難。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