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康學派之餘德浩
時間:2024-11-07 08:11:10
餘德浩是馮康的第一個博士,1962年考入中國科技大學,受教于關肇直、嚴濟慈。1978年考入中國科學院計算中心,師從馮康,先讀碩士,接着是博士。從知道馮康,到在中國科大學馮康編的教材,到決定報考馮康的研究生,中間經曆了“文革”,一晃快二十年了,馮康在餘德浩的心中一直巍然屹立,高山仰止,且有種神秘感。那時馮康已從計算所到計算中心當主任,數學所在北樓,計算中心在中關村東樓,餘德浩找到計算中心報了名。餘德浩心裡一點底也沒有,馮康不像關肇直,關肇直是親自教過自己的先生,可以直接登門拜訪,馮康他卻不敢。左思右想,回到密雲自己所在的工廠,挑燈給馮康寫了一封信,介紹了自己的情況。沒想到很快馮康就回信了,至今餘德浩還記得那是一個很小的信封,是一個舊信封翻個面改的,重複使用。餘德浩想象着一個大數學家将一封舊信封拆開的情景,然後又粘好,寫上地址,名字,封好。那時舊信封翻用倒也是一個常見的行為,但馮康也如此餘德浩沒想到。信箋也很小,是一種便箋,有中科院計算中心字頭。信中馮康告訴餘德浩,“我們是嚴格擇優錄取,這點沒有什麼可以改變”。r這樣說有兩個意思,一是提到關肇直也沒用,二是也不會有任何人任何事影響錄取,唯一就是看你的本事。這樣最好——是餘德浩最高興的。初試,複試,一關一關,盡管緊張但也坦然,一切順順利利。初試沒見到馮康,複試見到了,前面坐着幾位主考老師,馮康坐在中心位置。複試的最後成績,餘德浩第一。收到錄取通知單,餘德浩心裡一塊石頭徹底落了地,十幾年的蹉跎歲月終于要結束了。r跟馮康讀書主要是讨論班形式,每周都有讨論班,然後是馮康在别處做做學術報告,讓弟子跟着聽。再有就是開會,包括去外地開會,像去廈門、桂林等全國許多地方開會帶着他的碩士生博士生去。此外,馮康經常接待外國同行,或來訪或學術交流,馮康也總是讓弟子跟着,把弟子介紹給外賓認識。這為弟子未來出國深造,交流,訪學都埋下了非常好的伏筆。r1978年剛剛改革開放,國内的文獻資料比較少,一般科學家跟國外交流也比較少。但是馮康的地位與國際威望使他跟外國交往的機會多一些,那時馮康經常出國訪問,或者外賓來訪找他,雙向交流自然越來越密切。當年美國數學家代表團來訪,法國數學家代表團來訪都是馮康接待,他可用外語直接交流,三言兩語三五分鐘就讓外賓驚訝,雖然身體瘦小,但魅力與氣場很大,外國同行往往見他一面會留下深刻的印象,因此他的學生也跟着受益。中國的數學,當年就是因為有像華羅庚這樣,馮康先生這樣的大師,雖然閉關鎖國多年,但外賓一接觸就覺得中國還是有水平的。比如美國數學家代表團一回去,跟美國政府彙報介紹中國數學,盡管經曆了“文革”,水平還是不錯的。餘德浩記得美國代表團特别提到了有限元,提到中國在與世界隔絕情況下完成了有限元。而法國數學代表團的一個院士,大數學家,跟馮先生一見面馬上就成了朋友,對有限元的評價相當高,打心眼裡佩服。馮康除了學術水平高,他的語言能力與善于表達也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r餘德浩剛考上研究生的時候,馮康就給了餘德浩一大摞、足有幾十本的外文版的文獻、參考書一大堆。除了英文的,還有德文、法文。餘德浩原本是學俄語的,但俄語資料少,主要都是英文、法文、德文、意大利文。這些資料很多都是馮康出國弄回來的。馮康水平高,翻一翻就知道怎麼回事兒,學生看起來就困難了,英語餘德浩後來還湊合,德語、法語、意大利語就得查字典。餘德浩在研究生期間在“二外”又學了一年法語,學了一年德語,不學不行,不學那些書他沒法看。這樣下來,餘德浩受益匪淺,後來他給自己的學生也準備了許多外文資料,對學生說有些東西看不懂也不要緊,看不懂跳過,揀有用的看。有可能現在不理解以後就理解了,現在不知道有什麼用,但以後用着了,起碼就知道有哪個文獻去哪兒查。念研究生不是念本科,一本書不用從頭到尾都要看懂。這些既是餘德浩的體會也是經驗之談,而這一切又都源自馮康。r餘德浩大學學的專業是應用數學,後來學的是計算數學,馮康叫餘德浩跨兩邊,應用數學和計算數學。如果再細分的話,其中一個叫微分方程數字解法。微分方程數字解法有各種各樣的方法,馮康的領域或特長叫有限元,但當時叫邊界元,馮康把它歸在一類,叫“有限元邊界元方法”,餘德浩主要搞的就是這個方向。而有限元邊界元方法裡頭有數學理論部分,也有計算方法部分。數學理論部分可以歸于應用數學,計算方法部分就是計算數學,所以馮康讓餘德浩跨兩邊。r餘德浩知道有限元馮先生做了很多,學生再做也做不到多高,所以馮康讓餘德浩跟他一塊做邊界元。餘德浩做時還沒有一篇邊界元方面的文章,1986年馮康發表了第一篇邊界元方面的文章,很短的一篇文章,就是在那個基礎上,餘德浩把邊界元作為了自己的碩士論文來做。論文做出來後,跟馮康聯名在“中法有限元會議上”宣讀了該論文。同時在《計算數學》雜志上發表了論文,當時,這份雜志是馮康剛剛創辦的一個英文版的計算數學方面的雜志。r在中法有限元會議上,馮康是會議主席,中法雙方舉辦的這個會議有兩個主席,在北京開的是第一屆,馮康把餘德浩帶去參加這個會議。在那個會議上,馮康的主報告,就是師徒二人聯名的論文。框架是馮康給的,具體的演算部分餘德浩做的,馮康最後潤色改定。那次中法會議馮康最後一個發言,是那個會的壓軸戲,主報告,一個小時。由于是聯名,又是餘德浩的碩士論文,等于馮康在國際場合推出了餘德浩,當時影響非常大。報告以後,讨論時有提問,有些問題是馮康叫餘德浩回答的。那個會除來了一些法國教授,美國也來了一個教授,日本和意大利也各來了一個教授,《中國大百科全書》裡把那個會議都寫進了詞條。r1984年餘德浩念博士的時候,馮康的研究方向轉到了哈密爾頓系統的辛幾何算法上去了,邊界元後面的工作就都由餘德浩來做,等于再次給學生創造了一個很好的學術機會,給學生騰出了研究空間。r20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馮康住的房子很小,後來房子大了,有了一間房專門放書。餘德浩還記得馮康房子很小的時候地上到處都擺着書,床底下床邊上都是書,一摞一摞的,甚至就連床上也擺的全是書。餘德浩記得到導師家都沒有坐的地方,隻能站着跟先生說話,先生呢,撥撥書,坐在床邊上,兩人就像在圖書館中說,确切地說,在圖書館後部。馮康不像一個家的主人,更像是書甚至是書中的主人,或者馮康就是書。r馮康對研究生非常嚴格,餘德浩做了研究生後,計算中心有老研究人員很佩服餘德浩的膽量,因為一直傳說“馮康的學生很難畢業”。據說當時中關村87樓集體宿舍樓裡住着一位精神失常的中年人,就是馮康“文革”前的沒能畢業的老研究生。餘德浩為此總是有點緊張,盡管感到老師對自己特别好。r1985年餘德浩取得博士學位,馮康建議餘德浩出國,開拓國際學術視野。馮康親自為學生在英文打字機上打了兩封推薦信,一封是給美國的一位教授,是一位參加過中法有限元國際會議的美國有限元專家,是國際上有名的教授。一封是寫給德國洪堡基金會的。洪堡基金是國際上最著名的基金,每年向大約六千名具有博士學位、年齡不超過40歲、成績優秀的外國科學家提供獎學金,使其有一段較長的時間在德國進行科學研究工作。選拔委員會由一百名各學科的德國科學家組成,在德意志研究聯合會主席的主持下負責對申請者進行選拔,不分國别,也沒有專業限制。八十年代初當時給中國名額還不多,一年所有學科也就十來個人。當時公派學者到德國做訪問,國家出錢是一個月600馬克,德國的一些其他基金會有的是1000馬克,洪堡基金會每月2400馬克。餘德浩剛去是2400馬克,不久就漲到了2700馬克。在德國訪問的學者包括留學生,都很羨慕拿到洪堡基金。r1987年餘德浩在德工作訪問期間,馮康應洪堡基金會邀請來到德國訪問、講學半年,這年馮康結婚,本來要帶夫人,但夫人因故未能成行。洪堡基金為馮康準備了一間辦公室,供馮康進行專門研究。餘德浩夫婦見到馮康,邀請馮康到瑞士一遊,三人一起坐船,照了很多照片,去了日内瓦、洛桑、伯爾尼。非常神奇的是,馮康在伯爾尼的一個小山坡上遇到了多年未見的姐姐馮慧。兩人一個上山坡,一個下山坡,遠遠的誰也不知道誰,但是走着走着,就像穿越了時光,兩人走近了,停下,一個是姐姐,一個是弟弟!兩人不禁百感交集,都已是老人,多年未見,在異國他鄉碰上,像兩顆行星對接。r馮康完全不知道姐姐在歐洲,雖然姐姐知道他在德國,但不知道他到了瑞士。馮慧是葉笃正的夫人,葉笃正那年是世界氣象協會的會長,在日内瓦開世界氣象學會議,馮慧去美國看兒子,從美國回來繞了一下歐洲與葉笃正會合,本來是去日内瓦,到了瑞士後順便到别的城市轉轉,就來到了伯爾尼,馮康也是順便到了伯爾尼,都是順便,仿佛冥冥中安排的順便,你從這頭,他從那頭,兩個人相遇,相視。他們在小山坡上聊了一二十分鐘,便又分開了。餘德浩給他們拍了照片,此後馮康見到熟人包括外國人都常說到這個小概率事件,他非常興奮,不但跟餘德浩要了照片,連底片也要了去。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