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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你。怒江,瑪璜的故事

時間:2024-11-07 07:58:07

時隔兩年,你給瑪璜打電話,你說,我想來看看你的丙中洛。他在電話裡豪爽地大笑,說,來吧來吧,你會喜歡這裡的。你們約好,他來昆明接你。

r你看見瑪璜。他身邊站着一個漂亮的藏族小姑娘。他說,我女兒,白瑪玉珍,十五歲了。玉珍躲在爸爸的身後,羞澀地朝你笑。

r這就是那個察瓦龍山村裡藏族女子生養的那個孩子啊!

r姑娘身材修長,挺拔。黝黑的皮膚,眼睛又黑又亮,高挺的鼻梁,臉上五官棱角分明,是典型的藏族女孩的長相。你心中暗想,還好,她沒有父親的遺傳的影子,要不然,就沒那麼好看了。

r漫長而漆黑的旅途,瑪璜說起了他當年在緬甸當雇傭軍的事情。

r……

r那次,戰敗。十幾個人被政府軍抓獲。俘虜營在一個偏遠的小村落裡。他們在這個村子裡待了很久。部落首領并沒有像對待犯人一樣地對他們。他們可以在村子裡以及周圍自由地活動。不過,誰也沒想過要跑,因為這地方太閉塞,不知道得走多遠才能有車子。

r部落首領的女兒,很美。她喜歡和他們這些俘虜一起玩。聽他們講外面的世界的見聞。再後來,那女孩愛上了瑪璜。瑪璜在村子裡待了兩年,走的時候,已經有了一個半歲的兒子。他說,緬甸政府最後的處理是把他遣送回國。他其實并不想走,願意就這樣,在那個小村落裡種一輩子的地。可他是俘虜,是必須被遣送的。他不能不走。首領的女兒,送了他一程又一程。他說,等我回去,辦好身份,想辦法回來。

r那年月,出入國門并不容易。好多年後,國門才開放。他千難萬險地回到了那個小村落,對那女孩說,跟我走吧,現在生活好了。我們還是去中國吧。

r他們帶着兒子回到了昆明。

r隻是他妻子,那個部落首領的女兒,怎麼也習慣不了城市的生活,她一定要回去,回她的小村莊去。瑪璜說,她就這樣回去了。留下了兒子,做媽媽的希望兒子能夠在城市裡,生活得和她們村子裡的人不一樣。

r我的第一段婚姻,就這樣告終了。

r感謝她給了我一個兒子。兒子現在在昆明讀大學。

r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颠簸,午夜時分,終于,快到了。

r瑪璜的電話打得豪氣萬丈。他對老婆說,把山門打開,灑家回來了。

r淡淡的晨曦落在窗棂上的時候,你睜開了眼睛。

r這一夜睡得真好。很久沒有那麼沉的睡眠了。

r醒來,聽見外面有低沉的牛哞羊喊,還有遠處悠長的公雞的啼叫。你聞到了窗外山野的氣息。

r睡不着了,趕緊起床,出門。

r撲面而來的清新空氣,有些寒意。我緊了緊身上的沖鋒衣。太陽還沒有出來,一道道的光從山的背面射出來,照得東邊天空一片绯紅。

r門前有一條小路,伸向遠方。從這條小路一直往前走,便能走到西藏。那片聖潔的雪域高原。路的兩邊是田野。春天要比江南來得早,田野裡已是新綠一片了。四周,是高高的山峰,連綿不斷。山頭上纏繞着薄薄的雲霧,飄忽空靈。

r有摩托車駛過,一串歌聲,随着車子由遠而近。那是裝在車上的音響,放得很響。居然,是王菲和陳奕迅的《因為愛情》。

r小夥子穿着一件厚厚的袍子,圍巾把臉包起來,隻露出一雙眼睛。車後座上是女友還是新婚的妻子?是,去男家還是女家過年嗎?還是,去鎮上采購年貨呢?

r因為愛情。多美的歌聲。優美的旋律,在天地間彌漫開來,飄散開去。

r山村裡的少男少女,他們之間的愛情,是不是會比城裡的那些“壓力山大”的男孩女孩們更純粹一點呢?

r你不知道。

r你隻是看到歡快地駛過的摩托車,和後座上緊緊摟住男朋友腰的女孩,她把臉埋在男孩的背上。車子絕塵而去。

r一個小男孩牽着一頭牛從遠處走來。你問,小朋友,你幹嗎去?放牛嗎?他羞澀地低下了頭,沒回答我。走遠點,又回頭,朝我笑。看見你舉起相機,就擺出了一個V字的手勢,歪着腦袋,眼睛忽閃忽閃地等我按快門。拍完了,他繼續牽着牛,往前走了。并沒有回頭問你要照片看。

r你用相機拍下了晨曦中雲霧纏繞的山巒。大口地呼吸着高黎貢雪山飄落的清新的空氣。

r這樣的一個清晨。

r這樣美好的清晨。

r吃過早餐,你去怒江第一灣。

r冬天的怒江,江水清澈。遠遠看去,像是一條碧色的綢帶,蜿蜒在兩山之間。沿着江,沿着山崖,公路彎彎曲曲向前延伸。兩邊的山坡上,油菜花已經開得旺盛,金燦燦地迎風搖曳。

r第一灣,是怒江流經丙中洛鄉日丹村附近,由于一塊大懸岩絕壁的阻隔,江水的流向從由北向南改為由東向西,流出三百餘米後,又被丹拉大山擋住去路,隻好再次調頭由西向東急轉,于是,便形成了一個半圓形大灣。

r灣中心有一個村子叫坎桶村,這裡江面海拔一千七百餘米,氣勢磅礴,灣上怒江台地平坦開闊,高出怒江五百米,構成三面環水的半島狀小平原。

r你站的地方,看下去,那小小的半島,一幢幢木頭房子掩映在綠色之中。大片的油菜花,夾雜着一些早櫻,還有桃花。

r小村很安靜。陽光明亮而清澈。有袅袅炊煙在升起。遠遠傳來隐隐的狗吠和低沉的牛叫。

r公路上沒有一輛車,也聽不見任何人聲。擡頭,看見兩邊高的快碰到天的大山,你突然有瞬間失憶,不知道此刻身在何處。

r在公路邊的石墩子上歇息。掏出手機,想打個電話,想給朋友們述說内心的安靜和美好。翻了半天的通訊錄,卻不知道該打給誰。想起今天是除夕,大家此刻應該都是在忙忙碌碌地準備過年,誰會有心情來聽你不知所雲的電話呢?除了你自己,誰也無法想象你的愉悅。

r很多時候,我們的感受,無法傳遞,亦無法分享。

r丙中洛很小。一條直街,從頭到尾,大約有兩百米長。鄉機關、學校、派出所什麼的,全在這了。有幾家旅店、餐館,還有一些賣雜貨的小鋪子。

r你在這條街上,來來回回地走。

r看見一個須發雪白的老人,在街邊的向陽處,靜靜地坐着,目光穿過了街上所有的障礙,看向遠處那直刺蒼穹的大山。來往的行人,全然不能幹擾到他。他在想些什麼呢?那座大山,是否曾經留下過他年輕時的回憶?大山的那一邊,是否有他永恒的向往?

r街道上有很多小狗,快樂地跑來跑去。多麼幸福的小狗們。錦衣玉食,不是它們的追求。在天地間自由地奔跑,這才是動物的屬性。

r走渴了,跑進一家小賣部,想買瓶礦泉水喝。

r大門敞開着。但沒有一個人。

r櫃台上有一塊牌子,上面寫着,我回家做飯了,要買什麼,自己拿。錢就丢在旁邊的小盒子裡,零錢自己找。有事打我電話,寫有電話号碼的卡片就在放錢的紙盒裡。

r櫃台上的那個小紙盒,裡面有些散錢,五元十元一元兩元,還有硬币。就這麼敞開着。我跑進櫃台拿了一瓶農夫山泉,标價一塊五,我隻有兩元紙币,丢在盒子裡,自己拿了五毛錢的硬币,離開了。

r直到傍晚時分,你又出來散步,看見很多店家都開始關門,準備過除夕吃年夜飯了,這家店主,依然沒有回來。門還是那麼敞開着。

r天快黑了。鞭炮聲陸陸續續地響起來。小孩子們在地上放百子炮,噼裡啪啦的,歡騰得很。隔壁的阿洛客棧,好熱鬧。早早的開始了年夜飯。地方小,大家輪流吃。一桌完了,另一桌開始。那些客人,來自各地、各國。白種人黃種人都沒關系,在中國,都要過中國年。語言不通,也沒關系,手勢可以交流。喝吧,啤酒一瓶瓶的開。碰杯!祝福!快樂的情緒感染了在玻璃門外的你,你很想進去跟他們一起,一醉方休。

r瑪璜在他家的酒吧裡,升起了爐子,備好了酒菜,也在等大家回去吃大餐呢。瑪璜嫂和女兒玉珍忙了一天,忙好晚飯後,換上節日的服裝,捧着酒杯開始唱歌。聽不懂是什麼内容,用的是哪個民族的語言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祝酒歌之類的吧,一桌一桌地敬酒,所有的人,都放開了喝,那酒,很香濃。

r這樣的一個除夕夜。

r你在遠離家鄉的雲南,在高黎貢山的深處,在怒江的上遊,在大山懷抱的丙中洛,和一些完全不認識的人一起,圍着火爐,喝着啤酒,聽客棧的主人講他的那些傳奇故事。

r人越多,瑪璜講故事的興緻就越濃。他講到了他的父親母親。

r他說,他父親是抗戰老兵。那一年已經是營長。那天,帶着警衛員在執行一個任務,路上和幾個日本兵交手。最後把日本兵都打死了。看見地上有個麻袋一直在扭動,他好奇地打開一看,原來是個女孩,傣家女孩,手腳被綁住,嘴裡還塞了一大塊布。當他們把女孩解了綁後,那女孩卻不肯走,“撲通”一聲跪下,說,你們收了我吧,我沒地方可去,我父母都被日本兵打死了。眼淚流得像小河一樣。然後,他父親就把這女孩帶在了身邊,成了他的妻子。

r所以,瑪璜說,我身上有漢族和傣族的雙重血統。

r你突然想到,瑪璜有幾歲了呢?你問他,瑪璜,你是哪一年出生的?他頭也不回地說,一九六二年。哦。一九六二年。可是抗日戰争的時候,才是四十年代呀。你爸爸媽媽怎麼過了十幾二十年才生你呢?

r這時候,他突然停止了講述,回過頭,定定地盯着你。

r你看見他眼神裡有些惱怒。

r半晌,他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他們就是過了那麼多年才生下我的。然後,繼續和大家聊天了。那晚,他後來再也沒有搭理過你。

r你開始向往你的丙察察了。

r從丙中洛,到察瓦龍,這中間,有四季桶,有重丁村,有霧裡村,還有秋那桶,那洽洛。

r光這些名字,就令人充滿了遐想。

r你知道,在那些小小的村落,能夠聽到天籁般的歌聲。多聲部無伴奏合唱,可以媲美專業合唱團。那聲音,是從心田裡流淌出來的甘泉。

r那歌聲,成為峽谷深處的傳奇。很多人慕名而來,隻為聽聽從未聽見過的天籁之音。

r你還知道,霧裡村,美得不像是在人間。它是落入凡間的仙境。

r還有,茶馬古道。那條在山崖上鑿出來的古老的通道,至今,仍然是好些村落進出的唯一途徑。還有大流沙,那麼危險。那麼壯觀。

r丙察察,念叨了很久了。

r大年初一,起床後看見瑪璜已經在整理院子了。新年好!你歡快地和他打招呼。他含含糊糊地回答了一句。你想,他們大概不習慣這樣的問候吧。笑笑,走出院門。

r看見田野上雲霧缥缈。遠處青山如黛。小路上很安靜,看不見一個人影。初升的太陽投下一片粉紅的光幔,大自然變得柔和而溫馨。

r回到院子裡,瑪璜有些為難地看着你,你問,怎麼了?

r這幾天,我不能帶你去丙察察了。我有重量級的客人要來。

r重量級?客人還分重量級輕量級?你之前可是答應我的。

r他沒有回答。你又說,那你什麼時候可以呢?他說,初五以後。

r你的回程的機票是初七,沒法等到初五,根本來不及。他說,我真是沒辦法,走不開了。你自己想辦法吧。

r那,你今天先帶我們出去周邊轉轉吧。他一扭頭,說大過年的,我不動車的,要動一動起碼一千元。

r你?看着他,你說不出話來。怎麼突然就變得那麼不可理喻了呢?

r蹲在院子的地上,大哭起來。

r失望到了極點。

r不停地走走走,一直往山裡走,那裡有座喇嘛廟。叫普化寺。

r白塔。經幡。還有隐隐的誦經聲。似乎就在眼前,隔着一條溝壑,翻過去就到了。山路彎彎,轉過一個山頭又一個山頭,普化寺,還在山的對面。山腳下依然是深深溝壑。

r往回走吧。實在走不動了。生命中總是有很多願望無法實現的。

r佛在心中,我到,或者不到,山對面的那座寺廟,都不影響我們對佛法的認識和理解。同樣,風景也在心裡。走丙察線,還是走别的什麼線,都不會影響我們從旅途中得到啟迪和感受美好。

r走吧,離開丙中洛。路上,好好看看怒江,看看兩岸的美景。

r來的時候是晚上,什麼也沒有看見。

r可是,春節期間,長途車停運了。

r去哪裡找車呢?

r又看見阿洛客棧了。阿洛正在安排一個老外上車,說是要去那洽洛。

r你過去問,能不能幫忙找輛車,明天出去,到六庫。

r他很意外,你們,除了丙中洛,哪兒都沒去呀。

r你說,說好的包車,瑪璜卻說沒時間帶我們走了。隻能回去。回六庫再說。

r阿洛真是個好人。他說,别急别急,我幫你們想辦法。

r要不,你先搭這個車過去,去秋那桶轉一圈吧。都到了這裡了,不能隻是來丙中洛吃頓年夜飯的。我幫你聯系去六庫的車。

r太好了。秋那桶。四季桶。霧裡。重丁。終于能去了。謝謝你,阿洛。

r阿洛是免費送這個捷克青年去那洽洛的。他不懂漢語,一個人,背着個超級大包,阿洛不放心。客棧裡的廚師,也是司機,不做飯的時候,就開車。他送老外過去。

r你沒想到,他們,阿洛和他的廚師,居然,都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

r高個子的捷克青年,不知道他是怎樣一個人找到這個偏遠的地方來的。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阿洛的客棧。他說,他一路搭車進來的。他說,他去了知子羅,去了老姆登。還去了片馬。他還說,溜索,太有意思了。他滑過去,又滑過來。一點也不害怕。你問他,到那洽洛,你住哪裡呢?然後,還要去哪裡?他說,看看吧,沒地方住,我帶了帳篷的,沒問題。之後就準備去察瓦龍了。

r重丁教堂前有一片空地,不是禱告的時間,大門關着。一群年輕人在空地上打籃球,婦女們坐在一邊做針線。一派快樂安詳的景象。聽不到四聲部合唱了,有點遺憾。

r江水碧綠,在山谷間繞來繞去。對岸,是霧裡村。一片綠色的田野之間,點綴着幾間木屋。安詳,甯靜。山崖上,有一條細細橫線。近了,才看清,是那條古道,茶馬古道的一段。那個年代,沒有現代工具,人們用最原始的斧子鑿子砍刀,一點一點地在懸崖上鑿出來的。想想,該有多麼的不容易啊!

r靜靜地走在上面,仿佛能聽到當年的馬蹄聲,叮叮當當的馬幫鈴音由遠及近,似乎,不遠處有一隊馬幫正在悠悠地走過來。我知道,那是我的想象,我知道我看不見這樣的情景。

r最後的馬幫也早已經消失了。社會總是要進步的,我們看見那漸行漸遠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山谷之間。曆史給我們留下的隻是關于馬幫的傳奇,而今天的人們,在尋找這樣的傳奇遺迹的時候,又有誰能夠體會當年的馬幫,他們的艱辛和寂寞?

r到秋那桶了。再過去,就是西藏的地界了。這個坐落在藏滇交界的邊遠小村,感覺竟是那麼的熟悉。你好像來過。那是留在腦海裡屬于前世的記憶嗎?

r沿着石階上去,是那個教堂,木質的,古老的。做禮拜的時候,這裡面會傳出美麗的歌聲。教堂前面,有一塊相對較大的空地。幾個年輕人坐在台階上看手機,好像是在玩遊戲。還有小女孩們在跳繩。再進去,有個石頭搭起來的乒乓球桌,他們在打乒乓球,圍觀的人時不時發出一陣陣的喝彩聲。婦女的肩上扛着一個大大的竹簍,不知道要去哪裡。

r你看見那位老奶奶了,她還是坐在那裡,教堂前的木墩子上。

r就是那張熟悉的臉,深深淺淺的皺紋,像大地上的溝壑。歲月的風霜,全都刻在了臉上。

r她在這裡坐了有多久了?她見過多少人?那些遊客,來了,又走了。他們拍下的照片,發到網上,很多人看到過她的形象。然而,這一切,都不影響她,她依然,安靜地坐在這裡。她的目光落在遠處的大山上,山巒上飄忽着白色的雲朵。穿過歲月的重重阻隔,她能看見年輕時的自己嗎?她能聽見馬幫清脆的鈴聲嗎?

r你說,奶奶,我能給你拍張照片嗎?她回過神來,看見你,臉上浮出了笑容。朝你招招手,拍拍她旁邊的空位子,示意你坐。你過去,坐在她身邊,你說,奶奶,您高壽啊?她不說話,隻是朝你笑。邊上的一個女孩說,奶奶聽不懂你的話。哦。你不再說話了,安靜地坐着,看着奶奶滿臉的風霜,你想,你看見了歲月匆匆的步履。

r奶奶拉起你的手,開始叽裡咕噜地說話。輕聲的,像是在唱歌。

r她在說什麼呢?是在告訴你曾經的時光,還是在說今天的生活?

r你聽不懂她的話,你知道,那不要緊,她隻是想說說話,不需要你的回應。

r就這樣,靜靜地坐着,直到司機從那洽洛回來,找過來叫你上車。

r你說,奶奶,再見。我要走了。下回,有空,再來看你。

r那一刻,你的雙眼突然有點濕潤。你好像真的是在自己奶奶身邊,被她拉着手,絮絮叨叨地說話。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這位老人。

r下次再來,她還會坐在這裡等你嗎?

r春節的丙中洛,真是悠閑。人們都給自己放了長假。商店依然是開着門卻沒有人,要什麼,自己拿吧。

r跑短途的中巴,一輛輛,停在主街道的路邊,都不跑了。

r忙碌了一年了,是該休息休息了。

r餐館也停了。

r遠道而來的驢子們,把入住的客棧當成了家。

r白天去看風景,爬山,拍照,徒步。晚上回家吃飯。

r阿洛家是最熱鬧的。那個小酒吧兼餐廳,總是擠滿了人,成了一個信息交流中心。大家在那互相打聽長途車什麼時候能夠開始。打聽有沒有人一起包車。運氣好的,能夠搭上便車,運氣不好的在考慮是不是先坐個小巴到縣城,再做打算。

r從秋那桶回來,你過去問阿洛,有沒有幫你找好車。阿洛說,他還在聯系。他說,要出去的人多,不一定能夠找到車。他說,他會努力的。

r你有些發愁。瑪璜突然變得态度非常惡劣,你無法再在他家裡停留下去了。所有的客棧都是提前預訂了的,春節期間,沒有空房間,你亦無法找到别的住處。沒有車,怎麼離開?

r在那條小小的街上,無目的地來回走。然後,就看到了停在路邊的那些小巴。每輛車的後窗上,都寫着電話号碼。我試着打了一個。

r通了。是個女的。她問你什麼事,你說,你的車子,能跑六庫嗎?我想包車。

r她回答說,這個小車是跑鄉與鄉之間的,去六庫要被罰的。再說這兩天想休息休息,不想出車。

r大概聽出你的失望,她又說,我幫你問問吧。

r你說好吧。拜托你了。你一定要幫我問啊,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r一個小時以後,電話來了,她說,真是找不到車,不是不能跑,就是不想跑。你快要哭出來了。你說,求求你了,你幫我跑一趟麼。

r丙中洛那麼小,她找不到,阿洛也一定找不到。怎麼辦呢。

r她聽見你這樣說,猶豫了一會,然後說,要不,我試試吧。過年,總要走走親戚的,這總應該不會被罰吧。

r對對對對,你就說是親戚好了。

r就這樣,和她約定了第二天一早來接。

r晚上九點多,阿洛也給你打電話了,他說幫你找好了一輛車。價格還比你找的這個便宜。你說阿洛,謝謝你,一直在幫我找車。我在街上找了一輛,已經和她約定了,變卦不好,不能不守信。她為我放棄了休息,我已經很感謝她了。所以,隻能讓你為難了。

r阿洛說,你是個好人。沒關系,這車是我朋友的,不要緊的。祝你明天順利。

r這個晚上,終于可以安心了。

r你去找瑪璜,想把這幾天的住宿費和車費結給他。他卻不肯收。他說,你沒有去成丙察察,我不收你的錢。我們扯平了。你堅持把錢塞到他櫃台的抽屜裡。幾分鐘後,他讓女兒又把錢給送到房間來。

r晚上的丙中洛,清冷。安靜。燈火稀疏。擡頭,卻看見,漫天的星星,在對你微笑。

r清晨,天還未亮。院子裡沒有一個人,似乎都還沒起床。你輕輕地拉開院子的大門,跨出院門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有個人影一閃而過。看清是瑪璜。他沒好意思和你打招呼,你也沒有勇氣叫住他。就這樣,走了。

r司機叫雪梅。她和女兒相依為命,生活在大山深處的丙中洛。

r她說,平時太忙,沒機會陪女兒。這兩天給自己放假,想給女兒做點好吃的。可以一起嗑嗑瓜子曬曬太陽聊聊天。她說,女兒上初中了,成績很好。希望她有一天能夠考上大學,走出這條他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峽谷。

r你說,真對不起,害得你過年也過不好。要跑那麼遠的路。

r她說,你那麼遠跑過來,碰到難處了,能幫忙總要幫一下。再說,我也正好給女兒掙點學費。

r天漸漸亮起,車窗外,一片濃綠。美麗的丙中洛正在漸漸遠去。你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來,如此遙遠的地方。你想起瑪璜,心裡面卻是一點也不恨他。他并不壞,隻是,不懂得人應該有契約精神。即使不講契約精神,隻是江湖義氣,也是應該一諾千金的呀。你一直把他當作江湖上的人,以為他可以做到一諾千金。

r其實,他的江湖,并不是你在武俠書上看到的那個江湖。

r有點遺憾,來了,高高興興的。走了,卻是這樣的局面。

r唉!你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雪梅問,還在為瑪璜的事情生氣?她說,你别介意,瑪璜,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脾氣不好,不高興了,什麼都不顧了。高興起來,又豪爽得不得了。我們都了解他,都不把他當回事。他其實人并不壞。

r你知道你并不是在生氣。隻是内心有點惆怅。

r給瑪璜發了條短信:瑪璜,我走了。謝謝你一路接我過來!謝謝你這幾天的招待!所有的一切,都讓它過去吧。我隻記住了丙中洛的甯靜美好,記住了這裡的人們的淳樸和善良。記住了你家白瑪玉珍的美麗。回去後,我會把錢給你打過來的。希望你收下。再見!

r他沒有回複。

r路上,和雪梅聊天,說起瑪璜那個漂亮的藏族女兒,你說,姑娘看上去就是個徹底的藏族女孩,一點不像是有漢族血統。

r雪梅說,是地地道道的藏族血統呀。她家在察瓦龍附近的一個小村莊,因為孩子太多,養不起了,瑪璜領養了她,也是為了給客棧多個幫手。

r你的眼前突然浮現出那些畫面,大雪紛飛的夜晚,一腳深一腳淺地走進那個山村。還有馬棚,鈴聲叮當。堆滿幹草的柴屋,柴屋裡的激情。

r畫面是那樣的真切。

r這個世界上,究竟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真真假假,你說我分辨不了。也許,連瑪璜自己也分辨不了。

r那些關于瑪璜的故事或者說是傳奇,是真的嗎?是假的嗎?

r生命中的許許多多,都不必也不可能分辨得清楚。乃至一片渾沌。

r快樂,就在那一片混沌之中。

r回家後,你把錢打給了瑪璜。

r幾天後,被退了回來。

r之後,你再也沒見過瑪璜,也沒有任何聯系。隻是,不斷地會聽到一些關于他的話題。就在前幾天,朋友圈看見一張微信截圖,是瑪璜發的,他的一條微信,光點贊就有500多。還有100多的留言和評論。而在你螞蜂窩怒江遊記的留言欄裡,還有好些人來問你要瑪璜的電話。

r瑪璜,始終是一個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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