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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朗紮西:周折人生

時間:2024-11-07 07:19:24

不能不承認,人生還是有運氣的。索朗紮西老人這一生的運氣真的不怎麼好。

r三歲的時候,索朗紮西父親家本來有一百多頭牦牛,日子還算過得去,可一場牛瘟,死了九十多頭,隻剩下幾頭。家中的日子過不下去了,父母親帶着能走得動的姐姐出去乞讨了,把三歲的索朗紮西連同僅剩的一頭母牦牛和兩頭小牛犢一起,交給一戶牧主,從此,他就成了小奴隸。六歲時就開始給牧主家放小羊,再大一點就放大羊,再後來就放牦牛。

r解放軍來了,工作組來了,西藏實行民主改革。工作組要收繳反動牧主的槍支,要分牧主的牛羊給窮人。牧主婆騎着馬到寺廟找牧主藏的槍,兩天沒回來,那牧主不知道共産黨的坦白從寬的政策,沒等到他老婆回來就逃跑,半路跳河自殺了。牧主婆回來,家中的牛羊已經分給窮人。可是,因為索朗紮西年齡太小,又在夏季牧場放牦牛,粗心的工作組把他忘了,沒給他分到牛羊。等他回來,工作組已經走了。牧主的家也已經散了,索朗紮西連主人家也回不去了,牧主婆給他一頭母牦牛一隻小牛犢,讓他離開。他說,我來的時候,帶來一頭母牦牛和兩頭小牛犢,幹了這麼多年,還少了一頭小牛犢呢。索郎紮西無處可去,母親死在乞讨的路上,父親回來不久也死于不測,他隻好牽着這兩頭牛,投奔已經嫁給林周縣一個牧民的姐姐,給姐姐家放牛。

r民主改革過去,西藏自治區成立,中央政府關心西藏的發展,決定在林芝建立一家毛紡廠。廠裡招工,索朗紮西被招上了。可是他一直在草原上放牛羊,進入工廠什麼都不會。廠裡就對他說,我們廠裡有一些給職工食堂養的牛羊,既然你是牧民,那你就放這些牛羊吧。成為工人階級一分子,但索朗紮西幹的還是牧民的活兒。廠裡有不少漢族工友,索朗紮西一有空閑時間,就跟這些漢族工友學習漢語文。先是會了一些漢話,然後,又拿着報紙讓漢族工友教他,算是初步掌握了一些漢語文,同時,他也在放牛羊時學一些藏文。

r大概是1967年,中央政府要求西藏送一批職工到内地去培訓,廠裡就讓索朗紮西到拉薩參加考試。索朗紮西記得,考試是在西藏勞動人民文化宮裡進行,共有一千多人參加考試。早晨九點入場,一些上過學、有文化的人早就考完出來了,索朗紮西在考場一直待到下午四點鐘。考試題目有兩項,一是初中以下的算術,就是加減乘除,二是語文,就是給駐藏邊防部隊寫一封慰問信。索朗紮西從來沒有參加過這種考試,考得滿頭大汗,幾乎把他認識的漢文都用上了,交卷後回到林芝等消息。一個星期後,西藏自治區來人說,你考試通過了。于是,他跟另外一些考上的夥伴,先坐汽車,再坐火車,到了中國最大的城市上海,在那裡學習了三年。據說,到上海去學習的藏族工人,學的漢語是上海話,連漢人都聽不懂。

r三百元。

r命運再次耍弄了他一把。回到鄉村,那時已經實行分地分畜到戶,土地和牛羊都已經分完了,等他回到農村,村裡已經無地無畜可分了。他找到鄉裡,鄉長說,是應該給你分地分畜的,可現在已經沒地沒畜可分了,總不能把我家的土地和牛羊給你吧?索朗紮西問鄉長,能不能貸點款?鄉長說,這個可以,但你要找擔保,幾個親戚朋友這家出一頭牦牛、那家出幾隻羊擔保,讓索朗紮西貸到了四千元。索朗紮西拿到貸款,買了一部老舊的解放牌汽車,開始跑運輸。可跑了幾次,沒有定額汽油了,就到車管所去問,車管所說沒有你這車的資料啊,再回縣裡問,原來那輛車在頭一年已經報廢了,他被那車主給騙了。

r走投無路的索朗紮西隻好再到林芝,到私營企業去打工。那幾年,他一個人兼了五份活兒,還開了一家小店,他拼命地幹活掙錢。妻子病了多年,結果在林周求到了一位藏醫,居然神奇般地好了。妻子有個徒弟的親戚在工商局工作,給她找了一份看門的活兒,每個月也有五百元。那幾年,索朗紮西掙了十一萬元。他來到西藏自治區首府拉薩,在西郊的堆龍德慶買了一間土坯民房,算是在拉薩有個落腳地了。可不久,堆龍規劃要拆遷,他的土坯房子在拆遷之内,政府提供了一個安居院,但他還要補交三十萬元。索朗紮西東拼西借,買下了這房。可是,兩個孩子都大了,要成親,一家人沒法住,他說,人總不能像螞蟻吧?又隻好把那房子賣了,給孩子買房。現在,兩個孩子有地方住了,他卻沒有地方住。再問他,索朗紮西回答很含混,可能有難言之隐。他是農村戶口,卻沒有土地;他在城市生活,卻沒有城市戶口,兩頭的保障都拿不到。我也不能問得再細,因為我也沒有能力去解決他的困難。

r如今索朗紮西七十多歲了,好在他身體非常好,騎着自行車,每天還忙得不行,但問他忙什麼,他也不細說。

r我本來并不認識這位老人。

r今年雪頓節期間,我在牦牛博物館值班。工作人員紮平告訴我,有一位老人來過牦牛博物館三次,一定要見到發明(他不會說“創意”這個詞)牦牛博物館的人,見到我之後,對我和紮平說,你發明的這個博物館可不是一般的啊!我從小放牦牛,吃牦牛肉、喝牦牛奶、穿牦牛毛的衣服,住牦牛毛帳篷,我們藏族人沒想到要做一個牦牛博物館,你卻想到了,做到了,你是一個偉人啊!讓我和紮平驚呆的是,老人突然跪下給我磕了一個頭,邊磕頭邊說:“你是真正的活佛,天天念經的不一定是活佛,我給你磕頭不會錯的!”我和紮平趕緊把他扶起來,我們都感動得哭了。後來,紮平把老人送出門,他還念叨着:“我會給他念經祈禱,他這樣的人不成佛,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成佛呢?”

r第二天,他又騎着一輛破自行車來了,給牦牛博物館捐贈了兩件藏品,還給我本人帶了一小袋紅景天、一小袋天麻。幾天後是中秋節,我預備了一盒月餅、一瓶酒、一袋茶葉,讓司機給他送去,但索朗紮西就是不告訴我他的住址。半個月後,他再次來到牦牛博物館,給我講了以上的故事。我很感慨,索朗紮西在底層艱難周折了一輩子,居然還對一座博物館有如此深刻的認識,有這樣不俗的境界和情懷。索朗紮西甚至還讀了我送給他的《最牦牛》一書,還提了一點小意見,還建議,我的藏名“亞格博”應該改為“亞旦紮西”。最後,他把我送給他的禮物綁在自行車架上走了。

r看着他的背影,我心裡有一些酸楚,他是真正看懂了牦牛博物館,他本人就是一頭老牦牛啊!

r那是一個雪頓節的一天,忽然間聽到一個聲音:姑娘,知道這個東西叫什麼嗎?怎麼用?他有什麼特點、功能?我擡頭一看,是一位老人,穿着似乎像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工人的服裝,拿起我們在攤子上擺好的火鐮。我很認真地回答,這是對面那座大紅房子——牦牛博物館的藏品複制品,并簡單介紹了一下那把火鐮。老人聽後,點點頭,似乎對我的回答不是很滿意,還給我補充了很多,并且一直重複了很多遍,之後對我們微微一笑,走了……我心想,可能是老人家比較喜歡啰嗦而已吧。第二天,館裡出了大新聞,說有人給館長亞格博下跪了,我在想,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同事給我看照片,就是昨天那位老人。此後,我見過老人三次,每一次都是身穿那件八十年代工人的服裝來到我們博物館,眼神看上去總是帶着一點憂傷,但是當他談起牦牛,談起牦牛文化,他的眼中就會綻放出光芒。他是那麼了解牦牛,了解這樣一種情感,總會滔滔不絕地講。他的言語邏輯更像是一個學者。索朗紮西老人,在一生中經曆了那麼多的苦難、挫折,但他從未向生活投降過,對生活抱着希望,最後還以愛回饋了生活、社會以及他想尊重的人和事。看着老人捐贈的兩件藏品,他苦難的人生像熒屏一樣出現在我眼前,但他終究是愛着這個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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