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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漢人的藏族後代

時間:2024-11-07 07:17:51

上午,一位五十歲左右的藏族人推開我的辦公室,憨笑着問我:“老局長,還認識我嗎?”我愣了一下,仔細看看,搖搖頭,真的是認不出來。他說:“我是索朗旺堆,是李彬的兒子啊!”說着,他抓着我的手,放在他臉上親親。

r哦!我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三十多年前。那時候,我是那曲地區文化局局長,我的同事李彬是副局長。在藏北,說李彬恐怕知道的人不太多,可要說他的藏名“土敦”,就都知道了。我問他土敦是什麼意思?李彬解釋說,其實“土敦”既是藏名,更是漢名,因為本人比較土,又比較敦厚。

r這個“土敦”——李彬長得粗粗大大的,滿腮胡須,戴一頂藍色鴨舌帽,衣着特别随意。說他是漢族人,沒人相信,說他是上海人,更沒人相信,因為人們印象中的上海人都是白白淨淨的。可李彬就是來自上海的漢族人,早年報考了中央民族學院,學習藏語文專業,畢業後來到西藏,分配到那曲地區索縣。

r李彬進藏後,就一直待在牧區,跟着牧民一起生活工作。李彬是絕對有語言天賦的,既能說一口标準的拉薩話,又能說得一口流利的牧區話。我記得我與李彬初識時,看着他把藏族民歌翻譯成漢文,我欽佩至極,後來還把他翻譯的民歌安排在我們最早創辦的《雪蓮》雜志上發表。不過,我也知道,在那些民歌當中,有一些其實是他根據當時牧區的形勢和當地情況自己編寫的。我曾當着李彬的面質疑過,這能算是民歌嗎?李彬卻大咧咧地說,嘿,我明天就讓牧民唱唱,不就是民歌了嗎?李彬下鄉時一身牧民打扮,到哪裡就說哪裡的土語,完全是一個老牧民,牧民也從不把他當作上面來的漢族大學生幹部。20世紀60年代,他騎着馬走鄉串村,組織歌舞宣傳隊。那時候,索縣的民間歌舞太厲害了,居然能夠到北京去演出!

r在索縣的嘉欽鄉,那些年輕的舞蹈女子中,有一位叫其美的,長得非常漂亮。土敦與其美就發生了年輕男女之間的故事。1966年,其美為他生下了一個男孩,就是索朗旺堆。索朗旺堆後來說,他小時候,村裡人都管他叫“嘉普”,意思是漢族兒子,他很不理解。有人告訴他,他有一個漢族爸爸,他也不相信,但他隐約覺得,自己可能是有一個漢族舅舅吧。

r可是,李彬在上海是有家室的,他的妻子是戴着一副金絲眼鏡的教師王愛珍。1977年,當李彬帶着王老師第一次出現在索縣時,索朗旺堆才知道自己真的有一個漢族爸爸。

r記得是1979年,我從地區到索縣出差,結識了李彬。當時王老師也來到索縣探親,文質彬彬的王老師跟我說到李彬的藏族兒子,我還以為是李彬認下的幹兒子呢,王老師說,不是哦,那可是李彬的親生兒子。我當時有些不解,也不便多問。後來,李彬調到了地區文化局擔任副局長,還是地區政協委員,專門負責民族民間文學的收集整理工作。有一年那曲地區舉辦夏季賽馬會,王老師帶着上海的孩子到那曲來看賽馬會,其美也帶着索朗旺堆過來了。其美很害羞,我們去看她時,她就躲到牆根,用手捂着臉。王老師倒是挺大方的,熱情招呼同事們。開始同事們都覺得挺奇怪,後來卻都被王老師感動了,她對李彬非婚生的兒子那麼好,在物資匮乏的年代,從上海帶給他衣服、玩具、食品等禮物。當然,我們不知道王老師見到其美是一番什麼情景。

r後來,我們創建的那曲地區群藝館招收員工,把李彬的兒子索朗旺堆招進來了。李彬對孩子的學習要求很嚴格,親自教他藏文,如果不聽話,是要收拾他的。因此,索朗旺堆的藏文水平不錯,被安排在《英雄史詩格薩爾》搶救辦公室工作。從那時到現在都三十年了,索朗旺堆一直從事民間文化工作,如今已經是地區群藝館的館長了。再後來,索朗旺堆也成家了,生養了三個女兒。李彬在退休之前,對索朗旺堆也做了一些安排,給他在那曲鎮修建了住房,又在青藏公路邊修了一間可以用作商店或餐廳的商品房。這樣,兒子未來的生活應當不再發愁了。

r很多年過去,我與索朗旺堆再次見面,格外親切。我說,你長得越來越像你爸爸了。索朗旺堆說,是啊,那曲好多人都管我叫“小李彬”呢。我問起他們的情況,索朗旺堆告訴我,他的生身母親其美,十多年前患腸癌去世了。父親李彬退休後回到上海,2010年患腎病,在醫院飽受磨難,三年後也去世了。父親去世後,索朗旺堆對可能有某種疑慮的上海漢族妹妹說,你放心,爸爸留下的房産和錢财,我碰都不會碰的。妹妹讓他寫個字據按個手印,索朗旺堆都照辦了。索朗旺堆對我說,爸爸把我從牧區帶進了城市,有了工作,在那曲和拉薩都有了房子,我很知足了。上海的妹妹就是我的親妹妹,我怎麼會對上海那些錢物有要求呢?爸爸留下的真正的财富,是他多少年積累下來的民間文化的收集,那是20世紀六七十年代手寫的稿子,還有幾大箱剪報,等我退休了,有時間了,要好好整理。

r我問起他漢族媽媽的情況,索朗旺堆從挎包裡摸出一封信,那是王老師親筆寫給我的。王老師還稱我“小吳”,希望我到上海能去看看她,并留下了地址、電話和微信。我當即撥通她的電話,互相問候。她說,我還是叫你小吳可以嗎?你的名字雖然熟悉,可想不起模樣,叫小吳就能馬上想起了。我說當然可以,這樣更親切啊。

r索朗旺堆告訴我,現在,爸爸不在了,藏族媽媽也不在了,每年春節,他都帶着他的妻子和三個女兒去往上海,跟漢族媽媽一起過年。漢族媽媽對他們視同己出,漢族妹妹也把他當作親哥哥,他們一起到上海迪斯尼遊玩,一起看浦東的夜景。索朗旺堆說,我每次離開上海時,都心痛媽媽太孤獨了,很想把媽媽接到拉薩,但又擔心她年事已高,适應不了高原氣候。

r李彬與其美的這個藏族孩子的故事,很久還會被人們談起。索朗旺堆說,我的這個漢族媽媽,真是太好了!一般人都認為,藏族人要比漢族人心胸更開闊一些,但我的這個漢族媽媽才真正是心胸開闊,我十一歲時第一次見到她,那時什麼也不懂,這麼多年過去,媽媽對我這麼好。特别是我的爸爸和藏族媽媽去世後,我跟漢族媽媽更親了,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白度母,那一定就是我的這位漢族媽媽了。

r[桑旦拉卓讀後感]

r根據《世界知識年鑒》介紹,世界分為六大洲,除南北極都有國家分布,大緻有232個國家,2000多個民族,根據聯合國最新估計,截至目前世界人口已達75億。

r這麼多的國家、民族,人海茫茫中,我們遇到現在的親人、朋友,甚至是自己厭惡之人,無論他什麼民族、什麼性别、有無宗教信仰,都是因緣而遇。

r曾經有位大士說:“愛心是世界宗教”,所有宗教的核心是愛心,心中若存善念、若有愛,便是信仰,土敦先生和他家人之間雖然有民族的差異、各自的宗教信仰,但他們沒有因民族而分别、更沒有因是否親生骨肉而分别,他們之間流露出的是人間真情。

r更難得的是,土敦的兒子懂得父親留下最寶貴的遺産是民族文化的财富、精神的财富,而非物質上的财富,這種觀念生活在高原上的人,可能遠比物質發達地區的人懂得更深,因為偉大的蓮花生大士曾經将佛法傳入西藏,教導這裡的信徒要懂得行善、懂得講因果。

r雖然可能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行善,但大部分的人都懂得因果,相信它是真實不虛的,所以更加懂得珍惜生活、珍惜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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