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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珠

時間:2024-11-07 07:05:48

熟悉的人沒有誰不羨慕拉姆的。很多年前,拉姆在離婚後帶着兩個女孩,嫁給了比她小七歲的頓珠。頓珠那時才二十出頭,是一個英俊小夥,雖說個頭略小一些,但絕對是拉薩的俊男。他們婚後,頓珠對那兩個女孩視同己出,珍愛有加。後來,他們又生了一男兩女。孩子們完全像親兄弟姊妹一樣,一家人過得非常幸福。

r那是20世紀70年代末,當時頓珠和拉姆都在拉薩市國營照相館工作。對頓珠來說,找到這份工作可不容易。此前,頓珠隻是讀過兩年小學,因“文化大革命”就辍學了。父親挨整,母親在古城八廓街居委會合作社的一個小作坊手工軋面條,隻有微薄的收入。為了讨生活,頓珠跟着武漢測繪隊當了一年翻譯,十幾歲就到過無人區。父親在勞動改造期間,頓珠就幫着放牛。頓珠說,要是牦牛吃了莊稼,父親就要更厲害地挨批鬥了。頓珠還到西郊電廠當過小工,一個月隻有二十塊錢。

r雖說當時大家的日子都過得不容易,但頓珠要比拉薩同時代人生活得更為艱難。這是因為頓珠的家世。

r頓珠的爺爺其實是個漢族人,可能是在清末從陝西大荔縣來到拉薩做生意。大約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爺爺又把年幼的兒子帶進了西藏。頓珠的父親叫嶽天喜,1916年生人,自幼在拉薩長大。那時的拉薩漢人屈指可數,如果不懂藏語就基本上難以生存了。嶽天喜既懂漢語,又能說一口流利的拉薩藏語,這在當時是極為罕見的。四十年代末,國民政府在西藏還有個辦事處,嶽天喜便被招去,既當翻譯,又當廚師。辦事處被驅逐後,嶽天喜還是留在西藏了。因為他從小在這裡長大,還娶了藏族姑娘格桑做老婆,他覺得這裡就是他的故鄉。解放軍來了,西藏和平解放了,那時太缺乏雙語人才了,嶽天喜就又被招到西藏軍區作為服務人員當翻譯。“嶽通司”當時還是有些名氣的,據說後來不少藏族翻譯人才當了幹部,還記得嶽天喜“嶽通司”呢。但畢竟嶽天喜是在國民黨駐藏辦事處裡幹過事的,在那個年代不會得到信任,不久就被調到農科所去了。

r“文化大革命”一開始,嶽天喜就受到了批鬥。到1969年,被以“國民黨特務”的罪名抓進了監獄,關押在拉薩市第一監獄。阿媽格桑帶着頓珠姐弟艱難度日。1973年,嶽天喜跟着一批參加叛亂的人員一起被釋放。可出來時已經是垂垂老矣,五十多歲就老态龍鐘了。這個時候,頓珠進入了拉薩照相館,總算是有一個正式工作了。

r如果有人問頓珠是什麼民族,頓珠會不假思索地說:“我是藏族啊。”他雖然隻有二分之一藏族血統,但他自幼生活的周圍全部都是藏族,無論語言、生活、宗教、習俗、思維方式和行事方式,都是藏族的風格,他隻是比别人更早地學習了漢語而已。認識他的人也都把他當藏族,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他還有漢族血統。

r我最早認識頓珠時,是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那時候已經改革開放了,來西藏旅遊的人開始多起來。當時人們用的大都是裝膠卷的相機,沖洗膠卷和擴印照片的業務量陡增,拉薩照相館的生意格外的火爆,頓珠和拉姆每天都忙碌不停,估計那時的經濟效益也不錯。他們的兒子索朗算來隻有四分之一漢族血統吧,長得特别可愛,那時還沒有上小學,就把我認作幹爹了,一直到現在,他自己都當爹了,他的兒子隻有八分之一漢族血統,管我叫爺爺。

r聰明和勤快是頓珠最明顯的優點。拉薩剛剛有彩色膠卷時,照相館就上了第一台彩色擴印機,頓珠當然就是第一位師傅了。西藏攝影家協會看着頓珠聰明,做活質量好,就把影協的活兒交給他幹。後來,他們幹脆把頓珠等幾個人拉入夥,另外成立了一家攝影社,就在布達拉宮底下,那些年可沒少掙錢呢。掙了錢,頓珠在西郊蓋起了獨門獨院的房子,2001年,我參加北京市黨政代表團來西藏時,還帶着我們團長、時任北京市委副書記龍新民到他家做過客。後來,他把那房子賣了,又在東郊安居院買了新房。頓珠的勤快是人盡皆知的。拉姆從來不用進廚房,據說她連怎麼開煤氣閥都不會。頓珠還炒得一手好菜,家裡人團聚,都是頓珠一個人忙前忙後,洗菜、切菜、炒菜都是他一個人包圓了。吃過飯,孩子們抹抹嘴走了,連洗碗也都是頓珠完成。頓珠的廚藝好,幾乎可以達到正規廚師水平,可能是他在國民政府辦事處當過廚師的父親的遺傳吧。那年他到北京去給拉姆治病,住在我家,每天都給我燒飯炒菜,讓我享受了一個多月。

r頓珠與我同歲,可按照西藏的政策,比我早好幾年就退休了。退休後最主要的事情,就是朝佛。他覺得,這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這些年,頓珠帶着拉姆,朝拜了藏區幾乎所有的大小寺廟和神山聖湖,還到内地的五台山、九華山、普陀山去朝拜,甚至還到尼泊爾、印度的佛教聖地去朝拜過。他們用最少的錢,乘用最廉價的交通工具,花費最少的食宿費用,很多地方都是徒步行走,在沿途山洞住宿或者是借宿,自己背着糌粑和幹肉,隻要能夠維持生存就繼續朝聖的行程。最近,頓珠還去往隆子縣接近中印邊境的紮日神山去朝拜,路上特别艱苦,要在齊腳踝的水路上走上四個整天,隻能在前面的朝佛者留下的塑料棚子裡過夜。頓珠說,如果不趁着現在身體還行,以後就轉不動了。拉姆說,他們更願意到一些小寺廟去拜佛,我們隻能布施一點兒小錢,但那裡的喇嘛很慈悲很客氣,不像有的大寺廟,隻喜歡有錢的大商人,他們有大布施,有的喇嘛對我們這些小布施根本看不上。

r這幾年因為工作忙,我跟頓珠往來就少了一些。但是,我也有早起行走鍛煉的習慣,往往會與頓珠在布達拉宮前的轉經道上相遇。頓珠和拉姆每天天不亮就起來,坐公交車到林廓路上開始轉經,拉姆轉的是小圈,而頓珠每天都要轉大林廓,那一圈有十多公裡呢。我與頓珠相遇,匆匆問候幾句,頓珠繼續轉經去了。

r我望着頓珠的背影,從他的爺爺來西藏做生意、他父親自幼生活于此,到他的兒子、孫子出生長大,算起來有一百年左右,五代人了,頓珠和他的後代從血液到心靈,真正成了地道的幸福的藏族人了。佛祖保佑他們!

r[桑旦拉卓讀後感]

r對于一個人來說,很難保證說自己是純正的屬于某個地方的人。因為,往自己的祖輩,祖輩的祖輩翻起曆史,我們可能會有連自己都想不到的血緣,血緣對于一個人、對于一個家庭來說很重要,可能會因此而榮、因此而喜,也可能會因此而卑、因此而痛。“血緣”并不會永遠地、絕對性地将一個人定格成某個民族,并形成族人們的意識,更多的應該是取決于你對這個民族的歸屬感,你的思維方式、信仰、價值觀,和你的生活方式、情感表達方式,甚至衣、食、住、行,都能自然地、毫無保留地融于這個民族中。這些應該會比“血緣”來定論一個人屬于什麼民族更加長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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