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喇嘛”石桑
時間:2024-11-07 07:04:18
“沒——喇嘛”這個名字,是北京電視台王健給石桑取的外号。因為石桑吃飯時,總是這也不吃那也不吃,總是說“沒”,意思就是“不”。其實,藏傳佛教裡的僧人,并不是很嚴格地忌肉食的。在以往的高原,不吃肉就基本上沒什麼可吃的了,所以僧人吃牛羊肉是很正常的。但石桑不吃。r石桑是1997年在他九歲時出家的。這之前,他是藏北申紮縣色林湖邊草原上的一個小牧民。六七歲時就開始放牧牛羊。那時候,他是吃肉的,而且吃得很兇。r石桑是家裡的大孩子,父親日諾看着這孩子一天天長大,不知道将來這孩子能幹什麼。石桑的舅爺是在當地很有名氣的民間能人,他雖是牧民,但也做些生意,社會交往還比較廣泛,僧俗二界都很熟悉。父親日諾就去問舅爺怎麼辦。r舅爺問石桑:“你是想上學還是想當喇嘛?”石桑說:“想當喇嘛。”于是,舅爺和父親商量,把石桑送去當喇嘛。但去哪兒當喇嘛呢?并不是誰想當喇嘛就能當的,也并不是想到哪個寺廟當喇嘛就能去的。r舅爺跟噶瑪噶舉派的楚布寺很熟悉,聯系好了,又跟牧區當地政府辦理各種手續。所有手續辦完,石桑和父親日諾搭上一輛東風牌大卡車,蜷縮在篷布下,穿過風雪高原,來到距拉薩七十公裡的楚布寺。r生涯。r幾年後,有一次回到家鄉的草原,正逢冬宰季節,每年的這個時候,牧區都要宰殺大批的牛羊。學習過很多經書的石桑,佛教中最重要的慈悲理念已經注入心中,看到等待宰殺的牦牛和羊那種痛苦的表情,那些牛羊甚至流下了悲傷的眼淚,石桑就是在這時發誓,再不也吃肉了。他說,我們人要生病了,到醫院打針都那麼痛苦,怎麼忍心看着宰殺牛羊,怎麼忍心去吃它們的肉啊!r石桑的法名叫噶瑪格列維色。他讀經很用功,十七世噶瑪巴曾經很想創辦一個寺廟的圖書室,并給這個未來的圖書室命名為“妙音閣”。後來,石桑靠施主布施的錢,整理了兩本古籍,得以出版,免費向信衆贈送。2011年,我回到西藏創建牦牛博物館。有一天,我的養女拉卓給我打電話,問我在家嗎?她和一個小夥子擡着一個大麻袋進來。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原來,這位叫石桑的小夥子和拉卓是親戚。通過拉卓,申紮草原的牧人知道了有一個漢人來西藏,要創辦一座牦牛博物館的事。r石桑的父親覺得這是一個特别好的事情,便動員他們全家,用了幾個月的時間撚線、編織、縫合,做成了一頂牦牛毛帳篷,讓石桑從申紮縣送到拉薩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石桑。我問石桑,這頂帳篷要多少錢?那時石桑還不太會漢語,通過拉卓翻譯告訴我,父親說了,你一個漢族人來到西藏,為我們建牦牛博物館,我們就是放牦牛的牧人,怎麼會要你的錢呢?這是我們西藏牦牛博物館收到的第一件捐贈品。他們在我的臨時辦公兼住處吃飯,讓石桑吃菜,可他這也不吃那也不吃,總是說:“沒”……r第二年,也就是2012年,聽說石桑要去申紮縣參加家鄉的賽馬節,我就讓拉卓借給他一部自動相機,教他一些簡單的操作方法,讓他拍一點牦牛影像資料回來。石桑回來後,把儲存卡給我,我在電腦上一看,真不相信這是石桑第一次拿起相機拍到的東西。他拍攝的東西,構圖合理,用光精準,抓拍到位,簡直是無師自通。我把他拍的一些圖片,用在我的個人微博上,得到了很多網友的點贊。r北京電視台要拍攝一部有關牦牛博物館的紀錄片,兩度進藏,攝制組需要翻譯,王健就找到石桑,這時的石桑漢語已經很有進步了。石桑特别願意跟着攝制組,他向寺廟告假,一邊當翻譯,一邊也拿着王健借給他的相機拍點東西。他雖然并不懂攝影藝術原理,但非常喜歡,而且天生精通。r我與石桑後來很熟悉了,按年齡輩分,我是他的父輩,我常管他叫“普”,就是男孩或兒子。石桑這幾年經常請假,從楚布寺來拉薩看病。我問他什麼病?他說醫院檢查主要是貧血,我就罵他:你這個“普”,這也不吃那也不吃,可不是貧血嗎?你吃的那點東西怎麼能造出血來呢?他還說,我吃得很多啊。r他在我家吃飯,仍然是吃一點素菜,品種特别少,吃的量也小,有時候我逼着他多吃一些。其實石桑來拉薩看病挺麻煩的,因為僧人管理很嚴格,要向寺廟請假,要寺管會批準,要開各種證明,才能離寺進城,進了城住在哪裡,都要彙報。r今年上半年,聽說石桑還俗了,我很驚訝,一直想找他問問怎麼回事,直到日前才找到他。他騎着一位朋友送的電動車過來,還是在我這裡吃飯,還是這也不吃那也不吃。我說,你都還俗了,怎麼還是“沒——喇嘛”啊?石桑告訴我,他不是還俗,而是離開寺廟了。他在楚布寺待了十八年,那裡海拔比較高,他身體又不好,經常請假看病,寺廟和僧友也有意見,他就幹脆離開寺廟了。我問他,手續都辦好了嗎?他說都辦好了,戶口也遷回申紮縣了,現在的身份是牧民。但他的身體還是不能适應申紮老家的高海拔,就在拉薩住着。r石桑在嘎瑪貢桑居民區租了一間房,把妹妹也帶來拉薩打工,在一家酒店當服務員。至于石桑自己,他說,我現在不是僧人,而是一個普通牧民,所以,到哪兒去都很方便,很自由,心裡很輕松啊。r雖然離開了寺廟,石桑還是每天都念經,有時候幫助别人整理藏文古籍。為了維持生計,他會到轉經路上擺地攤,賣一些帽子小包之類的東西,但是,城管管得很嚴,他都是在天剛亮、城管還沒上崗的時候去擺攤,掙點小錢,一看到城管來,卷起東西就跑。我問石桑,既然離開了寺廟,有沒有打算找女朋友成個家啊?石桑說,沒有沒有。r石桑自己最想做的還是攝影工作,有時候能夠找到一些活兒,給攝制組打工,但這活兒不是常有。我問石桑,你喜歡攝影,你用什麼相機?他說,我沒有相機。你連相機都沒有,還搞什麼攝影啊?我正好有一台閑置的萊卡自動相機,我說,“普”,你拿去用吧。r[桑旦拉卓讀後感]r“非洲和尚”,很多人會調侃式的這樣稱呼石桑。因為他有一頭自來卷的頭發、黝黑的皮膚和一個并不是很像藏族人的輪廓。對這樣的稱呼,他也是挺樂意的。在哪裡見到石桑,大多是一個打電話的狀态,之後,他跟我說過,這些打電話的人都是向他訴苦,訴說各種人生苦難的人。是的,的确,石桑喜歡聽别人的傾訴,并力所能及地幫助他們,不論是精神上的安慰還是物質上微薄的幫助,但對訴苦者本人來說還是很欣慰的,所以,這位“知心大哥”的電話總是很忙……因為石桑是我的表哥,是親戚關系,在藏族人的風俗中兄妹之間很多問題都不會談論的,所以我也沒有問這些人究竟有何苦衷?但他說過,幫助别人可以給自己帶來快樂,所以何不快樂一點呢?如今,當年的“非洲和尚”已經不再是身穿绛紅色袈裟的僧人了,他選擇了自己認為對的路,對于我們而言隻是一個旁觀者。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