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吉加兄弟
時間:2024-11-07 06:57:46
吉加。r
因為籌建西藏牦牛博物館,我有幸與其中的三位結緣。r2011年,我重返西藏不久,就結識了娘吉加。人們都管他叫“娘博士”,他反複強調不是博士,但人們還是那麼叫。那段時間,籌備工作剛剛起步,但即使是周末也往往找不到他,電話也打不通。有人告訴我,他可能在圖書館。我感到驚詫,拉薩還有這樣的人,周末會泡在圖書館裡?西藏圖書館是一家不錯的圖書館,我也去過那裡,空空蕩蕩的,會利用圖書館的人太少了。娘吉加是那種對博物館事業特别理解的人,我第一次跟他講起牦牛博物館的創意時,他就非常欣賞和支持。此後的籌建過程,他幾乎是全程參與。以至于他的領導也是我的好朋友、自治區文物局副局長兼西藏博物館館長曲珍很警覺地對我說:“吳老師,您的籌建過程很困難,有事盡管讓娘吉加幫忙,但你可不能打他的主意哦。”事實上,我真是在打他的主意呢。籌建過程中,娘吉加提供了很多有關牦牛文化的線索,還利用在四川大學高級人才培訓的假期,參與了我們的牦牛文化田野調查的半程,承擔了展館的文字撰寫和翻譯,編輯了牦牛博物館的第一本高原牦牛文化論文集《感恩與探索》,還參加了我們的藏品鑒定……這樣的藏、漢、英兼通,既是人類學學者,還是文物鑒定專家,一直是我心目中的館長最佳人選。可是他所在的單位不同意,他本人也始終認為,自己隻是一個研究人員,不合适當領導,一直沒有松過口,以緻我這個退休老頭勉為其難頂着館長的帽子到今天。r這幾年,娘吉加從西藏博物館抽調到自治區可移動文物普查組,跑了幾百所寺廟,親手鑒定了數萬件佛像和唐卡。他去考察,都背着很多上師傳記等相關書籍,耐心地與僧人探讨,以至于很多寺廟都想把他留下來。他在寺廟得到的禮遇,絕不亞于高僧大德。一些跟随他工作的年輕人免不了抱怨這活兒太辛苦,娘吉加便教育他們,這是多好的學習機會啊,有多辛苦?你身上掉了一塊肉下來嗎?娘吉加每次考察回到拉薩與我見面時,都感歎:“我這工作雖然非常辛苦,但卻是我所能從事的最幸福的工作了!”是的,作為一個藏文化學者,還有什麼能比親手觸摸古人留下的文化珍寶、領略前輩的文化創造更令人興奮的呢?r我原先一直以為,娘吉加從小就是一個愛讀書的孩子,豈知,他小時候經常帶着他的弟弟加羊宗智逃學。他對家裡謊稱去上學了,其實,他帶着弟弟跑到山野整天地戲耍。當過僧人的父親尕藏基本上不過問孩子的事情,但從未讀過書、隻字不識的母親吉毛價,卻是很有見識的女人,一定要讓孩子們好好讀書,将來有出息。發現娘吉加帶着弟弟逃學,就惡狠狠地用鞭子抽打他們。這應了我們漢族一句老話:“棍棒底下出孝子。”娘吉加在母親的鞭子下開竅了,進入十世班禅大師創辦的循化藏文中學,繼而考入海南民族師範學校,1991年考入西北民族大學少數民族語文系。參加工作後,再度回到西北民族大學攻讀碩士研究生,幾年後,又到美國亞利桑那大學人類學院考古專業攻讀了第二碩士學位。他的老師約翰·奧爾森對娘吉加的學習進步非常滿意,希望他繼續讀完博士,學費可以由他個人資助,但娘吉加因為家事,碩士畢業就回到西藏了。r那個與他一起逃學的弟弟加羊宗智,在他十三歲時,遇到拉蔔楞寺的一位大活佛來做法事,自作主張就跟随上師走了,等家裡知道時,他已經披上袈裟了。全家人都覺得,這是一件大好事,這麼多兄弟姐妹,怎麼能沒有一個去專門事佛呢?加羊宗智把他的聰明才智全都奉獻給了寺廟。他先是進入拉蔔楞寺的醫藥學院,不但能夠流利背誦《四部醫典》,還四處拜訪名師,每年都要進行實地調查,辨認幾千種植物,形成了兩百多個藥方,為前來求醫的衆生解除病痛。後來,加羊宗智進入了拉蔔楞寺文思院,相當于哲學院,是這個寺廟的最高學府了。r2012年,我們牦牛文化萬裡調查時,與娘吉加一起,來到拉蔔楞寺,見到了這位僧人。加羊宗智把我們迎進他的僧舍,熱情地款待我們。加羊宗智長得太英俊了,我的照相機鏡頭老是對着他,弄得他很不好意思。我甚至跟娘吉加開玩笑,你應該入寺當僧人,加羊宗智要是不出家,不知道會迷倒多少妹妹!我跟加羊宗智說起正事,問他知道不知道牦牛所食的植物,能不能在來年上山采藥時幫我們采集一些植物标本。加羊宗智愉快地答應了。第二年,他給我們寄來幾十種精心制作的植物标本,第三年,再次寄來一批。我特别遺憾的是,牦牛博物館開館時,我邀請他來參加開館儀式,邀請函上把拉蔔楞寺醫學院錯寫成佛學院,他沒能收到。現在,西藏牦牛博物館“探秘牦牛”展廳還陳列着加羊宗智為我們采集制作的牦牛所食植物标本呢。我們這樣一座以人文科學為主旨的博物館裡,陳列着一位僧人制作的植物标本,不是很有意味的一件事嗎?r我和娘吉加商量,牦牛博物館不能隻是簡單地陳列,還要進行相關研究,在開館時,最好能有一本研究論文集。當時,娘吉加正好在四川大學進修,他利用四川大學圖書館的資源優勢,用所有的課餘時間,收集資料,形成了藏、漢、英三大本牦牛文化學術資料。但是,我看着這三大本資料,既興奮又發愁,要把這些資料精選精編成一本論文集,需要大量的時間。娘吉加提出,能不能讓他的二哥才讓當智來承擔。當時,我并不認識才讓當智,但沒有别的人選,就答應讓他來試試。r才讓當智應當算是他弟弟娘吉加的學長,他是1980年考入西北民族大學的,畢業後參軍,度過了十七年的行伍生涯,2001年以團級幹部身份退役。退役之後,開始鑽研藏漢文,當時已經出版了《四部醫典藥物唐卡圖解》《四部醫典八十幅唐卡解說》,還有《藍琉璃》(一百萬字)、《佛學概論》(三十萬字)、《樹喻根本醫典和理論醫典》三部譯稿尚待出版,成為一位民間學者。才讓當智來到拉薩,成為牦牛博物館籌備辦工作人員。面對這三大本資料,他不懂英文,但精通藏漢文。英文部分隻好讓娘吉加本人來承擔。這幾十萬字藏漢文資料,需要一篇一篇精讀篩選,一個字一個字重新錄入電腦,再進行編輯修改,此外,才讓和娘吉加每人還要寫原創性文章,工作量巨大。幸虧找到了才讓,他靜得下、坐得住,治學态度認真嚴謹,先行拿出的一部分文稿,我看後大為放心。最後,才讓當智說,這書要吳老師寫個序啊。我正處于籌備工作最關鍵時刻,也沒有對全書進行仔細閱讀,就請才讓來寫。才讓老師寫出的序,讓我非常贊賞。要是我來寫,決然寫不了這麼精彩。此後,在很多場合,我都反複引用這篇序中的精彩段落。2014年5月18日,牦牛博物館開館,《感恩與探索》如期出版。業内很多朋友大為驚訝,你們在如此短的時間裡籌建了牦牛博物館,居然還能編輯出版如此有分量的論文集,真是不可思議!r2015年,牦牛博物館得到中國西藏文化保護與發展協會的支持,決定編輯出版一本《牦牛:高原之魂》畫冊,又要找一位總撰稿,我很自然地想到了才讓當智。請才讓來到拉薩接受任務,商定大綱,然後隻給他三個月的時間,回到青海去寫作。才讓當智如期完成任務,我們一起在北京出版集團對文稿進行幾天緊張的審改,趕在5月18日國際博物館日正式出版。r因為牦牛博物館,娘吉加的親屬能動員起來的全部動員起來了,娘吉加的妻子華措、才讓的女婿蘭周、他們的侄兒桑東和侄媳益西,都為牦牛博物館做出了貢獻。r我很想到青海循化縣去看望和感謝尕藏和吉毛價兩位老人,可一直沒找到合适的時間,才讓和娘吉加都說,歡迎吳老師來啊。他們說,如果我去,還會把加羊宗智叫回來,因為父母親和全家人都敬重這個家庭唯一的宗教職業家,他在他們心中是最重要的。r我想,這個機會還是有的。r[桑旦拉卓讀後感]r娘吉加老師的父母是多麼偉大,培養出了三個那麼優秀的人才,這是每個認識娘吉加老師三兄弟的朋友常會說的一句話。娘吉加老師是我們牦牛博物館最全面的一位專家,無論是藏、漢、英的文字校對,還是展館布展工作幾乎都要請老師過目,在我的印象裡老師是一位工作效率極高,很認真而又不失風趣的學者。與老師交談,另一個感覺就是,自己的知識面太窄了。學識淵博的娘吉加老師總會吸引很多人前來聘請他當專家、顧問等,幾乎沒有周末閑暇時間。盡管老師很忙,沒有什麼業餘時間休閑,但他總是容光煥發,越忙越樂,因為老師說過“我熱愛自己的事業,哪怕再忙、再累,也是樂在其中”。這是一個人在事業上多麼理想的境界啊。r才讓老師,印象裡是一位和藹可親、風趣幽默的很虔誠的學者,每次見到才讓老師,幾乎都會誦持六字真言,才讓老師對自己民族語言保護的觀念意識很強,雖說很多時候才讓老師用安多方言和拉薩方言交流存在困難,但在同藏族人交流時老師總會堅持用一口純正的藏語,因為他曾說:“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就是兩個藏族人站在一起,用其他語言交流而不用母語交流。”他們三兄弟,都是帶給我們正能量的人,是民族的瑰寶。r